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國忠和椒椒從小光咖啡屋出來，一路在人行道上往回走。他們邊走，邊檢討剛才在咖啡屋的言行有無失當。唐國忠擔心咖啡屋賓客很雜，各種人都有，像廣播電臺、電視臺和小報記者呀，如果知道了他和臘梅的事，會炒作得沸沸揚揚，人人皆知，那樣，既不利于他再尋找臘梅，也有害于他此次回鄉行蹤的保密，更怕賓客中有臺商和臺灣情報人員認出了他，或者擴散開來，或者匯報上去，都是個麻煩和危險的事，因此，他決定以后不來了，要椒椒代替他常來咖啡屋走走，尋找臘梅。他估計，臘梅這兩天不會來咖啡屋了，主要是派椒椒來盡力爭取鄭小光的理解、同情和支持，以便找到臘梅。只有在必要的時候，他才化妝出面，來咖啡屋用行動來影響鄭小光，由小光去向臘梅傳遞信息和情況，取得諒解，同意見面。

“大伯，您還會化妝？”椒椒問道。

唐國忠說：“雕蟲小技，豈有不會的。哎，椒椒，時間很晚了，婆婆和木根叔恐怕會等急了，我們坐的士回去吧。”

椒椒回答道：“好。見到了臘梅女士，婆婆和木根叔都會高興的。”

“是的。”唐國忠說。

他們正交談著，一輛的士就從后面開來了。

唐國忠向的士招手。

的士車停在他們身旁的路邊。從車窗伸出頭來的司機，竟是寶蓮。

“大伯。椒椒。”寶蓮先招呼道。

唐國忠說：“是寶蓮！”怎么這樣巧？他想。

椒椒也喊道：“大嫂。”

寶蓮說：“要回去吧？”

椒椒又問道：“是老爸派你來找我的，對嗎？”

這小丫頭，真精！但口頭上，寶蓮否認道：“沒有。是我兜生意，碰巧遇見的。上車吧。”

“嗯。”椒椒點頭，先照料大伯進后座，然后自己才上前右座。

沒多久，的士就開到了家。唐國忠付了10元車資，就和椒椒快步上樓，直奔老母親臥室。只見不太亮的燈光下，老母親半坐半躺在大木床上，雙目微閉，像在打盹兒。

木根站在二斗桌旁，察看著倒出來的一包中藥。

唐國忠說：“三弟，讓你等久了。”

椒椒說：“四叔，我們見到臘梅女士了！”

老母親聽到這話，眼睛忽然睜開了。

木根興奮地將目光盯向椒椒和大哥：“是嗎？太好了！大哥，是在什么地方見到的？！”

唐國忠說：“在四溪橋附近的小光咖啡屋。”

木根說：“哦，我知道了。老板是位年輕人，上海交通大學畢業，原在地區一家工廠當工程師。前些年工廠產品對路，銷售很火爆，效益很不錯，是本地納稅大戶之一，后來輕營不善，又被外省生產同類產品的大廠擠壓，陷入困境，他主動申請下崗，貸款開了這家咖啡屋。生意極好，兩年就還清了貸款，步入了小康行列，還安排了幾名下崗女職工就了業。是本地的一位‘下崗不喪志，開創新天地’的先進典型。”

椒椒：“怪不得他剛才驕傲地說，寧可當雞頭，也不愿做鳳尾呢。”

木根：“大哥，和臘梅女士談得很好吧？”

唐國忠說：“她不認我。還說我認錯人了。幾句話，她就走了。走得不見人影。問她的同事和她店里的經理，都沒問到她住在哪里。”

椒椒說：“大伯喊她的時候，我看見她身子在顫抖，眼淚也上來了。”

木根說：“那就可以肯定，她是臘梅女士。不過大哥，不要急，她暫時沒和您相認，總有她的原因，小弟我會抽空去咖啡屋找經理談談。”

椒椒說：“大伯還發現，那位經理很像臘梅女士年少時的模樣。”

木根說：“那就更可以確定無疑了。大哥，您放心，臘梅女士不和您相認之謎，一定能解開。”

唐國忠說：“我也相信有這一天，而且不遠。”

木根說：“那就好了。”

椒椒：“哎，四叔，您把藥倒出來找什么？”

木根說：“不找什么，而是看看有哪幾味藥。”

椒椒說：“您認識中藥？”

木根說：“下放在農場那幾年，學過一些。”

椒椒：“那您說說，老中醫給婆婆開的主要是什么藥？”

木根：“補腦安神又補鈣的都有。”

椒椒說：“那您以前，為什么不給婆婆開一點呢？”

木根說：“我不是醫生，無法診斷婆婆的病，更無權開處方；送婆婆去醫院看吧，你媽你爸又不同意，弄得我被親鄰們批評。”

“椒椒！椒椒！”居室門外傳來王金秀的喊聲。

“哎！來了！”椒椒應道。

“到我房里來一下。”王金秀還在門外說。

“知道了。”椒椒轉向唐國忠和木根，“這么晚了，我媽還叫我做什么？！”

木根說：“大概偷聽到我們剛才的話，找你去問詳細吧。”

椒椒說：“討厭！大伯，我去了。”

唐國忠：“去吧。你媽你爸問到什么，好好說，不要惹他們生氣，也不要向他們泄密。”

