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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6評論

第1章 前言

若干年前,在桂林參加中外傳記文學(xué)年會,與會者被要求交一篇論文,我特怵頭這種任務(wù),就把我翻譯美國著名作家約翰·厄普代克的《兔子富了》的前言改名為《美國人富了怎么活》,交差。想不到這次會議很認真,安排一個下午挨個兒發(fā)言,又要簡短,不能超過十五分鐘。我拿到發(fā)言名單,見上面的題目是《美人富了怎么生活》。我糾正說打印者漏了一個“國”字,把我的發(fā)言搞得不好講了。誰知一位很懂幽默的老學(xué)人說,《美人富了怎么活》才是個大話題呢,放開講。全場一通嘩然,雞一嘴鴨一嘴的。等安靜下來,我的發(fā)言時間到了,我只說了一句:那就煩勞大家看拙文吧。

美國人富了怎么活?

美國作家斯科特·菲茨杰拉德的代表作《了不起的蓋茨比》,似乎就是專為回答這個問題而寫的。

書中的男主人公蓋茨比英俊瀟灑、志向遠大——從過軍,戰(zhàn)功卓著;上過牛津,名牌大學(xué)生;白手起家,家纏萬貫;出手闊綽,一擲千金;不僅開豪車,還有自己的水上飛機……用他的老朋友沃爾夫西姆的話說:“這種男人,就是你喜歡領(lǐng)回家去,介紹給你母親和妹妹的人。”

女主人公黛茜生得美麗,在青春綻放的歲月中,身后總是跟著半打追求者。

“我”嘛,相貌堂堂,哈佛大學(xué)畢業(yè)生,健康向上,有情有義,在蓋茨比慘遭殺身之禍后,“我”是唯一給死者張羅葬禮的人。

幾個配角湯姆·布坎南、湯姆·威爾遜太太、喬丹·貝克小姐,個個都身強體壯,其中兩位甚至算得上運動健將,只是頭腦簡單一些;就連為其妻復(fù)仇而射殺蓋茨比后開槍自殺的威爾遜,也有一種病態(tài)美。

作者挑選的這幾個俊男美女,構(gòu)成了這樣的關(guān)系:“我”,尼克·卡拉韋,在紐約城里做債券生意,住在長島的西蛋,這里被一處灰堆場與紐約城隔開。這個灰堆場是一條灰埃無處不在的峽谷,灰埃在這里像麥子一樣瘋長,長成了山脊、山間、花園、房子、煙囪……和灰蒙蒙的空氣彌合在一起;一溜兒灰色的汽車停下,一群灰色的人立即拿起鐵锨蜂擁而上,折騰出一股穿不透的灰云。灰堆場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個眼科醫(yī)生豎立的一個經(jīng)受風(fēng)吹雨打的廣告牌,上面有兩只瞪得賊圓的大眼睛,藏在一副黃色眼鏡后面,象征一個污穢的無益的世界。“我”的鄰居是行蹤詭秘的杰伊·蓋茨比,宅邸豪華,而比宅邸更宏大更奢華的,是周末舉辦的聚會,人聲鼎沸,高朋滿座,燈紅酒綠,樂聲徹夜不斷。蓋茨比當(dāng)兵時是窮少校,卻與富家女黛茜發(fā)生了戀情,墜入愛河很深,但黛茜最終與富人湯姆·布坎南結(jié)了婚。“我”,尼克·卡拉韋,是黛茜的表弟,和湯姆做過大學(xué)同學(xué)。蓋茨比通過“我”,和黛茜重溫舊夢,且一發(fā)不可收拾。蓋茨比幾乎每天下午都約黛茜來豪宅里幽會,并且決定和湯姆公開挑明,要娶黛茜為妻。然而,湯姆和黛茜的婚姻也是“富富聯(lián)合”。湯姆為了打馬球,自己養(yǎng)著一個馬隊。湯姆是那種典型的四肢發(fā)達頭腦簡單的男人,過剩的精力讓他婚后一直拈花惹草;書中故事發(fā)生時他正和汽車修理鋪的主人威爾遜的妻子默特爾·威爾遜如魚得水,在紐約城里租下公寓,頻頻約會。默特爾的丈夫后來發(fā)現(xiàn)了隱情,把默特爾關(guān)在樓上。默特爾伺機逃離,沖上公路,被開車的黛茜撞死。蓋茨比不顧一切地保護黛茜,而嚇壞了的黛茜和湯姆言歸于好,湯姆因為蓋茨比意圖奪走黛茜,加之正在為妻子報仇的威爾遜持槍威脅,他便告訴威爾遜撞死他妻子的是蓋茨比。威爾遜費盡周折找到蓋茨比,把蓋茨比打死在他家豪宅的游泳池里,而后自己開槍自殺。

