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都市里的勢利者
- 勢利者臉譜
- (英)威廉·梅克庇斯·薩克雷
- 3197字
- 2018-12-22 11:57:12
本系列文章在大英帝國所有階層中引起了巨大轟動,這是根本毋須掩飾的事實。一張張表示驚奇(!)、疑問(?)、抗議、贊同或辱罵的字條不斷投進笨拙先生(注:作者的這類文章當時即發表在《笨拙》周刊上。)的信箱。我們已經受到責備,因為我們把三個不同的德-莫金斯家庭的秘密泄露出來,并揭露了不下四位斯克拉帕夫人的隱情。年輕的紳士們很不好意思在俱樂部要來半品脫波爾圖干葡萄酒,讀著《季評雜志》時露出一副傻笑,唯恐自己被誤以為是悉尼·斯克拉帕先生。“你如何能夠反感貝克街呢?”某位公道的抗議者說,顯然他是從那個地方寄來字條的人。
“干嗎只抨擊貴族中的勢利者呢?”一位“值得尊敬的通信者”說。“勢利者不是也要輪流著來嗎?”“抨擊一下大學里的勢利者吧!”一個憤怒的紳士寫道(他拼寫ELEGANT一詞用了兩個“I”(注:原文為“who spelt ELEGANT with two I's”,表明拼寫錯誤。ELEGANT指“高雅、雅致”等。))。“揭露一下神職中的勢利者吧。”另一位建議。“一段時間前我在巴黎的‘麥里斯旅店’,”某個愛說笑打趣的人提示,看見B大人手里提著靴子從窗口探出身來,大聲叫道:“侍者,把我的靴子拿去打掃了。”(注:原文為法語。當時說法語是很體面高雅的。)難道他不應該被納入勢利者的行列嗎?
不,遠不應該。假如大人的靴子臟了,那是因為他是B大人,要走路。只有一雙鞋,或者一雙特別喜愛的鞋,絕無勢利之處;希望讓人把它打掃干凈當然也絕無勢利之處。B大人那樣做,完全是一種自然高雅的紳士行為;我因此為他感到十分高興,希望對他懷有一種極為有利的態度,把他放在本章開頭這一榮耀的位置。不,在這些坦率的意見中我們并非針對某個人。正如菲迪亞斯(注:古希臘雕刻家。)在完成維納斯前從二十位美女中挑選出其中最美的一位那樣,我們也許必須先要對一千個勢利者進行考察之后,再將其中一個寫下來。
接下來要談論也應該考慮的,是了不起的都市勢利者。不過這兒有一個困難,即了不起的都市勢利者通常最難于接近。你無法在朗伯德街(注:倫敦金融中心。)的銀行大廳的密室里見到他,除非你是一個資本家。你幾乎毫無希望在家里見到他,除非你是一個貴族的子孫。在一家了不起的都市勢利者開的公司里,通常有一個合伙人的名字被列入慈善機構的名單,他會經常光臨埃克塞特大廳;在我那位N大人的——晚會上,或者在倫敦大廈里的演講上,你或許會瞥見另一個(有科學頭腦的都市勢利者);在繪畫拍賣、私人風景畫展出、歌劇院或音樂會上,你或許會瞥見第三個(富有情趣的都市勢利者)。但在多數情況下,要想與這種嚴肅自負、令人敬畏的人親近是不可能的。
一個純粹的紳士會希望坐在幾乎任何人的餐桌前——在鄉下我那老公爵家有一席之地——去白金漢宮(注:英國王宮,從1837年起英國歷代君主都住在這里。)那兒跳四對方舞——(可愛的威廉敏娜夫人!你記得我們在哈麥史密斯的布蘭登伯格大廳已故敬愛的卡羅琳皇后(注:英語的Queen亦指在某一方面出眾的女人。)的舞會上,所引起的那種轟動嗎?)然而都市勢利者的門往往對他緊閉著,因此人們對于這個龐大階層的了解,多來自于道聽途說。
在歐洲其它國家,銀行業的勢利者比我國的更加豪爽健談,他們讓所有的世人都進入其圈子。比如,人人都知道在巴黎、那不勒斯、法蘭克福(注:德意志聯邦共和國中部城市。)等地的斯卡拉斯切德(Scharlaschild)家族所表現出的那種高貴的好客行為。他們在自己的節慶上款待所有人,甚至包括窮人在內。羅馬的波羅尼亞(Polonia)王子和他的兄弟斯特拉切羅(Strachino)公爵,也以其殷勤好客引人注目。我喜歡對于貴族直呼其名的態度。頭銜在羅馬領土上并不很值錢,連銀行的職員頭目都被封為侯爵,貴族大人會像任何平民那樣在交易中巧妙地將一塊巴喬科(注:原文為BAJOCCO,羅馬過去流行的小銅幣,約為1.5分幣。)從你身上弄到手。只用一點點錢就能讓這樣的貴族得到滿足,真是一件令人快慰的事;它使最貧窮的人都覺得自己能夠有所作為。波羅尼亞家族曾與羅馬最偉大最古老的家族通婚,你可在城內上百處看見其紋章標識(一只蘑菇或一片蔚藍的原野)被置于科隆納家族(注:羅馬貴族世家,10世紀開始創業。)和多里亞家族(注:從12世紀起,一直在熱那亞的政治、軍事和經濟生活中起主導作用的家族。)的盾形紋章上面。
