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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大道至拙:以理念而非權謀為核心的領導力

不少人心中的曾國藩,往往是“權謀”的形象。曾國藩因此也成為官場權謀的代名詞。事實上,曾國藩領導力的核心,并非權謀,而是理念。

曾國藩并非天資聰明之人。左宗棠對曾國藩的評價是“才略太欠”,是個“書憨”,即書呆子。梁啟超也說曾國藩“非有超群軼倫之天才,在并時諸賢杰中,稱最鈍拙”(他沒有超群絕倫的才華,在當時的杰出人物中,被認為是最笨的一個)。

曾國藩對自己也很有自知之明,他評價自己“生平短于才”“自問僅一愚人”。曾國藩在給家里寫信時也說,“吾兄弟天分均不甚高明”(我們兄弟的天資都不高)。他曾以讀書、做事為例,“余性魯鈍,他人目下二三行,余或疾讀不能終一行;他人頃刻立辦者,余或沉吟數時不能了”(我性格魯鈍,別人一眼就能讀兩三行,而我卻用盡全力還讀不完一行;別人立刻就能辦好的事情,而我卻猶豫半天也無法了結)。曾國藩的作戰(zhàn)指揮也是如此,“行軍本非余所長,兵貴奇而余太平,兵貴詐而余太直”(行軍打仗本來就不是我的強項,因為打仗貴在出奇制勝,而我過于平實;打仗貴在權謀變詐,而我過于直接)。曾國藩的這些特點,同以聰明與才略而著稱的胡林翼和左宗棠相比,確實是非常突出的。

然而曾國藩的成功之處在于,他恰恰因此而發(fā)展出了一套“困勉”“拙誠”的功夫。所謂的“困勉”,就是一步步從艱苦中勉力做出。曾國藩說:“自以秉質愚柔,舍困勉二字,別無入處。”(我天資愚鈍柔弱,除了困知勉行之外,別無下手之處。)所謂的“拙誠”,就是做事做人不存投機取巧之心,一步一步地做,實實在在地做。他認為“天道忌巧”,他相信“惟天下之至誠,能勝天下之至偽;惟天下之至拙,能勝天下之至巧”。梁啟超認為曾國藩的成功,恰恰就是這個“困勉”“拙誠”的功夫,“而困而知,而勉而行,歷百千艱阻而不挫屈,不求近效,銖積寸累。受之以虛,將之以勤,植之以剛,貞之以恒,帥之以誠,勇猛精進,堅苦卓絕。如斯而已,如斯而已”。民國學者蕭一山也說曾國藩“不尚機權,惟務質實”,這是曾國藩人生哲學的核心,是他一生得力之處。

在我們今天看來,曾國藩的領導力中,并非完全沒有權謀的因素,但其大體,卻是以衛(wèi)道為激勵之本、以純樸為用人之本、以推誠為馭將之本、以耐煩為治心之本、以包容為處世之本、以大局為決策之本、以勤實為治事之本、以力行為修身之本。而其核心,則是“忠義血性”的理念。

曾國藩以書生之身份從戎,所面臨的環(huán)境非常險惡。一方面,太平軍所向披靡,勢如破竹。另一方面,他所處的時代,又正是封建王朝的末世。整個統(tǒng)治集團中,官吏瀆法貪冒,柔靡浮滑;士子不知廉恥,唯利是圖。流波所及,軍隊之中,將帥貪婪平庸,士卒望敵而走。按曾國藩的說法,這些人都已經喪盡天良了。

在曾國藩看來,可怕的不是太平軍的造反,而是人心的陷溺、人欲的橫流。軍事的失敗只是一種表象,它的背后是價值體系的崩潰:“無兵不足深憂,無餉不足痛哭。獨舉目斯世,求一攘利不先,赴義恐后,忠憤耿耿者,不可亟得。……此其可為浩嘆也。”(沒有兵不必深憂,沒有餉也不必痛哭。唯獨放眼向這個世界望去,竟然很難找到一個見了有利可圖的事情不奮勇爭先、見了急公好義的事情唯恐落人之后的人。這是真正令人深深嘆息的現象啊!)

要扭轉這種局面,全在于“一二人之心之所向而已”“此一二人者之心向義,則眾人與之赴義;一二人者之心向利,則眾人與之赴利”(社會的關鍵,就在于一兩個領導者的價值追求往哪個方向。這一兩個人追求大義,那么眾人就會與之一起追求大義;這一兩個人追求私利,那么眾人就會與之一起追求私利)。

因此,在曾國藩看來,當務之急,是以“忠義血性”為核心的理念來激發(fā)天良,改變人心,號召那些“抱道君子”,以“舍身衛(wèi)道”“殺身成仁”的精神,以“打脫牙,和血吞”的剛毅,以“志之所向,金石為開”的信念,投身于挽狂瀾于既倒的事業(yè)中。

在“舍身衛(wèi)道”“忠義血性”的驅動下,曾國藩的湘軍確實表現出了異于其他軍隊的戰(zhàn)斗力。《中興將帥別傳》說曾國藩“履危瀕死屢矣,有百折不撓之志”,胡林翼“雖挫而其氣彌厲”,江忠源“每戰(zhàn)親臨陣,踔厲風發(fā)”,羅澤南和他的弟子們“以滅賊自任”“忠義憤發(fā),雖敗猶榮”……這些平時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竟然“敢戰(zhàn)勝于勇悍愚夫”,與“忠義血性”的激勵是有很大關系的。曾國藩在《湘鄉(xiāng)昭忠祠記》里回顧湘軍成功的原因時說過一段非常精彩的話:

君子之道,莫大乎以忠誠為天下倡。世之亂也,上下縱于亡等之欲,奸偽相吞,變詐相角,自圖其安而予人以至危,畏難避害,曾不肯捐絲粟之力以拯天下。得忠誠者起而矯之,克己而愛人,去偽而崇拙,躬履諸艱,而不責人以同患,浩然捐生,如遠游之還鄉(xiāng),而無所顧悸。由是眾人效其所為,亦皆以茍活為羞,以避事為恥。嗚呼!吾鄉(xiāng)數君子所以鼓舞群倫,歷九載而戡大亂,非拙且誠者之效歟?