湯姆和黛茜的家,是一座紅白相間的喬治朝殖民地風(fēng)格的大廈,臨水而立,十分觸目。草坪從海灘開始,一直延展到門前,足有四分之一英里。日晷、鋪磚小徑和姹紫嫣紅的花園,一應(yīng)俱全。但是,與蓋茨比的豪宅相比,則是小巫見大巫了。宅邸的大小,決定了聚會規(guī)模的大小。“我”到表姐黛茜家拜訪時只有三五人的聚會;湯姆約上情婦默特爾·威爾遜到紐約城里的公寓幽會,是六七個人的聚會;蓋茨比的豪宅則樂聲繚繞,不絕于耳,夜夜如此。飲食男女來來往往,像飛蛾翻飛,穿梭于浪聲笑語、香檳酒和群星之中。到了周末,他的羅爾斯-羅伊斯車就成了一輛公共汽車,從早上九點鐘一直到午夜,從城里接來一批批客人,而他的客貨兩用車則像一只活潑的黃色蟲子,趕著每班火車來接站。星期一,八個仆人,還有一個園丁,一整天都在用拖布、刷子、錘子和花園剪刀辛苦勞作,把前一天晚上縱情享樂的殘跡一一清除掉;每個星期五,他都讓供貨商從紐約城運到豪宅前門五箱橘子和檸檬,每個星期一五箱子的橘子和檸檬便從豪宅的后門傾倒出來,堆成了沒有果肉的果皮,小金字塔一般。他的豪宅是上百個客人和食客的聚會,有一個大樂隊的助興,有一輪又一輪的雞尾酒的刺激,人們紛紛來白吃白喝圖享樂……如若一個女客在聚會上撕破或弄臟了裙子,蓋茨比會留下她的姓名和地址,一個星期后蒙受損失的女客人便會收到一件嶄新的昂貴的裙子。

更匪夷所思的是,他所以置辦下豪宅,每個周末舉辦盛大聚會,驚動紐約城,為的是驚動他往昔的情人黛茜,因為她就住在對面,相隔一個海灣,一束綠光在隔海閃爍。蓋茨比等待了五年,身居豪宅,一個周末又一個周末地舉行豪華宴會,一擲千金地把鬧哄哄的食客招引來,是因他以為某個周末會把黛茜吸引來。當(dāng)他如愿以償時,他領(lǐng)著黛茜在他的豪宅參觀了一個房間又一個房間,到了蓋茨比的臥室時,他打開了兩個厚重的高級衣櫥,里面的西裝、浴衣、領(lǐng)帶和襯衫,碼得像磚一樣,一摞一摞的,十幾層高。像孩子在雪地里打雪仗一樣,他一件接一件地往地上拋襯衫,帶條紋的、旋渦紋的、方格布的;珊瑚色的、蘋果綠的、淡紫色的、淡橘色的、印度花紋的……直到黛茜不堪承受小山一樣高的襯衫之重,一頭扎進襯衫堆里,哇哇大哭起來。

