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骸骨公館

為拯救慘淡的直播數據，我闖入了城市禁地“骸骨公館”。

三十年前，開發商挖到某種生物蛻下的巨大骨架，當晚所有人離奇消失。

彈幕瘋狂警告我快逃，但樓梯已變成循環的噩夢。

我親眼看見水泥從墻壁滲出，裹住尖叫的流浪漢變成承重柱。

整棟樓開始呼吸，鋼筋如肋骨般起伏。

“建材不夠了……”無數聲音在我腦中低語。

我的骨頭正在與水泥融合，成為這活體建筑的一部分。

手機只剩1%電量，鏡頭拍下了樓外景象——

整個城市的輪廓，正在扭曲成相同的骨架結構。

手機屏幕幽幽的光，映著我因為焦慮而有些發僵的臉。

直播間右上角那個數字，刺眼得像一根針——在線觀眾：87人。評論區慢悠悠飄過幾條不痛不癢的彈幕：“宇哥今天播啥？”“又是探店？膩了。”“溜了溜了，看隔壁跳舞去。”最后那條“溜了”像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股冰冷的煩躁猛地從胃里竄上來，堵在嗓子眼，又澀又苦。手指無意識地在冰冷的手機邊緣來回刮蹭，指甲和金屬摩擦發出細微的“嚓嚓”聲，在這過于安靜的車廂里顯得格外清晰。

必須賭一把大的。

引擎熄火的聲音在死寂的空氣里傳開，沉悶得如同一聲嘆息。推開車門，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混合著鐵銹、陳年灰塵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腐敗霉爛的氣味，劈頭蓋臉地撞了上來，嗆得我喉嚨發緊，忍不住干咳了兩聲。抬起頭，那東西就杵在眼前。

“骸骨公館”。

這名字不知是誰起的，此刻卻像烙印一樣燙在視網膜上。三十年前，意氣風發的“蛻殼地產”雄心勃勃地要在這里豎起城市的新地標。挖掘機轟鳴著向下，據說挖到了某種無法解釋的、龐大得令人窒息的生物骨架。消息還沒來得及捂熱，當天夜里，連同開發商在內，整個工地的人就像被蒸發的水汽，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這座巨大的、未完工的混凝土迷宮，像一具被遺棄在荒野、被歲月和雨水啃噬得只剩嶙峋骨架的巨獸尸體，永遠凝固在了這個姿態。裸露的鋼筋從斷裂的樓板邊緣刺出，扭曲猙獰，像折斷的巨獸肋骨，直指鉛灰色的、仿佛凝固了的天空。巨大的空洞窗戶如同被剜去的眼窩，空洞地俯瞰著下方這個渺小的闖入者。風穿過那些空洞，發出低啞、悠長的嗚咽，仿佛巨獸垂死的嘆息。

我深吸一口氣，那腐敗的氣息深入肺腑，卻奇異地帶了點孤注一擲的鎮定。指尖有點發涼，但還是穩穩地點開了直播按鈕。屏幕上瞬間切換成眼前的景象——那座龐大、陰森的爛尾樓廢墟。

“兄弟們！看看這是哪兒！”我刻意拔高的聲音在空曠的荒地前顯得有點單薄，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但被強行壓下的亢奮蓋住了，“‘骸骨公館’！傳說中的都市禁地！三十年前的未解之謎！今晚，就由我林宇，帶大家揭開它的真面目！把‘探險’給我刷起來！禮物走一波啊！”

屏幕瞬間被涌入的彈幕填滿。

“臥槽？！真去了？！”

“宇哥牛逼！真敢啊！”

“主播快跑！這地方邪門得很！”

“上次有個不信邪的進去，出來就瘋了！天天念叨‘骨頭在動’！”

“彈幕護體！彈幕護體！”

“快看！樓上窗戶那是什么影子？！”

最后那條彈幕像冰錐，猛地刺了我一下。我下意識地抬頭，視線猛地投向彈幕所指的那片高處的、空洞的窗口。

那里只有一片凝固的、深不見底的黑暗。

可就在剛才抬頭的瞬間，眼角余光似乎真的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的、不自然的晃動，像一團被風吹動的破布，又像……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在窗洞邊緣極其短暫地停留了一下，旋即被濃墨般的黑暗徹底吞沒。

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驟然停跳了一拍。一股寒氣順著脊椎骨往上爬。是錯覺？是光影的詭計？還是那些瘋狂警告的彈幕在我腦子里種下了先入為主的恐懼種子？

