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在開學典禮上睡著了。

她驚醒時，睫毛上沾著細碎的陽光。禮堂的窗戶朝東，九月的晨光像融化的黃油，緩慢地在地板上蔓延。她下意識往陰影里縮了縮，直到后背貼上冰涼的椅背。

“下面請新生代表紀淮發言。“

掌聲中，前排站起一個高挑的身影。沈昭瞇起眼睛，逆光中只能看清那人耳后一道細長的疤，在陽光下泛著珍珠母貝的光澤。

“各位老師、同學，我是高一（7）班的紀淮......“

他的聲音像浸了水的砂紙，帶著青春期男生特有的粗糲感。沈昭注意到他說話時會不自覺用右手拇指摩挲左手腕骨，那里隱約可見一圈淡白色的痕跡。

陽光偏移了幾度，突然刺進沈昭的眼睛。她抬手遮擋，卻在指縫間看見前排男生后頸上粘著一張紙條。陽光穿透他耳廓上細小的絨毛，像給琥珀鑲了金邊。

紙條上用藍色圓珠筆寫著：「求收養流浪貓，聯系紀淮」，后面跟著一串電話號碼。

沈昭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卻在即將觸碰到紙條的瞬間對上了一雙眼睛。紀淮不知什么時候轉過了頭，陽光從他背后涌來，把他的輪廓鍍成毛茸茸的金邊。

“要收養貓嗎？“他問，聲音比臺上發言時輕了八度。

沈昭的手僵在半空。她看見紀淮的眼睛在逆光中呈現出一種透明的淺褐色，像是陽光穿透威士忌酒瓶的顏色。

“不，“她收回手，“我對貓毛過敏。“

這是他們第一次對話。后來沈昭才知道，紀淮根本沒有養貓，那張紙條是他幫同桌貼的。而那天她撒了謊，她其實對貓毛并不過敏。

只是陽光太刺眼了，刺得她想流淚。

開學第三天，沈昭在醫務室又遇見了紀淮。

午休鈴剛響過，校醫端著飯盒去食堂了。沈昭輕車熟路地拉開第三個抽屜，取出碘伏和棉簽。她撩起左袖，手腕內側的燙傷又開始泛紅——那是上周煎蛋時油星濺到留下的，形狀像一瓣凋謝的櫻花。

“需要幫忙嗎？“

沈昭手一抖，棉簽掉在地上。紀淮靠在門框上，陽光從他背后涌進來，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一直延伸到沈昭腳下。

“不用。“她迅速放下袖子，“你怎么進來的？“

“門沒鎖。“紀淮走進來，從口袋里摸出一顆薄荷糖放在桌上，“吃糖嗎？鎮痛。“

沈昭注意到他右手食指有一道新鮮的傷口，血珠凝在指尖，像一顆小小的紅寶石。

“你更需要這個。“她推過碘伏瓶。

紀淮笑了。他笑起來時右眼角有一顆很小的痣，隨著笑紋微微顫動：“我們這樣像不像在交換信物？“

陽光透過百葉窗，在他們之間的地板上投下明暗相間的條紋。紀淮的影子覆蓋了沈昭的腳尖，她下意識往后縮了縮。

“你總是這樣嗎？“紀淮突然問。

“怎樣？“

“躲在背光的地方。“他指了指沈昭所在的角落，“開學典禮你也是坐在陰影里。“

沈昭捏緊袖口。燙傷處傳來隱約的刺痛，她卻奇異地感到一絲安心——疼痛總是比關懷更容易應付。

“而你，“她抬頭直視紀淮的眼睛，“總是站在能刺痛別人眼睛的位置。“

紀淮愣了一下，隨即大笑起來。他笑得太用力，耳后的疤痕微微發紅，像一條游動的金魚。

“沈昭，“他念她的名字，仿佛在品嘗某種新奇的水果，“我們做朋友吧。“

這不是詢問，而是宣告。就像陽光宣告清晨的到來，不容拒絕。

醫務室窗外，梧桐樹的影子悄悄移動了一寸。沈昭看著紀淮指尖的血珠滴落在桌面上，綻開一朵小小的紅花。她忽然想起那張求收養流浪貓的紙條，想起陽光穿透他耳廓的瞬間。

“隨你。“她說，卻悄悄把那顆薄荷糖放進了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