黛茜是一個物質(zhì)享受到極致的人,生在一個金錢說話算數(shù)的時代,用蓋茨比的話說:“她話音里都是金錢味兒。”在她女大當(dāng)嫁的妙齡,面對半打追求者,她需要各種力量——愛情的力量、金錢的力量、實用的物質(zhì)力量——把自己團團圍起來。湯姆·布坎南做到了:結(jié)婚的那天,一百多人乘坐了四輛私家車陪同,租用了整整一層高級飯店,送給妻子一串珍珠,價值三十五萬美元。巨大的物質(zhì)享樂,淹沒了她和蓋茨比年少時純真的愛情。當(dāng)她再見當(dāng)初的情郎,且是一個家有萬貫的情郎時,她的愛情表現(xiàn)得如同迷途的羔羊:想起當(dāng)年湯姆迎娶她的豪華,她說她愛過湯姆;面對更奢華更英俊的蓋茨比,她說她一直愛著蓋茨比。聚會上喝酒多了,她告訴表弟“我”說,可以親近一個夜晚,隨叫隨到。物質(zhì)寵壞了的她,只要三五個物質(zhì)的人在身邊,她就會大驚小怪,讓人注意她、在乎她,即便蠟燭火苗燎了一下,她都會咋呼起來:“快看啊,我的小拇指傷著了!”面對昔日的窮情郎、今日的大富豪蓋茨比,她會深情地說:“我喜歡摘一片那樣粉色的云彩,把你放上去,推著你轉(zhuǎn)圈兒。”在巨大物質(zhì)力量的驅(qū)動下,資質(zhì)平平的她,竟也能說出如此色情而詩意的話!

最讓人驚悚的是,她為了讓她愛過的、正愛著的和想愛的男人聚在她身邊,她舉行了一次聚會。丈夫湯姆在家,情人蓋茨比來了,“我”陪蓋茨比來了,黛茜因此表現(xiàn)得格外任性。悶熱難耐的天氣,室內(nèi)聚會都讓人興致全無,她卻心血來潮,非要開車到紐約城里去消費。逛公園、看電影,想想都受不了,只好臨時租了一家酒店的客廳打發(fā)無聊的時光。人無聊時容易滋事。魯鈍而醋勁十足的湯姆發(fā)現(xiàn)妻子和蓋茨比四目相對,盯著對方看起來沒完,便當(dāng)眾責(zé)問蓋茨比“要在我家惹出什么樣的禍亂”,譴責(zé)蓋茨比和他妻子勾搭成奸,打亂了他的家庭生活和秩序。豈知這下正中蓋茨比的下懷,他客氣而有禮地回答說:

“你妻子不愛你。她從來沒有愛過你。她愛的是我。”

身為丈夫的湯姆有些發(fā)蒙,本來混亂的頭腦這下成了一腦殼糨糊:你們勾搭了五年了嗎?可黛茜一直是愛我的,現(xiàn)在還愛著我。她只是腦子里有些愚蠢的念頭,不清楚她在說什么、干什么。我也一直愛黛茜,雖然,總有那么一陣子,我會尋花問柳圖快活,自己也充當(dāng)傻瓜,可我總會懸崖勒馬,心里始終是愛她的……再沒有一個混亂的頭腦引發(fā)的混亂不可思議,湯姆把這樣一個頭腦演繹到了極致,以至在場的人都跟著他不同程度地混亂起來,跟著他的指揮團團轉(zhuǎn)。他們不歡而散時他貌似大度地讓蓋茨比開著豪華車把黛茜領(lǐng)走,他開著自己的小轎車拉著“我”和貝克小姐隨后回家。黛茜這下亂了方寸,坐在蓋茨比的豪華車上難以平靜,提議讓她來開車也許會轉(zhuǎn)移注意力,讓她漸漸平靜下來,結(jié)果她更加心神恍惚、心猿意馬,終把湯姆的情婦默特爾·威爾遜撞爛了乳房,當(dāng)場斃命,令人說不清是宿命還是報復(fù)。

成百成百的賓客擁來白吃白喝蓋茨比的盛大聚會,對主人蓋茨比的議論卻只有一個調(diào)子:“他是一個倒賣私酒的販子。”或者:“他曾經(jīng)殺死過一個人。”