“嗯。”椒椒又對木根說：“四椒，您放心，我不會在我媽我爸面前，出賣您。”說完，走了。

木根說：“這個小丫頭。”

唐國忠：“三弟，這么晚了，你回去吧。”

“好。”木根對母親禮節性地說：“媽媽，木根我回去了。”

母親兩眼微閉，沒有做聲，臉也是平板、癡呆呆的。

木根將攤在桌上用紙墊著的中藥倒回藥袋，放好，然后又對唐國忠說：“大哥，再見。”

唐國忠：“再見。”

木根離去。稍后，便傳來了木根開、關居室門的聲音。

這時候，老母親才緩緩坐起來。

唐國忠問道：“媽媽，是要上馬桶么？”

母親搖頭，說：“臘梅不認你，躲你，不是生你的氣，是她有什么難處。”

唐國忠說：“媽媽，兒子我也是這樣猜想的。”

母親說：“這就好了。你要多去幾次咖啡屋，同她那個兒子談心，使她兒子了解你，臘梅也就不會躲你了。”

唐國忠：“是的。媽媽您說得很對。”

母親說：“還有。如果她有什么為難處，你要體諒她，善待她，幫助她。”

唐國忠說：“請媽媽放心，兒子我會這樣做的。”

母親：“這就好。媽媽對你待人處事，沒有不放心的。只是媽媽年歲老了，愛嘮叨幾句。”

唐國忠說：“不嘮叨。兒子我聽了很好。”

母親笑了。笑得幾乎無聲，卻很開心。

在火根夫婦居室的客廳里，椒椒站在父母面前，像在受審，已有一會兒了。

火根夫婦坐在沙發上，滿臉怒氣。

王金秀問道：“你還同唐國忠到了哪里？”

椒椒如實回答：“到了小光咖啡屋。”

王金秀說：“嗬！那可是個高消費的地方呀！”

椒椒不耐煩地說：“媽媽您到底還要問什么，我還沒洗澡呢。”

王金秀：“我才問你幾句，你就不耐煩了！”

火根說：“你媽也是為你好，不要被人騙了。”

椒椒：“‘不要被人騙了’？！老爸，女兒我受誰騙了，您得說明白呀！”

火根說：“唐國忠。明白了吧！”

椒椒：“您說大伯騙我？大伯怎么騙我了？大伯為什么要騙我呀？！”

火根說：“你知道他當年是怎樣失蹤的嗎？”

王金秀：“你知道他是怎樣去美國的嗎？”

火根：“你知道他在美國幾十年，是干什么的嗎？”

王金秀：“你知道他丟下父母和弟妹幾十年，一個人在美國過神仙日子，是什么品德嗎？”

火根：“你知道他這次是怎么回來的嗎？”

椒椒一直在搖頭，心里卻在捉摸父母為什么要問這些。

火根：“你知道他原先有過8000萬美元財產，是怎樣有的，后來，又是怎樣破產到100多萬，最后，連那100多萬美元也被人家搶去了嗎？”

王金秀：“你說呀，你說說看哪！”

椒椒：“媽媽，爸爸，你們想到哪兒去了。你們這是說什么呀？你們都知道什么啦？如果你們真的知道什么，就告訴我呀！”

王金秀說：“今晚叫你來，就是想告訴你這些，使你清醒清醒，不要受唐國忠的騙。但在告訴你這些事之前，你得把你知道的，了解的，聽說的有關唐國忠的事，通通說出來。說給老爸老媽聽，老爸老媽好幫助你，你還是老爸老媽的好女兒，去省城、去BJ上大學，還照樣給你錢……”

椒椒：“媽媽，如果我不能按您要求的去說，您就不給我錢去上大學了，是不是？”

王金秀：“我們也不愿意這樣。”

椒椒：“爸爸，媽媽這個意見也代表了您，是不是？”

火根：“椒椒，你要領會你媽媽這一片苦心。她這是為了你好，不要受唐國忠的騙。”

椒椒：“爸爸，我只問您，媽媽剛才說的，是不是代表了您的意見！”

王金秀：“我剛才說的，是和你爸商量過的。當然代表了你爸的意見啦！”

椒椒：“我要聽爸爸親口說。爸爸，您說呀！”

火根見椒椒能抓住時機，由被問轉為反詰，由防守變為進攻，非常欣賞，禁不住脫口道：“椒椒，你是爸爸六個子女中，最喜歡的兩個子女之一，爸爸怎么會真的不給你錢上大學呢！”

椒椒說：“好，謝謝爸爸。不過，爸爸、媽媽，女兒我要鄭重申明：第一，如果做父母的不供養考取了大學的子女上大學，那就犯了法，子女就有權向法院上告，敗訴的將是這類父母；第二，我決定以后上大學，經濟上自力更生，打工賺錢解決學雜費和生活費，不要你們一分一文。”

火根頃刻間，全身的血都在往頭上涌：“什么什么？你說什么？！”

椒椒再次申明道：“爸，我決定上大學不要您和媽媽的錢。我只希望您和媽媽，改變一下對婆婆的想法和態度，也請你們不要這樣看待大伯。他是位好人，是我見到的最好最好的人。你們錯了，全錯了。錯在哪兒，請你們仔細想想。如果沒有別的事，對不起，我洗澡去了。”說完，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