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椒擦了擦眼淚，從第八層樓上下來，快走到自己居室門口時，正遇到王飛鴻秘書長從樓下上來，靈機一動，忙喊道：“舅舅，您是來找我大伯的吧？”

王飛鴻說：“對對對。椒椒，你大伯是住在這邊居室嗎？”

椒椒說：“是的。你是來找我大伯吃飯的吧？”

王飛鴻糾正道：“什么我來找你大伯吃飯哪？有語病！是我來請你大伯赴宴！”

椒椒故意糾纏道：“哎，舅舅，怎么是我有語病哪？您請看那門上的字條，上面明明寫著‘王秘書長來找大伯吃飯沒有旁人中午開小汽車來’。您自己看吧。”

王飛鴻走近看了一遍，氣得把紙條撕了下來，問道：“這是誰寫的？女傭劉苦瓜是誰？！”

椒椒心里暗笑道：“就是我爸做壽宴請客吃飯那晚，在一旁端菜伺候的那位女傭。”

王飛鴻說：“我是來請客，見你大伯不在家，順口要你爸轉告的，你爸怎么叫劉苦瓜寫這樣的字條呢？！”

椒椒抓住不放說：“那就是您不對了。我爸和我大伯吵翻了臉，怎么還會直接代您傳話給我大伯呢？這在你們機關，叫做‘用人不當’。”最后四個字說得一字一頓，以示突出。

王飛鴻被說得一時無詞了：“這……”

椒椒說：“告訴您吧舅舅，我大伯和我看了半天也沒看明白字條上的意思，不知是您來找我大伯在這兒吃飯呢，還是您請我大伯去您家里吃飯，弄得我大伯都準備好了你來找他吃飯的菜呢。”

王飛鴻說：“你不會去問問你爸或者劉苦瓜么？”

椒椒說：“對不起，那時候他們都不在家。”

王飛鴻說：“我去找你爸，事情還是他弄壞了；他不能傳話，也該對我說明白呀！”轉身欲走。

椒椒攔住說：“舅舅，請您高抬貴手吧。你要是找我爸說了，我爸還不把劉苦瓜大罵一頓，然后，開除，叫人家滾蛋。何必呢。”

王飛鴻為難了：“這……”

椒椒說：“舅舅，其實，這紙條也可以說沒有寫錯。因為您是堂堂的秘書長，是有身份的人，怎么可能像叫花子一樣，來找我大伯討碗飯吃呢？很顯然，是我大伯和小侄女我理解錯了。錯就錯了，只好請您將錯就錯了。”

火根從樓上下來，聽見椒椒的說話聲，便以輕松的口氣，想緩和一下剛才與女兒談話談到最后崩了的情緒：“樓下是椒椒嗎，怎么就聽到你一個人的聲音呀。你在和誰說話呀？”

“哦，爸，我沒跟誰說話。”椒椒忙推王飛鴻進去，“快，我大伯都等急了呢。”

火根說：“哎，好像是誰來了嘛。”

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椒椒說：“舅舅，說話小聲點，我婆婆需要安靜。”

“好。”王飛鴻環顧了一下客廳，眉毛就蹙起來了，問道：“這就是你大伯住的套房？家具怎么這樣差，是以前誰丟下不要的吧？”

椒椒說：“這是我爸分給我的兩套住房中的一套。本人還是學生，當然沒有錢買新的，只好將就著撿他們丟下不要的啰。”

王飛鴻再問道：“美國回來的大伯，真的就住在這兒？”

椒椒說：“嗯。真的住在這兒。因為我婆婆住在這兒，我大伯也就住在這兒伺候。”

王飛鴻說：“你婆婆不是已經癡呆了，屙屎屙尿都屙在身上，你大伯還……？”

椒椒說：“是的。我們家除了我，誰都不愿進這個門。我爸也曾安排我大伯住天鵝賓館總統套房，我大伯就是不去，要和我婆婆住一起。”

王飛鴻故作神秘地：“聽說你大伯在美國破了產，怕付不起賓館的住宿費，才不住天鵝賓館的，是不是這樣？”

椒椒說：“請原諒。我無可奉告。”

王飛鴻又問道：“你大伯呢？”

椒椒說：“可能在廚房。”

王飛鴻說：“在樓下大廚房？”

椒椒說：“不。可能在我這個小廚房。”

王飛鴻說：“怎么？他另外辦伙食，自己動手做飯、炒菜了？”

椒椒說：“您還不知道哇？我爸將我大伯趕出來了，不準我大伯在我家吃飯。我大伯可是交了人民幣1000元的伙食費呀！”

王飛鴻一臉驚愕道：“真有這樣的事？！太不像話了！不僅你做女兒的氣憤，我做舅舅的也有意見。”

椒椒：“請您不要老說‘舅舅，舅舅’，好不好？您在我爸我大伯面前，首先是本地領導機關的秘書長！秘書長就應主持正義，秉公辦事，切莫把屁股坐歪了，您說是不是？”

王飛鴻說：“我知道你這些意見是有所指的。我已經對你爸提出了批評，如果還不夠，我會認真再考慮。現在領我去見你大伯，好嗎？”