“我”是他的鄰居,很長時間里難得有機會和他正式見面,更多的時候是看見他站在自己豪宅的高高臺階上,在黑漆漆的夜空下,久久地張望海灣對面那一縷綠色的光——那兒意味著黛茜的家。“我”終于收到請柬去參加他的周末大聚會時,一直沒有見到主人,以至于發(fā)生了這樣戲劇性的場面:

“好多了。”我又向我新認識的熟人轉(zhuǎn)過身子,“這對我來說是一次不同尋常的聚會。我還沒有見過那位主人呢。”我向遠處那道看不見的樹籬揮了揮手,“這個叫蓋茨比的人,讓他的司機送過來一個請柬。”

他看了我一會兒,仿佛他沒有聽明白我在說什么。

“我就是蓋茨比,”他突然說。

“什么?”我驚叫道,“(口歐),真是冒昧。”

“我還以為你認識呢,老伙計。恐怕我算不上一個很好的主人了。”

蓋茨比不僅神秘,還很忙。無論什么時候,他都會被打來的電話打斷,不得不去接電話。這就是他做生意的形式,似乎只要電話的兩頭通了話,他的買賣就做成了。看得見的,是他開了許多家藥店;看不見的,是他的藥店里販賣酒精。他行蹤詭秘,說話也真真假假:

我是中西部一個資產(chǎn)不菲的人家的兒子,現(xiàn)在家族的人都去世了。我是在美國長大的,不過是在牛津受的教育,因為我的所有祖先都在牛津接受了多年教育。這是一種家族傳統(tǒng)。

我家族的人全都去世了,我一下子繼承了一大筆錢。

牛津畢業(yè)后,我像一個年輕的酋長,遍游歐洲的大都市——巴黎、威尼斯、羅馬——收集珠寶,主要收集寶石,參加大型打獵活動,學(xué)習(xí)一點兒繪畫,只是一些自己鬧著玩兒的活動,試圖忘記很久以前發(fā)生在我身上的傷心事。

然后戰(zhàn)爭[1]來了,老伙計。這下得了大救,我不顧一切地找死,但是我好像生就一條神靈保佑的命。戰(zhàn)爭一開始,我就接受了中尉軍官的任命。在阿貢森林的戰(zhàn)役中,我率領(lǐng)我的機槍營的殘部沖鋒陷陣,深入敵陣過深,導(dǎo)致半英里的兩翼的斷層,后面的步兵無法及時趕上來。我們在那里堅守了兩天兩夜,一百三十名士兵,十六挺劉易斯機關(guān)槍,等步兵最后趕上來,他們發(fā)現(xiàn)三個德軍師的徽章,死傷的人堆積如山。我因此被提升為少校,每一個同盟國政府都給我頒發(fā)了一枚勛章——就連門的內(nèi)哥羅[2],亞得里亞海邊的小小門的內(nèi)哥羅,都給我授勛了。

這是蓋茨比決定跟“我”交朋友的開場白,你很難相信四段文字四百四十五個字里,只有他參加過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立過功并因此可以在英國或者法國的大學(xué)上學(xué),是不折不扣的事實。其余都是自己編的,云山霧罩的。而“我”正是在揭開蓋茨比的一切云與霧的過程中,認清了哪些是事實、哪些是浮夸、哪些是遮掩,從而發(fā)現(xiàn)了真實的蓋茨比。

真實的蓋茨比,如同他的同時代的美國青年一樣,在做美國夢,在實現(xiàn)美國夢。整個19世紀,是美國工業(yè)突飛猛進的時期。名垂美國發(fā)展史冊的工業(yè)巨子,如凱澤和洛克菲勒等,都是弄潮兒,在書中都有反應(yīng)。虛構(gòu)中的蓋茨比,以這些現(xiàn)實中的幸運兒為榜樣,不甘心在家鄉(xiāng)做一輩子農(nóng)夫或小商小販,沿著蘇必利爾湖南岸尋找出路,碰上了百萬富翁丹·科迪,在美國蓬勃發(fā)展、奢靡浮夸的世界里闖蕩了五年,摸清了向上奮斗的路數(shù),給他以后的飛黃騰達奠定了基礎(chǔ)。參軍退伍后,他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身份,在深諳處世之道的猶太人沃爾夫西姆的指點下,一路打盡了法律的擦邊球,巧取豪奪,坐擁金錢,成了眾人仰望的成功人士。

