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身首異處
- 天香
- 胭脂水
- 3044字
- 2019-06-14 18:13:11
第二出節目,是百鳥朝鳳。一聽這名頭,掌珠就知道又是來給長公主溜須拍馬擦鞋的,不過沒辦法,這大食人走的套路跟本朝的就是不一樣,饒她心里不耐煩,還是移不開眼珠子。看那些鳥兒從籠中放出來,每一只都華章璀璨,跟南朝所見的完全不同,她便側身過去問蕭玉嬛:“這些鳥兒都是西番來的么?”
蕭玉嬛點點頭,指了鳥兒與她低聲解說。原這一出節目也是十一郎新排的,她先前見他試過幾回,卻并未正式登臺。如今總算見著了,卻真正是美的眼花繚亂。
大食的曲風歡快活潑,舞姬手上腳上既佩著水晶銀鈴,還一人手持一面小鼓。那鈴聲鼓聲一起,隨身形舞動時流暢激揚,跟本朝時興的柔媚婉約總是截然不同。
這一回是十一郎親自吹著長笛,驅動這些小鳥逐只逐只的蹁躚起舞。那些小鳥時而飛落舞姬的臂上頭上,時而銜著花朵在半空中灑下一地的花云……所謂亂花漸迷游人眼,其實這樣鮮活的美景是難以描摹的。
因是在花園里,一切都因地制宜,歌舞如有了生命一般,令看得人移不開眼睛。又有花有景有亭臺水榭的點綴遮擋,這樣的美不勝收,便漸漸圍攏了一些侍女在旁偷偷觀望。
這一出節目到了最后,十一郎手中的長笛余音剛落,那些美麗的鳥兒與舞姬們圍攏起來,攤開的玉手和花朵在半空中湊出一個鳳字,且停駐在長公主及幾位賓客跟前,而后漸漸飛散去。
長公主看得高興,十分大方的叫人用盤子托了金錠出來,吩咐道:“都賞!”
舞姬們跪下去,拿著黃金笑得媚眼如絲。
接著是一隊波斯舞姬出來跳肚皮舞,長公主用余光瞟見駙馬殷均一直看著站在水榭中悄悄觀望這邊熱鬧的樊姬,嗤笑了一聲,放下手里的茶盞,問蕭玉嬛:“不是說還有一個節目?怎么不見那個十一郎了?”
蕭玉嬛道:“最后一個是才排練好的新戲,就是雜耍。我聽他說得有些嚇人,什么美人分尸,不如今天就不要演了。”
長公主聽她這么一說,更是來了興致,哪里肯就此賞歌觀舞?于是吩咐人厚賞了十一郎,又讓府中雜役搬開花園中的一些障礙,好方便表演。
眾人都是第一次見到這樣驚險的雜耍,就是一個大箱子,打開只有一個口。一個美艷舞姬爬進去,箱子闔上之后,由人抬著送到各位貴人跟前。十一郎邀貴人們親手驗證箱子是否是木制,可有留下什么暗門。驗證之后,再把箱子抬回來,由兩個男子扮作劊子手,先隨著鼓點表演了一陣子陽剛雄渾的劍舞,那架勢之間頗有驅鬼驅魔一般的正義與無畏。而后,兩個劊子手便鼓足了所有力量,對著那箱子舉劍便是一頓亂砍!
那刀劍,幾乎都是一劍穿透箱體。然后抽出來,又是一劍刺下去!
在場眾人都看得呆住,雖然明知道是雜耍表演,可是因為箱子里有殷紅的鮮血滴出,再加上舞姬的慘叫聲,便有了半信半疑不知真假。
還好后來劊子手收起刀劍,又有人上前去打開木箱,只見那美艷的舞姬毫發無損的從里頭翩翩而出,扭動腰間的金色瓔珞流蘇,還即興跳了一會舞之后才下場,眾人懸到半空中的一顆心又終于被緩緩的旋轉著落下地來,自然紛紛鼓掌叫好起來。
也不知道長公主是忽然心有所動,還是怎樣。總之她橫了一眼旁邊兀自拍掌叫好的駙馬殷均,忽然纖手玉指一動,便在人群里挑了那樊姬出來,道:“這一出本宮十分喜歡,不過總嫌那舞姬是你們的人。要真是功夫到家,便讓她進去一試如何?”
此言一出,可憐駙馬殷均立即煞白了一張臉。可是長公主身邊的人何等麻利,早已扭了樊姬過來,蕭玉嬛想要阻止,長公主卻道:“三妹,莫非你也對你這十一郎沒有信心?他要是有真功夫,遑論誰進去都會毫發無損的。要是個騙子,那也不能讓他繼續在京師行騙,沒的讓這些番人都以為我大梁人錢多人傻就是好誆。”
蕭玉嬛最終無法再爭,只能眼睜睜看著大腹便便的樊姬,滿面驚恐的被裝入那已經被戳破了好多處的箱子里。
還是駙馬殷均最后反應過來,冒著河東獅吼的風險,還是替樊姬和自己的孩子求了一回情:“公主,這雜耍雖然好看,但樊姬卻已經快要臨盆,我怕她受不住這驚嚇,到時候——”
“駙馬可真是會憐香惜玉啊,本宮還是金枝玉葉呢,看這雜耍也甚是有意思。她樊姬不過是一介奴婢而已,本宮看得起她,才讓她進去演一回的。看來,駙馬這是要寵妾滅妻?連本宮這么一個情面都要回絕?”
