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嚴寒正盛。

雨水淅瀝，沖刷著男人們的斗笠蓑衣；足下泥濘四濺，吞噬了他們的破布鞋。

夜色暗沉，不見星光，只剩前頭男人手中緊護的燈籠透著黃豆大小的光芒。

宋智安低垂著腦袋快步往前走，只想快點離開這荒野之地。

——聽說這附近有吃人的怪物。

——那怪物獠牙爛臉，兇惡得很。

——還會發出女人的啼哭聲，可怖至極。

他越想心中越瘆得慌，也不知是冷的還是害怕，身體哆嗦得愈發厲害。

“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他低聲念著，祈求這四個字能安撫自己發抖的心，但顯然沒有什么大作用。

這天可太冷了。

把人的意志都給凍沒了。

身后人嗤笑：“我們雖然是殘兵，可也不是懦夫，看把你怕的。”

宋智安說道：“剛那茶棚的伙計說這山里有吃人的怪物。”

“比倭寇更會吃人嗎？”

時值1895年，去年七月豐島海戰爆發，甲午戰爭開始，北洋水師全軍覆沒，中國敗北。時下清廷正艱難籌措賠償款，削減軍隊，他們這些由嶺南而上的士兵也被遣散返鄉。

倭寇二字一出，十余人頓時沉默不語。

仿佛這寒冬也沒去年的七月那樣冷。

有人輕輕嘆氣，噼啪雨聲轉瞬淹沒了這無奈嘆聲。

宋智安埋頭行走，還是想快些離開這令人不安的地方。

忽然嘈雜雨水中傳出“啪嗒”一聲，聲音之大，不同尋常獸類。眾人駭然，齊齊停步，死死盯著前方。

“沙沙……沙沙……”

“沙……沙沙……”

沒有猛獸的低吼，沒有人的試探叫喚，只有在林間摩挲的奇異聲響。

“啪嗒——”

像是踩到了水坑，可是從激起的水聲聽來，似蹼貼地。

隨后，叢林中走出一只怪物。

那怪物披頭散發，早被雨沖得毛發成團。它四肢著地，蹼爪扎入泥潭，黏稠抽起，不斷用腦袋左右四嗅。可奇怪的是，它的身上竟披了亮面綢緞，遠遠看著分外滑稽可笑。

眾人心臟高懸，仿佛堵住了嗓子眼，連呼吸都忘記了。

突然，怪物猛地偏頭，看見了他們。

十余人與之對視。

打濕的毛發垂在它的臉上，昏暗中透著空洞雙目。

漆黑的瞳孔似乎要將人吞噬！

宋智安站在最前頭，他看得最真切。

這怪物更像是個女人。

他遲疑片刻，那怪物卻猛地朝他們奔來，蹼爪伴著“啪嗒啪嗒”的急促聲，壓迫感剎那被放大一百倍，驚得眾人瞬間回神，驚恐逃離。

宋智安本想看清楚些，但天寒地凍，身邊的人也已逃走，他只能一起跑。

燈籠落地，在泥地里輕輕翻滾。

怪物沒有追趕，它停在燈籠旁邊，盯著那微弱燭火，直至慢慢熄滅，將它眼里的光也一同帶走了。它抬頭看著仍在下雨的天穹，冰冷的雨水墜落在慘白面龐上，浸得滿面水珠。

“——回家吧。”

男人急切的呼喚聲令它瞪大瞳孔，隨后快速往山林爬去。

可不過幾步，就有數十人如豺狼奔來，拋下大網，將它困住。

它死死掙扎，一身綢緞沾滿了泥濘，鮮艷又骯臟。

凄厲的喊聲被雨水吞沒，山林重陷昏暗，滿眼漆黑。

宋智安邊跑邊回頭瞧看，但夜色昏黑，雨水如簾布遮擋視線，怎么看都看不清。

他隨同僚落荒而逃，突然前面同伴摔倒在地，不待他回神，腳下也被什么絆倒，撲進泥坑中，濺起一攤爛泥。

同僚們不由叫罵起來：“倒了血霉了！”

“啊！”宋智安錯愕，顫顫指向前面的山道泥路。

眾人抬頭看去，眼睛尖的已覺毛骨悚然。

這不算寬大的山道上，竟密密麻麻躺滿了人。

他們一動不動，但鮮血直流，是剛死不久的。

宋智安探了探他們的氣息，全都氣絕身亡。尸體滿臉駭然，似乎遭遇了萬分可怕的事情。

“一定是那只怪物殺的！”

有人驚叫，連滾帶爬瘋了似的跑了。

所有人都驚恐不已，再次逃竄。

癱坐在地的宋智安看著滿地尸體，這殺人的手段未免太過殘忍，就像野獸攻擊對手，直接撕咬脖子。有些尸體甚至只剩一點皮銜接腦袋，看著異常凄慘。

“嗷——”山林傳來野獸的吼聲，驚得宋智安也無暇顧及這些慘死的人。

他急忙爬了起來，離開了這駭人的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