“咳，”我清了清干澀的嗓子，強行把視線從那些吞噬一切的窗洞上撕開，努力維持著直播的腔調，“哪有什么影子？兄弟們別自己嚇自己！都是風吹的破塑料布！看我這就進去，帶大家看個究竟！禮物別忘了啊！”

我朝著那如同巨獸張開的、沒有門板的大嘴般的入口走去。每一步落下，腳下踩碎的碎石和混凝土渣發出“咯吱”、“咔嚓”的脆響，在過分安靜的環境里被放大得驚心動魄，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自己緊繃的神經上。入口內彌漫著更濃重的黑暗，仿佛凝固的墨汁，帶著一股難以形容的、陳舊而冰冷的土腥味撲面而來。門洞上方，幾根粗大的、銹蝕得如同老人血管般的鋼筋彎曲著垂掛下來，末端尖銳，像隨時會滴落銹蝕血液的獠牙。

剛踏進門口，光線驟然暗了下來。手機屏幕的光成了唯一的光源，勉強照亮腳下坑洼不平、覆蓋著厚厚一層灰土和碎磚塊的地面。空氣渾濁得如同膠水，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大量灰塵，沉重地壓迫著胸口。身后的入口，那唯一的光源，正隨著我的深入而迅速縮小、黯淡，像一個正在無情閉合的冰冷眼瞳。

彈幕還在瘋狂滾動：

“宇哥別回頭！后面有東西！”

“我聽見腳步聲了！在你后面！”

“快跑啊！真的！沒騙你！”

“信號開始卡了！主播小心！”

我猛地回頭！

身后，只有那片迅速縮小的、被門框切割成長方形的慘白光亮，以及光亮之外荒地的模糊輪廓。空無一人。只有風穿過門洞時發出的、更加清晰的嗚咽聲。

是風聲？還是……別的什么在模仿風聲？

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瞬間包裹了我，比這樓里陰冷的空氣更刺骨。我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只想盡快遠離這個詭異的入口。樓梯間就在前方不遠處，一個更深的黑洞。我幾乎是沖了過去，手機的光柱在布滿涂鴉和裂痕的墻壁上劇烈晃動。

“呼……呼……”我喘著粗氣，扶著冰冷粗糙的墻壁，回頭再次確認——入口的光亮依舊孤零零地懸在那里，沒有任何東西跟進來。我松了口氣，但心臟還在胸腔里狂跳。“虛驚一場，兄弟們，自己嚇自己了。”我對著鏡頭咧了咧嘴，笑容大概比哭還難看。

“現在，咱們上樓！看看這‘骸骨公館’的二樓，藏著什么秘密！”我試圖找回一點掌控感，邁步踏上了通往二樓的混凝土樓梯。樓梯表面覆蓋著厚厚的灰塵，踩上去軟綿綿的，腳步聲被徹底吸收，只剩下我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在狹窄的空間里回蕩。

樓梯不長，很快到了盡頭。眼前是一條同樣昏暗的走廊，兩邊是毛坯房的門口。一切都顯得那么……正常。爛尾樓的正常。

然而，就在我隨意掃視，準備隨便找個房間進去看看時，目光無意間掠過旁邊墻壁上一個巨大的、用紅色噴漆涂寫的數字——“2”。

我的腳步瞬間釘在了原地，血液仿佛在剎那間凍結。

這個數字……這個位置……這個歪斜的角度……

一股冰冷的電流從腳底板直沖頭頂！我猛地轉身，幾乎是撲到樓梯間的墻壁旁。手機的光柱顫抖著照向墻壁——就在我剛剛扶著喘氣的位置下方，一塊被刮掉灰塵、顯得顏色稍淺的方形區域邊緣，一個同樣用紅色噴漆涂寫的、歪斜的、刺眼的數字——“2”！

心臟像被一只鐵拳狠狠擊中，猛地收縮，然后瘋狂地擂動起來，撞擊著肋骨，發出沉悶的“咚咚”聲，幾乎要沖破胸腔。一股冰冷的麻痹感迅速從指尖蔓延到手臂。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剛剛明明上了一層樓！

我像瘋了一樣沖回樓梯口，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再次沖上樓梯。混凝土臺階冰冷堅硬，硌得腳底生疼，但我完全顧不上了，恐懼像鞭子一樣抽打著我的神經。一口氣沖到頂部，我喘著粗氣，猛地撲向走廊墻壁——