都市勢利者同樣熱衷于貴族化的婚姻。我喜歡此種情況。我生性粗魯嫉妒,喜歡看到這兩類空話連篇的人——他們把這個王國的社交領域一分為二,自然彼此憎恨,然后為了雙方可鄙的利益停止作對并相互聯姻。我喜歡看到一個老貴族,他對自己的家族世系充滿驕傲,是某些有名的諾曼(注:屬法國的一部分。)強盜的后裔,其血統數世紀以來都很純潔,他看不起普通的英國人,就像一個自由的美國人看不起黑鬼一樣。我喜歡看到一個老斯蒂夫勒克(Stiffneck)不得不低下他的頭,克制住可惡的驕傲,飲下一杯由龐普-阿德格特(Pump and Aldgate)的男管家斟入的羞辱之酒。“龐普-阿德格特斟,”他說,“你祖父是個磚匠,他的灰漿桶還擱在庫房里。你的血統始于貧民院,而我的可以追溯到歐洲所有的王室宮殿。我隨征服者(注:指1066-1070年征服英國的諾曼底公爵。)而來,是查理·馬特(注:查理·馬特(688?-741年),法蘭克王國墨洛王朝宮相和統治者(714-741年)。)、奧蘭多·弗羅索、菲利普·奧古斯都、殘酷的彼得、腓特烈一世(注:腓特烈一世(1657-1713年),普魯士第一代國王。上述一些人物均系權貴。)的嫡堂兄弟。我將布倫特佛德的王室盾形紋章置于自己的衣服上面。我鄙視你,但我需要錢;我愿以十萬英鎊將愛女布蘭切·斯蒂夫勒克出讓給你,以便付清我抵押所借的款項。讓你的兒子娶她吧,那樣她就會成為布蘭切·龐普-阿德格特斟夫人了。”
老龐普-阿德格特斟緊緊抓住這筆交易。想到可以用錢財買到出身,真是令人愜意。于是人們學會了珍視它。我們本來不擁有高貴出身的人,怎么會比擁有它的人更加珍視它呢?也許那本《貴族姓名錄》的最佳用途就在于讓人查閱上面的目錄,看看有多少人買賣了出身,貴族的貧窮子孫們如何將自己出賣給了富有的都市勢利者的女兒,富有的都市勢利者又是如何買到貴族小姐們的——并因此對這種雙重的可鄙交易予以贊賞。
老龐普-阿德格特斟買到商品并付了錢。而漢諾威廣場圣喬治教堂的主教,對于姑娘出讓人身之事也予以賜福,次年你便會讀到:“禮拜六于羅漢普唐,布蘭切·龐普夫人,系某人的兒子與繼承人之妻……”
在這件有趣的事之后,某個老熟人看見小龐普(注:老龐普的兒子。)在市銀行的營業室里,親切地問他:“龐普朋友,你妻子好吧?”
龐普先生顯得大為迷惑反感,稍停一下后說:“布蘭切·龐普夫人相當好,感謝你。”(注:實際就是小龐普的妻子。他這樣糾正,是為了顯示自己妻子有身份,可見其虛榮。原文還大寫,表示強調。)
“啊,我原以為她就是你妻子呀!”(注:原文“OH, I THOUGHT SHE WAS YOUR WIFE”。大寫。)這個親切但粗魯的斯羅克士說,然后告別;十分鐘后這個故事便傳遍證券交易所,直到今天當年輕的龐普出現時人們都在講述著它。
我們可以想象這個可憐的龐普,這個受財神之苦的人,不得不忍受那種讓人厭煩的生活。想想一個男人會有什么家庭樂趣吧——妻子蔑視他;不能在家里見自己朋友;一方面放棄了中等階層的生活,另一方面又尚未被允許進入更高階層;屈從于受到冷遇漠視和推延羞辱,想到自己的兒子會更加幸運而心安理得。
這個城市里的某些十分老派的俱樂部過去常有一種習慣,即當一位紳士需要找零錢時,人們總是為他拿來洗過的銀幣:因剛從庸人之手拿來的銀幣被認為“太粗糙了,會玷污紳士的手指。”這樣,在都市勢利者的錢被洗過大約一代之后,在它被洗成房地產、林地、城堡和官邸之后,它便被允許作為真正的貴族錢幣流通起來。老龐普打掃店鋪,當差使,成為極受信任的職員與合伙人。龐普第二成為銀行老總,賺出越來越多的錢財,讓兒子與一位伯爵的女兒結婚。龐普第三繼續經營銀行,但他生活中的主要任務就是做龐普第四的父親,而龐普第四則成為一位十足的貴族,以龐普男爵的身份獲得自己的席位,于是其家族便以世襲的方式對于這個勢利者之國產生不小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