幾句話,令場中氣氛轉瞬直下如冰窟。眾人都是欲語還休,其實也是夾在這不睦的夫妻之間十分的接不上話。殷駙馬礙于天威,只有連連作揖告罪說不敢。待他回到原地坐下,一看,臺上的箱子已經闔上,那兩個精壯的大食劊子手端著明晃晃的刀劍,已經開始了先頭抽風似的劍舞。
掌珠先前已經看過一遍,這會兒只想縮短時間,再則她不喜歡看那兩個大塊頭拿著刀劍念念有詞的跳舞,于是伸手讓人奉茶,低頭喝茶的當口,撇嘴低聲道:“這大食的男子跳起舞來真是難看,還是那些舞姬妖嬈又靈巧,比咱們司樂坊的要厲害許多。咦,那十一郎呢?怎么不見他?”
青鸞一直看著場中的動作,心里漸漸有些不同尋常的預感如浮冰一般顯現出來。她為掌珠奉上后頭侍女遞來的潔巾,眼見掌珠那潔白柔嫩如蕊珠一般的手指摩挲過細紗織成的潔巾,而后漫不經心的放下,侍女跪地,雙手去接時,臺上叫聲響起來——
“不好!樊姬有危險!”
她心念一動,卻沒有說出口來。只是雙目如熾的環顧四周,不見番十一郎——亂了亂了,又是一場禍事,眼睜睜的無法阻止。
到底還是殷駙馬心里掛念著自己懷孕的姬妾,聽得那慘叫聲不同之前,他再也忍不住,霍然挪動著矮胖的身軀跑上高臺,然后大叫一聲:“停!停下!”
可惜,已是晚了。
待木箱被打開時,里頭的情景真可謂是慘不忍睹。不說正待發作以正婦綱的長公主嚇得花容失色,就連掌珠也倏然掉轉頭,哇的一聲吐掉了嘴里的水晶葡萄,帶著哭音道:“怎么會這樣?”
怎么會這樣?——其實,眾人都在心里追問,只是一時間沒有結果。
樊姬母子當場斃命,殷駙馬自然不會就此罷休。他數年隱忍,一直想著捱過長公主盛年之后,將來總有太平日子可過。可自己的姬妾和骨肉就這么當著自己的面,被長公主害死了,這件事,他卻斷然不能忍也不會忍!
于是當即帶著樊姬母子的尸骨回了自己的府邸,悲痛之中連衣衫都沒得來及換下來,便進宮去求見皇帝。
其實皇帝一直在禮佛,眾人都知道他是難以得見的。可是這事說來不是國事,卻是家事,于是后宮之主丁貴嬪不得不出來應付。
好端端的一場熱鬧快活,忽然就變成了一場鬧劇慘劇。長公主又怒又不甘,本想攔住殷均教訓他一頓,誰知道他連自己的怒目都全然不看了,就這么不管不顧,大庭廣眾之下,叫人抬了那個滿是血肉的木箱就這么走了!
長公主咽不下這口氣,自是要先撇清自己,于是命人先把那些大食人鎖了起來。
可是這樣一來,蕭玉嬛也不干了。
“長姐,人是我帶來的,我本意是什么,你心里明白。若要鎖了十一郎和他的人,以后你我姐妹之間,就難以相見了。”
長公主蕭玉姚一向驕縱,仗著長女的身份對兩個嫡生的親妹妹也是橫挑豎挑。可這回又被親妹妹這樣當場堵的說不話來,于是冷笑道:“你的本意是什么,我從前知道,現在卻是不知道了。這些大食人身份不明,我鎖了他們也是按照律法。不然一會兒人都跑了,父皇再來找我們問責,我請問你該怎么交待?”
蕭玉嬛一顆心被堵的上氣不接下氣,就差沒有當場噎死,正好青鸞服侍掌珠已經出府上了馬車,想起來沒有跟主人辭別,便讓她進來回稟一聲。
見這尊貴的姐妹兩站在正殿中,正互相瞪著眼,就跟一對玉兔似的。
滿殿的侍女嬤嬤,都被先前的變故嚇得有些發懵,此時此刻,誰敢上前多講半個字?
于是只有青鸞硬著頭皮上前來,才說完開頭一句,就見蕭玉嬛霍然轉身,看起來,竟是丟下這一攤子事不管了要跟掌珠一起走。
青鸞心里覺得不妥,于是追上去。蕭玉嬛身邊簇擁的都是人,似乎也不想多管閑事一般,可青鸞只說了一句話,就讓原本怒火沖頂的蕭玉嬛定住腳步,轉過身來。
“公主,十一郎似乎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