手機慘白的光圈里，那個猩紅的、歪斜的、如同凝固血跡般的數字——“2”，像一張咧開的嘲諷的嘴，無聲地釘在那里。

“不……不可能！”嘶啞的聲音從我喉嚨里擠出來，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的衣物，黏膩冰冷地貼在皮膚上。

彈幕徹底爆炸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幾乎覆蓋了整個屏幕，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臥槽臥槽臥槽！鬼打墻？！”

“真的是2！宇哥你根本沒動地方！”

“快跑啊！樓梯是循環的！出不去了！”

“完了完了，主播被纏上了！”

“救命！我雞皮疙瘩起來了！”

“閉嘴！都他媽閉嘴！”我失控地對著手機屏幕吼了出來，聲音在死寂的走廊里激起空洞的回響，顯得格外刺耳和絕望。吼聲似乎驚動了什么。就在離我幾步遠的一扇黑洞洞的毛坯房門框內，似乎有極其微弱的光影晃動了一下，伴隨著一聲極其壓抑的、幾乎被扼殺在喉嚨深處的吸氣聲。

有人？！

恐懼和一種近乎歇斯底里的憤怒瞬間攫住了我。被困住的絕望和被窺視的屈辱感猛地燒了起來。“誰？！誰在那兒！給老子滾出來！”我咆哮著，像一個輸紅了眼的賭徒，舉著手機，不管不顧地朝著那扇門沖了過去。

手機的光柱像一柄利劍，猛地刺入那間空蕩、布滿灰塵的毛坯房。

光圈的邊緣，瞬間捕捉到了一個蜷縮在墻角的身影！

那是一個男人，頭發蓬亂糾結，身上裹著破舊骯臟、看不出顏色的棉衣，臉上滿是污垢和深深的皺紋，眼神渾濁，充滿了最原始的恐懼。顯然是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他大概也被困在這里了。他看到強光和我猙獰的表情，如同受驚的野獸，喉嚨里發出一聲短促、嘶啞的驚叫，手腳并用地向后縮去，身體緊緊貼著冰冷粗糙的水泥墻，抖得像秋風中的最后一片枯葉。

“別……別過來！有……有東西！”他嘶啞地喊著，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變形，渾濁的眼睛死死瞪著我身后的方向，瞳孔縮成了針尖大小。

他看的是我身后的走廊？還是……別的什么？

我下意識地想回頭。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就在流浪漢背靠的那面粗糙的水泥墻上，毫無征兆地，幾道粘稠的、灰白色的漿液，如同活物般緩緩地“滲”了出來！它們像緩慢蠕動的蛞蝓，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濕滑光澤，無視重力地沿著垂直的墻面往下淌。一股濃烈刺鼻的、混合著石灰、水泥和某種難以形容的腐朽腥氣的味道猛地彌漫開來，瞬間蓋過了之前的灰塵味，嗆得我一陣干嘔。

流浪漢似乎也感覺到了背后的異樣，他猛地扭過頭，臉上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只剩下死灰般的絕望。

“啊——！！！”

一聲凄厲到非人的慘叫撕裂了死寂的空氣！那聲音飽含了人類所能承受的極致痛苦和恐懼。

那些粘稠的灰白色漿液，仿佛被他的叫聲激活，驟然加速！它們不再是流淌，而是像擁有生命的觸手，猛地卷向他的身體！先是纏住了他緊貼墻壁的手臂和肩膀，然后如同貪婪的藤蔓，迅速蔓延，包裹向他的雙腿、腰腹、脖頸……

流浪漢瘋狂地掙扎著，身體劇烈地扭動，但那些看似粘稠柔軟的泥漿卻擁有不可思議的恐怖力量！他的掙扎如同陷入琥珀的飛蟲，徒勞而絕望。泥漿迅速硬化，顏色從灰白變成更深的、接近水泥的暗灰色。他的身體被強行拉直、固定在墻面上，雙腿并攏，手臂緊貼軀干，頭顱以一個極其痛苦的角度向上昂起，嘴巴大大地張著，似乎還在發出無聲的嘶吼，但整個喉嚨和口腔都已被迅速凝固的水泥完全封死！只有那雙眼睛，還凝固在最后一刻的極致恐懼和痛苦之中，死死地凸出著，死死地“看”著我所在的方向。

短短十幾秒，一個活生生的人，就在我眼前，被那面墻壁“吞噬”，變成了一根……冰冷的、人形的、帶著凝固表情的水泥承重柱！成為了這棟建筑的一部分！

“呃……”我喉嚨里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干澀的抽氣聲。胃部劇烈地痙攣，酸水猛地涌上喉嚨，又被我死死地壓了下去。巨大的恐懼像冰水，瞬間澆滅了所有的憤怒，只剩下徹骨的冰冷和麻木。雙腿發軟，幾乎站立不住。手機鏡頭無意識地、忠實地記錄下了這地獄般的全過程。