君子之道,沒有比“以忠誠為天下倡”更大的了。世道混亂的時候,上上下下都拼命追求沒有節(jié)制的欲望,用奸偽之心相互吞并,用變詐之心相互爭斗,各自圖謀自己的安全,而不惜把別人置于最危險的地方。畏難避害,就連捐出一絲一粟來拯救天下的力量也不想出。得到忠誠之人的幫助奮起矯正這種風氣,克己愛人,去偽崇拙,親臨艱難而不苛求人共患難,浩然獻身如同遠游之人回到故鄉(xiāng)而無所猶豫擔心。于是眾人效其所為,也以茍活為羞,以避事為恥。我們同鄉(xiāng)的幾位君子之所以能夠鼓舞大家的士氣,縱橫天下,戡平大亂,難道不正是拙和誠的效用嗎?

這無疑是對曾國藩與湘軍成功之道最好的總結。可以說,他的信念、他的抱負、他的道德、他的品格、他的毅力、他的胸懷和他強烈的救世意識,以及他執(zhí)著地將自己的理念付諸行動所形成的強大感召力,便是他的領導力的核心。正因為如此,他不僅暫時挽救了大清王朝,而且改變了那個時代的風氣。因此,曾國藩的領導力,從根本上來說,就是他用理念(所謂的“忠誠”、所謂的“衛(wèi)道”、所謂的“以道德、氣節(jié)、廉恥為提倡”)激勵起一批有著同樣價值觀的人共同投身于他所謂的事業(yè),從而使湘軍成為中國歷史上“第一支有主義的軍隊”(蔣百里語),成為一支“扎硬寨,打死仗”“尚樸實,耐勞苦”的軍隊。這是他能最終完成戡平“大亂”事業(yè)的根本原因。

這一點,也是歷代的共識。梁啟超說:

曾文正生雍、乾后,舉國風習之壞,幾達極點,而與羅羅山諸子,獨能講舉世不講之學,以道自任,卒乃排萬險、冒萬難,以成功名,而其澤至今未斬。今日數踔敦篤之士,必首屈指三湘。……則曾文正所謂轉移習俗而陶鑄一世之人者,必非不可至之業(yè),雖當舉世混亂之極點,而其效未始不可觀,抑正惟舉世混亂之極,而志士之立于此漩渦中者,其卓立而湔祓之,乃益不可已也。

曾國藩生于雍正、乾隆之后,舉國風氣的敗壞,幾乎達到了極點。唯獨曾國藩與羅澤南等人,講求舉世都不去講求的學說,以傳承圣人的價值體系為己任,最終排除千難萬險,成就了功業(yè),而他們的這種影響直到今天依然沒有斷絕。今天一談到特立獨行、敦樸篤實的志士,人們一定首先想到三湘大地。……由此可見,曾國藩所說的“以轉移社會風氣來造就一代之人才”,并不是不可達成的事業(yè)。即使在舉世混亂至極的時候,它的效果都未必不為壯觀。抑或說,正是在舉世混亂至極的時候,仁人志士立于漩渦之中,其卓立獨行、滌蕩人心的功效,才更加不可阻止啊。

曾國藩理念的核心,其實就是傳統(tǒng)的儒家思想。儒家的理念,用宋代理學家張載的話說,就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一理念早就在那里了,然而一般的儒生卻只是想、只是說,而不敢做、不去做。曾國藩與一般的儒生不一樣的是,他堅信“天下事在局外吶喊議論,總是無益,必須躬自入局,挺膺負責,乃有成事之可冀”。因而他以“忠誠為天下倡”的信念,以“拙誠”地“力行”的功夫,以“知一句便行一句”的精神,把儒家的理念轉化為強有力的行動,從而完成了他的功業(yè)。

毛澤東對曾國藩的這一點非常佩服。他認為中國歷史上有兩種人,一種是辦事之人,一種是傳教之人。而曾國藩是“辦事兼?zhèn)鹘獭敝耍沂峭ㄟ^“傳教”把事情給做成的。毛澤東認為,中國歷史上只有兩個人可以達到這樣的境界,一個是曾國藩,另外一個就是北宋時期的范仲淹。其實毛澤東也是典型的“辦事兼?zhèn)鹘獭敝恕臍v史興衰中我們可以看得很清楚,僅僅著眼于做事,只能成就一般的事業(yè)。偉大的事業(yè),背后一定是需要偉大的價值追求的。

研究領導力問題的著名專家詹姆斯·庫澤斯和巴里·波斯納曾說:“理念影響著我們生活的每一個方面:我們的道德判斷,我們對他人行為的反應,我們對個人目標和組織目標的投入程度,等等。理念為我們每天要做出的各種決策設定了坐標。與理念相反的意見很少付諸行動,即使付諸行動了,也不會很投入地去做。理念是我們個人的‘底線’。”[1]事實上,這也是偉大的領導力的共同特點:偉大的領導力,一定是以清晰的理念為核心、以堅定的踐行為關鍵的,一定是大中至正、可昭日月的。曾國藩的明道以救世、修己以治人,正是領導力中真正的大智慧。毛澤東所說的“傳教”,可以說是點出了曾國藩關鍵的領導特質與成功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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