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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九月碎金
九月的風像烤煳的糖漿,黏稠地裹住青陽中學銹跡斑斑的校門。林夏秋攥著拉桿箱站在樹蔭下,箱輪卡進地磚裂縫的瞬間,她聽見“咔噠”一聲輕響——像命運齒輪咬合前的預兆。操場邊的梧桐葉篩下碎金般的光斑,在她洗得發白的帆布鞋上跳動,鞋尖那道用涂改液修補過的裂口,此刻正隱秘地吞吐著熱氣。
“初一(3)班……”她默念著公告欄上的分班名單,指尖劃過“林夏秋”三個字時,突然被身后涌來的人潮撞得踉蹌。助學金通知書從舊錢包的夾層滑落,像片枯葉飄進污水洼。她慌忙蹲下,泥點卻已洇透了“父親工傷撫恤金”的鉛字。
“窮鬼別擋道!”穿限量版球鞋的男生碾過紙頁,鞋印拓在“撫恤”二字上,鮮紅如疤?。夏秋把紙團塞回錢包暗格,抬頭時看見教學樓玻璃幕墻映出的自己:馬尾辮毛躁翹起,校服領口被奶奶縫歪了三針——這是她與這座省重點名校之間,一道肉眼可見的裂縫。
教室后墻貼著月考排名表,榜首“張野”的名字用金粉描了邊。夏秋縮進倒數第二排的角落,卻聽見前排女生壓低的笑語:“看那個轉學生…右袖管空的!”她順著目光望去——靠窗最后一排,穿灰色連帽衫的男生正用左手壓住練習冊,右臂空蕩的袖管垂落椅邊,隨風扇轉動輕晃。他脖頸繃出青筋,鉛筆在紙面劃出沙沙的銳響,仿佛要把所有窺探的目光釘死在算式里。
“殘疾人還裝什么學霸?”張野突然踹翻課桌。鐵皮桌腿刮過地磚的尖嘯聲中,書本嘩啦傾瀉,假肢“哐當”砸在講臺邊沿。金屬關節反射著吊燈冷光,像條被斬斷的蛇?。
全班死寂。陳默單膝跪進書堆,左手慌亂地攏住散落的紙頁。夏秋看見他后頸滲出細汗,校服布料在肩胛骨處繃出嶙峋的棱角。當她蹲下身撿起《左手書法入門?》時,封皮內側一行小字刺進眼底:“媽媽,我會用左手替你寫春天。”
指尖相觸的剎那,陳默猛然抬頭。夏秋第一次看清他的眼睛——瞳仁是暴雨前的鐵灰色,深處卻裂開一道細縫,漏出星點火光:“謝謝…我叫陳默。”
“林夏秋。”她答得急促,掌心假肢冰涼的觸感蛇一般鉆進血管。張野吹著口哨拎起那截機械臂,指尖彈了彈鈦合金關節:“喲,還挺高級?”金屬摩擦聲像砂紙打磨著所有人的耳膜?。
軍訓哨聲撕裂了僵局。操場上,迷彩服方陣蒸騰起柏油路的熱浪。夏秋站在隊列末尾,瞥見陳默的假肢卡在單杠支架間——張野正指揮兩個男生搖晃橫桿,金屬關節在銹鐵上刮出刺耳鳴叫。“報告教官!”夏秋的喊聲劈開熱浪,“陳默同學需要調整假肢!”
迷彩帽檐下,教官的視線掃過陳默空蕩的袖管,突然吹響急哨:“全體注意!原地俯臥撐準備!”
塑膠跑道蒸騰的熱氣裹住鼻腔。夏秋手臂顫抖著撐到第十七個時,聽見身側傳來壓抑的喘息。陳默的左臂青筋暴起,假肢支撐點深陷進融化的塑膠顆粒,連接處洇出暗紅血漬。當張野故意撞翻礦泉水瓶,水流漫向陳默肘關節的瞬間,夏秋把最后半瓶冰水澆了上去。
“假肢短路會爆炸哦。”她咧嘴笑出虎牙,水珠順著陳默睫毛滴落。張野的嗤笑卡在喉嚨里——他看見陳默嘴角第一次向上牽起,像銹死的齒輪突然松動?。
黃昏的教室浮動著塵埃。夏秋擰亮臺燈補軍訓日志時,發現陳默獨坐窗前。他左手握刀削鉛筆,木屑雪花般落進鐵皮盒,盒里已積了半盒蜷曲的薄片,每片都刻著極細的瘦金體:“忍”、“等”、“藏”。
“張野把假肢…藏哪兒了?”夏秋遞過面包。陳默刀尖一頓,鉛筆“啪”地斷成兩截。“廁所水箱。”他聲音悶在胸腔里,“我爸說…別給人添麻煩。”
他們在女廁第三間隔間找到假肢時,金屬外殼結滿水珠。夏秋踮腳去夠,陳默突然按住她肩膀:“有攝像頭。”他指向天花板的通風口,紅光在陰影里明明滅滅。當假肢重新扣回殘肢時,夏秋聽見他齒縫間泄出的抽氣聲,像破風箱在撕扯?。
熄燈前,夏秋在日記本寫下:“青陽中學的第一天,蟬吵得像要燒穿耳膜。”
而此刻的教師宿舍樓,班主任撕下月考排名表,在“陳默”名字旁紅筆批注:“重點關注對象——父亡母殘,心理評估高危。”月光淌過窗臺,照亮她抽屜里未寄出的白血病捐款單,患者姓名欄寫著:“李雯雯(女)”。
梧桐葉影在夏秋床頭搖晃,她不知道,三小時前張野翻出圍墻,把偷拍的假肢照片發進名為“狩獵場”的QQ群。群公告火星文閃爍:“明天整哭那個獨臂俠。”
群聊頂端,備注名滲出寒意——“獵人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