彈幕……徹底瘋了。恐懼的尖叫、混亂的字符、無意義的符號瘋狂刷屏，幾乎將屏幕變成一片閃爍的雪花。

【信號不穩定……滋滋……】

一行冰冷的系統提示，幽靈般地浮現在瘋狂滾動的彈幕上方。

手機屏幕右上角，那個小小的電池圖標，刺眼地變成了紅色——1%。

就在這時。

整棟樓……動了！

不是晃動，不是地震。是一種極其詭異的、緩慢而深沉的……起伏！

腳下的地面，不再是堅硬的混凝土，它忽然變得如同某種巨大生物的皮革，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彈性和韌性，開始緩慢地、有節奏地上下起伏！如同……呼吸！

“呼……吸……呼……吸……”

一種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混合著混凝土摩擦和低沉轟鳴的“呼吸”聲，從四面八方、從墻壁深處、從腳下的地底深處，如同潮水般涌來，瞬間灌滿了我的耳朵，灌滿了整個空間！這聲音低沉、渾厚，帶著一種古老到無法想象的死寂氣息，仿佛沉睡億萬年的巨獸正在蘇醒！

頭頂，那些裸露在外的、粗大的、銹跡斑斑的鋼筋，如同被賦予了生命！它們不再是冰冷的金屬，而像巨大的、活物的肋骨！伴隨著整個建筑的“呼吸”，開始緩緩地、同步地彎曲、起伏！銹蝕的碎片如同干燥的皮屑，簌簌地剝落下來，在手機微弱的光柱里飛舞，閃爍著詭異的暗紅光澤。

墻壁在扭曲！地面在起伏！鋼筋如肋骨般律動！這座“骸骨公館”，活了！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認知，所有的理智，在這一刻被這超乎想象、無法理解的恐怖景象徹底碾碎。只剩下最原始的、如同被天敵鎖定的獵物般的恐懼，凍結了每一寸神經，每一滴血液。

【建材……不夠了……】

一個聲音，不，是無數個聲音！它們根本不是通過耳朵傳來，而是直接在我顱骨內部、在我意識的最深處轟然炸響！如同億萬只垂死的蟲豸在同時嘶鳴，又像無數根粗糙的砂紙在瘋狂摩擦著我的腦髓！

【新的……需要新的……】

【填補……外殼……蛻殼……需要……】

【你……來了……正好……】

這億萬重疊加的、充滿無盡饑渴與冰冷意志的囈語，瘋狂地沖擊著我的意識。每一個音節都帶著尖銳的刺痛，仿佛有無數根冰冷的針，正從四面八方刺入我的大腦。我雙手死死抱住頭顱，發出無聲的慘叫，身體不受控制地抽搐、蜷縮，手機差點脫手掉落。

劇痛！無法形容的劇痛！

但并非來自頭部。

是骨頭！全身的骨頭！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刺骨的麻木感，伴隨著一陣陣如同被無數鋼針從骨髓深處向外穿刺的劇痛，猛地從我的四肢百骸爆發開來！最先是從腳踝和小腿骨開始，仿佛有無數細小的、冰冷的蠕蟲正拼命地往我的骨頭里鉆！那感覺不是簡單的疼痛，而是一種深層次的、結構性的……融合！我的骨骼，正被一種來自外界的、冰冷沉重的力量強行包裹、滲透、改造！

我驚恐地低頭，借著手機屏幕最后那點搖搖欲墜的微光看去——

我的褲腿下，裸露的腳踝皮膚上，一片不祥的、如同霉菌蔓延般的暗灰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上爬升！皮膚變得異常粗糙、干燥，失去了所有彈性，迅速硬化，呈現出一種令人膽寒的水泥質感！那灰色正貪婪地向上吞噬著我的小腿！更可怕的是，我能清晰地“感覺”到，皮膚之下，我的骨頭正在發出細微卻令人牙酸的“咯吱”聲，仿佛正在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強行扭曲、拉伸，變得……更“適合”承重？