椒椒說：“好。跟我來。”

這時，唐國忠從廚房端了一大碗湯出來。

椒椒說：“大伯，王秘書長來了。”

唐國忠說：“哦，王秘書長，歡迎歡迎。請和我們一起，共進簡便午餐，喝兩杯，敘敘友情。”

王飛鴻說：“大哥，小弟我是來請您去寒舍坐坐，喝兩杯，聊表心意。菜都準備好了。”

唐國忠說：“今天先在我這兒吃，以后，我再去府上拜訪吃你的，不是一樣嗎。椒椒，請把客人讓進婆婆房里來。”說完，端著湯先朝母親臥室走去。

椒椒說：“王秘書長，請。”

“這……？”王飛鴻無奈，“一張字條失誤，把我這個來請客吃飯的人，變成了被人請吃的，真不好意思。”

椒椒說：“其實，也沒什么，先吃誰的都一樣。”

王飛鴻說：“不一樣。完全不一樣。我先請你大伯，是為你大伯洗塵接風，現在倒過來了，是我先吃你大伯的，‘師出無名’哪！”

椒椒說：“管它名不名的。就你這位當官的有這么多講究，我大伯可是位平民百姓，不習慣這一套！”

唐國忠從母親臥室出來：“王秘書長，便餐設在我母親房里，如果您覺得不方便……”

王飛鴻忙說：“不不不。唐大哥，就在老人家房里，小弟我很方便，很方便。”

唐國忠說：“那就請原諒，請包涵。我去廚房再端些菜，拿兩瓶酒來。”

王飛鴻歉意地說：“給大哥添麻煩了。”

唐國忠說：“不麻煩。很榮幸。”

椒椒說：“王秘書長，請進吧。”

王飛鴻說：“好。”

椒椒與王飛鴻進老人家臥室。

唐國忠往廚房里走。

母親房里那張舊二斗桌已搬離了窗口，桌上鋪了一塊白布，放著那一大碗湯和幾盤菜、幾副餐具。桌子四周擺了四張凳椅，木板的、舊藤的都有。

老人家坐在大木床床沿，雙腳前后甩動，手抓住床沿，使身子平穩。但面部依舊是平板、癡呆，沒有任何表情，眼睛冷冷的，像蓋了一層霜。

王飛鴻一進來，便看見了唐國忠睡的那張舊單人床，問道：“這是誰的床？”

椒椒回答道：“我大伯睡的。”

王飛鴻說：“你大伯就睡這里？！你這里不是還有房間么？！”

椒椒：“我大伯說，48年沒回來，看到老母親生活這樣悲慘，心里很難過，一定要睡在這里日夜服侍我婆婆。”

王飛鴻說：“他久居美國，竟然還保持著我們中華民族孝順父母的優良傳統，佩服，太令人佩服了！”他再走兩步，轉臉望見了老人家，心里一驚，暗自想道：老人家的目光怎么如此寒冷？！

椒椒主動介紹道：“這就是我婆婆。床上的用品、身上的衣褲，都是我大伯回來以后換成這些新的，原來的又舊又破又臟又臭。”

王飛鴻說：“老人家應有這個權利。做兒女的應該盡力滿足老人家這些需要。你爸經濟上不是很富裕了，完全可以做到嘛。”

椒椒說：“可事實上卻沒做到哇。我婆婆以前穿的、蓋的，墊的，我還收藏在那里，您如果有興趣，我可以領您去看看，會令人震撼哪！”

王飛鴻說：“現在，我就被眼前看到的一切震撼了！”

唐國忠端了幾盤剛炒的菜和酒與碗進來，說：“王秘書長，請坐窗口旁，那里空氣好。椒椒，照料王秘書長坐呀。”將菜和酒、碗放桌上，然后開酒瓶蓋倒酒。是干紅葡萄酒。

椒椒說：“王秘書長，請坐窗口那邊吧。”

王飛鴻說：“一樣，一樣。”

唐國忠說：“王秘書還是請坐窗口旁，我坐這兒，媽媽坐我這邊，房里沒有什么上下之分，請原諒。”

王飛鴻說：“不客氣。很好，很好。”

唐國忠攙扶母親在他安排的桌邊坐下。

椒椒又逗趣地說：“祖孫三代，還有王秘書長這位大官，四人同桌，不分上下，也算平等，沒有貴賤之分，誰也不歧視誰，小看誰，真好。”

王飛鴻說：“椒椒此話，帶有西方色彩，我們中國人對長輩是講究尊重、尊敬，要請老人家坐上的，也叫老幼有序，晚輩是不可以和長輩平起平坐的。”

椒椒：“剛才我大伯說了，在這間房里，是沒有什么上下之分嘛。”

唐國忠說：“王秘書長，請舉杯，感謝你來這里和我老母親，和我這個海外游子共進午餐，干一杯。”

王飛鴻說：“小弟我也祝愿老人家健康長壽，并感謝大哥盛情款待。干。”

唐國忠與王飛鴻碰杯，兩人各飲完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