在飛速發(fā)展的工業(yè)社會,捷足先登、非法占有、占地為王、掠奪資源、巧取豪奪等弱肉強食的莽林法則,似乎就是一個人發(fā)家致富不可顛覆的規(guī)律。工業(yè)社會里太多成功人士的背后,都有一段不可告人的經(jīng)歷,而一旦成功,攫取巨額資產(chǎn),便會人模狗樣,或是道學(xué)先生。農(nóng)業(yè)社會一年一秋的勞作和等待,不再是衡量付出和收獲的標(biāo)準(zhǔn)。日新月異的工業(yè)社會,付出越少,收獲越多,也就越成功;等待時間越短,收獲數(shù)額越大,越值得稱道——最好一夜暴富,一覺醒來身價百萬。這些經(jīng)歷,蓋茨比都具備,并因此而了不起。

不過,蓋茨比真的了不起嗎?

蓋茨比真的了不起!不妨先來看看他小時候的一份作息時間表:

起床 六點 上午

啞鈴鍛煉和爬墻 六點十五至六點三十分

學(xué)習(xí)電力等 七點十五至八點十五分

功課 八點三十至四點三十分 下午

棒球和體育 四點三十至五點

練習(xí)演講、姿勢及運用 五點至六點

研究各種基礎(chǔ)發(fā)明 七點至九點

總決心

不到沙福特家或者(一個名字,難以辨認)浪費時間

不吸煙,不嚼煙

隔天洗一次澡

每星期讀一本修身養(yǎng)性的書或雜志

每星期節(jié)省五塊錢(涂掉)三塊錢

善待父母

用蓋茨比的父親的話說:“真是讓你刮目相看呢。”從小有這樣一份決心難能可貴,長大成人并飛黃騰達后還能堅持這樣一種決心,尤為難能可貴。無論他舉辦的聚會有多么奢華,他都不抽煙不喝酒,潔身自好。他身居豪宅,自己的臥室卻極其簡樸。他的豪宅里不設(shè)書房,卻建立了一個奢侈的圖書館,讓一個戴了貓頭鷹眼鏡的知識分子都大跌眼鏡,以為書架上的書是“做工精良、持久耐用的空殼兒”,實際上是一本本實實在在的印刷品。蓋茨比相信“書中自有黃金屋”。

毫無疑問,蓋茨比的美國夢,最核心的部分,是他對黛茜一往情深。黛茜是他有生以來交往的第一個姑娘,卻因黛茜是富家小姐,讓他們的交往總隔著一道無形的鐵絲網(wǎng),他只能打著各種虛假的大言不慚跟黛茜談情說愛,讓黛茜感覺他來自門當(dāng)戶對的社會階層。黛茜人美,黛茜的家在他看來更美,美得深不可測,美得壁壘森嚴,他身置其中大氣都不敢出。但是,他有年輕人的血氣,在一個安靜的十月夜晚占有了她。因為他很清楚他窮得沒有真正的權(quán)利觸摸一下她的手。這更讓蓋茨比意識到財富的巨大魅力和神秘:黛茜僅僅因為家庭富有,便會像銀子一樣銀閃閃的,高居窮人的掙扎之上,既安全又驕傲。

我無法向你描述我發(fā)現(xiàn)我愛上黛茜時有多么驚詫,老伙計。我有一陣子甚至希望她甩了我,但她沒有,因為她也愛上了我。她因為我無所不知而愛上我,其實只是我知道她所不知道的東西……哦,我陷入這樣的狀態(tài),各種志向打算統(tǒng)統(tǒng)拋之腦后,每時每刻都向愛河深陷下去,突然之間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蓋茨比如是說。