一股冰冷、粘稠的觸感，突然毫無征兆地從我扶著冰冷墻壁的手掌傳來！我猛地抽手，但已經晚了！

手掌與墻壁接觸的地方，那粗糙的水泥墻面，此刻竟像融化的瀝青般，變得濕滑而粘膩！幾縷和之前一模一樣的、灰白色的粘稠漿液，如同嗅到血腥的螞蟥，正緩緩地從墻面“滲出”，纏繞上我的手指！一股無法抗拒的、冰冷的吸力傳來，仿佛要將我的手掌和手臂，整個拉進那堵活過來的墻壁里去！

“不——！！！”

我發出一聲凄厲到變調的嘶吼，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猛地向后一扯！

“嗤啦——！”

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如同撕裂皮革般的聲音響起。

手掌掙脫了！但劇烈的疼痛瞬間席卷了整條手臂！手掌上，赫然留下了一層薄薄的、正在迅速干涸硬化的灰色水泥“皮膚”！劇痛如同電流般竄遍全身，但更恐怖的是，我能感覺到那冰冷的、改變結構的融合感，正順著手臂的骨頭，瘋狂地向肩膀、向軀干蔓延！我的身體，正在從內部開始“水泥化”！

【很好……融合……開始……】

【成為……我們……的一部分……】

【支撐……新的……外殼……】

那億萬重疊的囈語再次在腦中轟鳴，帶著一種殘忍的滿意和急迫的催促。

手機！最后的救命稻草！

我顫抖著，用那只覆蓋著薄薄水泥、僵硬刺痛的手，死死攥住冰冷的手機。屏幕已經因為低電量而變得異常黯淡，邊緣閃爍著不祥的紅色光暈。右上角的電池圖標，只剩下一個刺目的、幾乎看不見的紅色殘影。

0%。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沒有電，沒有信號，沒有求救的可能。我要死了，不，比死更可怕！我要變成一根柱子，變成這活體怪物的一部分，永遠凝固在這無盡的痛苦和瘋狂之中！

就在屏幕的光芒即將徹底熄滅，意識也即將被那融合的劇痛和瘋狂的囈語徹底吞噬的前一秒，我不知哪里來的最后一絲力氣，也許是求生本能最后的掙扎，也許是純粹的瘋狂，我用那只正在“石化”的手，猛地將手機舉了起來，顫抖的鏡頭，沒有對準自己正在異化的恐怖軀體，也沒有對準身邊那根凝固著流浪漢最后表情的“承重柱”，而是用盡最后的力量，奮力地、艱難地……

將鏡頭對準了最近的那個巨大的、空洞的、如同眼窩般的窗口！

窗外，本該是城市邊緣稀疏的燈火，是遠方模糊的城市天際線。

然而，在手機屏幕徹底熄滅前，那最后殘存的一絲微弱到極致的、仿佛隨時會被黑暗掐滅的光暈里，鏡頭捕捉到的畫面，卻讓我的靈魂在那一刻徹底凍結、粉碎——

窗外。

那片熟悉的、本應燈火闌珊的城市夜景，此刻正經歷著一種無法形容的、噩夢般的扭曲！

遠方那些摩天大樓的輪廓，那些高聳的寫字樓、巨大的體育館穹頂、橫跨河流的鋼鐵橋梁……它們的線條正在劇烈地、痙攣般地晃動、拉長、變形！仿佛有一只無形的、巨大到覆蓋整個城市的魔爪，正粗暴地將整個城市當作橡皮泥般揉捏！

無數熟悉的建筑結構，在一種超自然的偉力下，被強行地、痛苦地扭曲、拉伸、折疊……最終，凝固成了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無比熟悉的姿態——

一根根巨大無比、交錯縱橫、直刺夜空的……森白骨架！如同“骸骨公館”本身被放大了億萬倍，投射在整個城市的版圖之上！一個由無數城市建筑強行扭曲、拼湊而成的、覆蓋了整個天空的、巨大到無法想象的……骨架結構！它籠罩著下方死寂的城市，仿佛一張正在緩緩收緊的、由骸骨編織而成的巨網！

整個城市……都在被同化！都在變成下一個……巨大的“蛻殼場”！

【滋——】

刺耳的、毫無生命感的電流噪音，猛地從手機揚聲器里炸開！

屏幕，連同那最后一絲映照著窗外恐怖景象的光暈，瞬間熄滅。

徹底的、絕對的黑暗，如同沉重的裹尸布，轟然降臨，將我、將這座活著的骸骨建筑、將外面那個正在扭曲成巨大骨架的城市，徹底吞噬。

【信號丟失】

只有這最后四個冰冷的、毫無意義的字符，如同墓志銘，凝固在無數個觀眾陷入死寂的屏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