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鏟磕在青石板上，“當啷”一聲響，震得林夏虎口發麻。她蹲在探方邊上，手電筒的光在泥土里亂晃——青銅方鼎半埋著，鼎身上的紋路怪模怪樣，不像見過的饕餮紋，倒像是好多小人兒擠在一起，頭上戴著各朝各代的帽子：有秦漢的長冠歪歪扭扭扣著，羅馬的月桂花環雕得太精致，反而像假的，還有蒙古的姑姑冠，頂珠掉了一顆，只剩個空窩在那兒反光。

“小林！收工了，別磨嘰！”王隊長的聲音從遠處飄過來，被風扯得斷斷續續。林夏沒抬頭，指尖還在摳鼎上的浮土，突然摸到塊硬邦邦的東西——是片玉，邊角磨得毛糙，紋路卻跟父親去年寄來的老照片里，祖父墓里丟的那塊“歸墟玉”一模一樣。她心里猛地一跳，手一滑，玉片差點掉回土里。

玉片剛拿起來，天就暗下來了。

手電筒“滋啦”閃了兩下，光變得稀碎，像被誰揉皺了的紙。林夏往后退了兩步，腳跟磕到土堆，差點摔屁股蹲。就看見鼎縫里冒出藍幽幽的光，那些小人兒浮雕居然動了，影子慢慢長起來，變成真人大小：有穿黑龍袍的男人，腰上掛著劍，劍鞘上的寶石缺了一塊；有騎大馬的蒙古人，鬢角的辮子上還沾著草葉；還有個穿花衣服的女人，耳朵上的金步搖少了個墜子，晃起來“叮鈴叮鈴”響，像是缺了個音符的曲子。（還挺好聽的但是跟我演奏的比起來還是差了一些，嘿嘿嘿！）

“誰在這兒？”左邊突然有人說話，聲音有點啞，像是剛喊過號子。林夏轉頭，看見個穿白衣服的男人（鬼啊！），衣服洗得發白，腰間掛著串老玉，其中一顆裂了道縫。他的眼睛很深，像見過很多世面，可眼下沾著點沒擦干凈的泥，倒像個剛干完活的莊稼漢——不對，這打扮，怎么有點像歷史課本里的李世民？搖了搖頭。（不可能不可能，絕對是我熱昏頭了！他要是李世民，我還是武則天呢！）

還沒來得及說話，地面突然晃起來，跟地震似的。遠處兵馬俑坑里騰起黃塵，那些陶俑居然站了起來，手里的戈矛碰在一起，“嘩啦嘩啦”響。最前頭那個陶俑的頭盔歪了，紅纓子掃在臉上，像個沒顧上整理儀容的士兵。更遠處，成吉思汗的騎兵沖過來，旗子被風吹得獵獵響，可旗子角缺了一塊，補丁打得歪歪扭扭。

“這地方是……”白衣男人開口，話說到一半頓了頓，像是在想詞，“你怎么會有歸墟玉？”他的手按在劍柄上，指節上有個新結的疤，大概是最近受的傷。林夏這才發現，手里的玉片上浮現出細細的紋路（這是祖父給我留下的玉石，聽他說好像叫什么歸墟玉，記得陳杰父親也有一塊所以會不會跟他的失蹤有關系！），像一張揉爛的地圖，彎彎曲曲連著眼熟的地方——好像是長城、長安、還有漠北的沙漠。

“我……我是考古隊的。”林夏嗓子發緊，說話有點結巴。她看見秦始皇站在秦軍前頭，手里的玉璽缺了個角，聽說是當年摔的；劉邦靠在墻上，拋著一枚五銖錢，錢邊磕出了個小豁口，不知道是哪個朝代的老物件；武則天坐在高處，金釵上的珠子少了兩顆，晃起來沒那么響了，卻多了點人間的煙火氣。（不是，我剛剛不是在考古嗎？怎么突然多了這么多人難不成這只是幻覺？）

李斯抱著竹簡跑過來，竹簡邊卷了邊，像是被雨淋濕過。“陛下，歸墟玉里寫著……”他突然被自己的袍子絆倒，竹簡撒了一地，有的字都磨糊了，歪歪扭扭像蟲子爬。沒等他撿起來，成吉思汗的馬就沖過來了，最前頭那匹馬的馬蹬歪了，騎手差點摔下來，趕緊拽了拽韁繩，嘴里罵了句什么，風太大，沒聽清。

李世民突然轉身，朝林夏伸出手，掌心有幾道疤，還沾著點草汁，像是剛摘過草。“到我這邊來。”他的語氣很急，像是怕來不及，“不管你從哪兒來，現在這地方，不是講理的地兒。”這時候，秦始皇的劍“噌”地拔出來一半，劍鞘里居然掉出片枯葉，大概是之前不小心夾進去的，飄在地上，顯得有點滑稽。

玉片突然發燙，林夏眼前閃過好多畫面：項羽在垓下嘆氣，長安街上有人叫賣，蒙古的騎兵在沙漠里行軍……這些畫面亂亂的，像一鍋煮爛的粥。武則天在上面笑了一聲，聲音有點懶，金釵上的寶石晃了晃，像是要掉下來：“記住了，第一要緊的是活著——管你用什么辦法，腦子也好，力氣也好，哪怕是你們現在的手機呢。”（我沒錯吧，她說的是什么？是手機？她怎么會認識手機？）（裝神弄鬼）

風卷著沙子打在臉上，林夏有點疼。她想起祖父說過，歷史不是寫在書里的那些漂亮話，是無數人踩出來的泥腳印。眼前這些人，甲胄上有泥，配飾上有缺，說話會卡頓，動作會出錯，倒比書里的畫像更像真的人。遠處王隊長又在喊了，帶著點罵人的意思：“小林！手電筒還亮著，你是在照星星嗎？”

林夏猛地回過神，手里的玉片涼了下來，眼前的人影子慢慢淡了，只剩手里的玉片，邊角硌得掌心發疼，腳邊有根掉在地上的竹簡，上面刻著半句話：“啟示者，非……”后面的字沒了，像是被誰匆忙間截斷的。她蹲下身撿竹簡，手指碰到上面的刻痕，粗粗拉拉的，像沒寫完的日記，帶著點沒頭沒腦的真實——就像生活里那些沒做好的事，沒說完的話，帶著錯漏，帶著煙火氣，卻讓人覺得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