蓋茨比動身去海外的最后一個下午,抱著黛茜坐了很久,相對無語,無聲勝有聲。在深秋的日子,屋子里生起了火,黛茜的臉頰紅撲撲的。他隨著黛茜時不時的扭動,一點點改變著自己的胳膊的姿勢,把萬般溫情通過肉體傳達給黛茜。一次接一次,親吻沒有夠。下午的時光成全他們,讓他們靜靜地待了好久,仿佛因為第二天就要到來的長期的勞燕分飛,刻意留給他們一種深刻的記憶。他們耳鬢廝磨過,彼此心心相印。然而,黛茜最終卻嫁給了湯姆。這讓蓋茨比難以接受,仿佛煮熟的鴨子突然展翅飛了,讓他刻骨銘心。后來他富有了,那只是他的美國夢的一部分,沒有他心愛的女人來和他一起分享這個夢,這個夢就永遠不會是完美的。他不顧一切地伸出手去,仿佛要抓住一股空氣,留住黛茜與他一起共謀的溫馨的甜美的場所的一鱗半爪。他知道一切都一閃而過,失去了最鮮嫩、最美好的部分,但他一心想舊夢重溫,把不可能變?yōu)榭赡堋K纳畲蚰且院蟊粩噥y了、被顛倒了,而他如若能回到某個始點,慢慢地、耐心地靠攏過去,他相信他能找回某種連他自己都不清楚的東西。

黛茜開著她的豪車撞死了人,惶惶不安地躲進了她自己的家,他卻擔(dān)心粗魯?shù)臏窌驗椴挥淇斓姆质侄雍λ虼硕阍谒麄兗彝饷娴暮诘乩锸刂恢钡人麄兎驄D相安無事,上床睡覺。他應(yīng)該躲出去避避風(fēng)頭,卻因擔(dān)心黛茜發(fā)生意外,便堅決待在他的豪宅等待消息。他對愛情是如此盲目,以為黛茜一樣愛他,會因為他們兩個的愛情承擔(dān)起這場交通事故的責(zé)任,卻從來沒想到黛茜和丈夫在人命關(guān)天的時刻會攻守同盟、推卸責(zé)任、溜之大吉。在“我”的再三提醒下,他還是不為所動,以至坐以待斃。

與其說這是一個多情男子的愛情故事,不如說是一個精英男人的堅守情操,尤其這個男人很清楚他心愛的女人“話音里都是金錢味兒”。這種堅守的情操,是古老的浪漫精神在現(xiàn)代人身上的活靈活現(xiàn)。如果說蓋茨比有什么了不起的話,這種情操是他之所以了不起的堅實基礎(chǔ)。

毫無疑問,“我”在書中一直充當(dāng)著不可或缺的燈泡。“我”之所以不可或缺,是因為在“我”這只近乎放大鏡的燈泡下,讀者可以窺見這日新月異的世界的真相——蓋茨比的虛飾、真實與擔(dān)當(dāng);黛茜的無知、貪婪與無情;湯姆·布坎南的肉欲、魯鈍與毫無責(zé)任感;“我”那若即若離的情人喬丹·貝克的傲氣與不誠實;猶太人沃爾夫西姆冷酷的世故;蓋茨比老父親堅守的傳統(tǒng);蕓蕓眾生的豬狗般的生活狀態(tài)、隨波逐流和無情無義……無不在“我”這只雪亮的燈泡下原形畢露。“我”之所以不可或缺,是“我”會以自己的行動讓世人明白,當(dāng)今這世道,不管我們嘴上說什么,我們的行為幾乎全部表明,人活一世除了在這個世界上出人頭地外,別無任何理由,只為獲得大量的物質(zhì)享受,只為獲得一份優(yōu)厚的薪水。人是一種動物,之所以存在是為了活得快活,之所以學(xué)習(xí)知識是為了過上一種更好的生活,之所以學(xué)會如何享受更好的生活,是為了讓享受的方式務(wù)必不至于毀掉已經(jīng)過上的更好生活。

燈泡的光芒在光天化日之下是無效的,而恰恰在這樣無效的效果中,它把蓋茨比的葬禮呈現(xiàn)給了讀者,讓讀者感受到飛速致富的工業(yè)社會,世態(tài)炎涼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成百成百地擁來白吃白喝的飲食男女,竟沒有一個人前來送蓋茨比一程;或遠或近的朋友和熟人,竟連個電話也沒有打來慰問一聲;甚至黛茜這樣的讓蓋茨比朝思暮想的愛人,也沒有送來一句悼詞或一束白花!

我們一行三輛車到達了墓地,在緊密的蒙蒙細雨里停在了墓園門口。第一輛是靈車,漆黑一團,濕漉漉的,然后是蓋茲先生、牧師和我乘坐的大轎車,再后面是四五個仆人和西蛋來的郵差乘坐的蓋茨比的旅行車,車身也都濕透了……那個戴貓頭鷹眼鏡的人竟然來了。三個月前的那個夜晚,我發(fā)現(xiàn)他在那個圖書館對蓋茨比的圖書贊嘆不已。

多么凋零、濕冷而又意味深長的送葬場面!那些飲食男女,都像湯姆和黛茜一樣,都是那種不管不顧地享受這個富足起來的世界的人。他們只會破壞東西,毀壞生靈,得盡好處,然后龜縮到他們擁有的錢財里,龜縮到他們一味索取的狀態(tài)中,龜縮到他們繼續(xù)投機取巧的安樂窩里,讓別人收拾他們留下的爛攤子。然而“我”依然相信,明天我們還會繼續(xù)往前跑,跑得更迅猛,兩臂伸展得更長,去擁抱一個總會到來的陽光燦爛的早晨——

大家都設(shè)想自己具備至少一種主要的美德,而這就是我自己的美德:在我所認識的人中,我是為數(shù)不多的誠實人之一。

蓋茨比去了,已經(jīng)遙不可及,但是“我”聊以自慰的,是在他生活得活蹦亂跳時,我隔著草坪朝他大聲吆喝過:“他們是一伙下三爛。那伙混賬東西統(tǒng)統(tǒng)加起來也不如你一根毫毛。”

本書作者斯科特·菲茨杰拉德(1896~1940),出生于明尼蘇達州的圣保羅市,青年時期在這里度過,后來到普林斯頓大學(xué)接受教育,因為學(xué)業(yè)困難而輟學(xué),并于1917年參軍,退役后全身心投入寫作活動,先后出版了《天堂的另一邊》《爵士時代的故事》《夜色溫柔》《最后一個巨頭》等高質(zhì)量的小說。他生得儀表堂堂,妻子姍爾達天生麗質(zhì),可惜這俊男靚女的一對,患上了難以自拔的時代病——生活放蕩不羈。因此,他的所有小說里都有他和妻子的生活影子,《了不起的蓋茨比》一書尤甚。什么樣的生活,便會有什么樣的結(jié)果:姍爾達早早患上了精神疾病,而他本人則因酗酒過度導(dǎo)致心臟病猝死,兩個人都只活了四十多歲的壽數(shù)。也許因為他是在用生命寫作、用經(jīng)歷寫作、用心得寫作,因此他的作品都寫得格外精致,鞭辟入里;尤其《了不起的蓋茨比》一書,十萬字的篇幅,九個章節(jié),結(jié)構(gòu)講究,邏輯縝密,有伏筆必有照應(yīng),有起始必有交代,整個故事和情節(jié)都在多一字則多少一字則少的敘述中展開和設(shè)定,套用小說中一個角色的話說:這種書,就是你喜歡拿回家去,介紹給自己的母親和妹妹閱讀的書。

蘇福忠八里莊北里二人居

2014年11月16日

注釋:

[1]指南北戰(zhàn)爭。

[2]即黑山,前南斯拉夫一地區(qū)。

品牌:陽光博客
譯者:蘇福忠
上架時間:2017-06-15 14:19:01
出版社:九州出版社
本書數(shù)字版權(quán)由陽光博客提供,并由其授權(quán)上海閱文信息技術(shù)有限公司制作發(f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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