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章節
書友吧第1章 入冬
入冬后的江南小鎮像是被時光輕吻,褪下斑斕的秋裳,換一身素凈的冬衣。
姜家熱鬧非凡,人逢喜事精神爽,年方十六歲的姜承瑾剛繡完工的《百花爭艷》的繡品被上京來的貨商以五十兩銀子買走,這當然是對在西塘世代以刺繡為生的姜家來說是件高興的事。
姜父姜懷遲坐八仙桌東面,姜母沈氏坐八仙桌西面,兒女們則坐當門中的東西兩邊,子坐東,女坐西,姜家祖母吳老太太坐在八仙桌的西側,一家人齊樂融融有說有笑。
八仙桌上,陶碗里蒸騰的熱氣裹著野蔥炒肉的香氣。姜懷遲將兒子姜承風獵回來的野雞肉撕成塊,油亮的汁水順著指縫滴在八仙桌上。
六歲大的小兒子姜承明和九歲的雙胞胎女兒姜承雨和姜承雪舉著陶碗圍攏在姜懷遲跟前。
“阿爹,我要!”
“阿爹,我也要!”
姜懷遲眼里滿是笑意:“莫搶莫搶,都有的。”
姜承瑾嘴角含笑,忙著給祖母和阿娘添飯,銅簪子隨著動作在鬢邊輕輕搖晃。
“明兒,這次的雞腿讓給三姐姐和四姐姐,下次哥哥多逮兩只回來,給你兩個雞腿?”姜承風撫了撫幼弟軟乎乎的臉蛋兒說道,再恭敬地為父親斟剛溫好的酒,酒香四溢。
“我不吃雞腿,阿婆說吃雞冠子會梳頭。我要雞冠子,雞腿留給明兒!”姜承雪圓溜溜的眼晴盯著父親手中的雞頭。
吳老太太眼角滿是笑意道“明兒長大后一定要對姐姐們好……”
以刺繡營生的姜家雖不是大戶人家,姜家對子女的教育注重品德塑造、處世之道以言傳身教、禮法約束,而且往往與針線技藝、持家之道緊密相連。
姜家在江南以繡喻德,柔韌處世。
“瑾兒,你打小就隨阿婆阿娘研習刺繡,如今你的《百花爭艷》可是抵了你阿娘五十件繡品呢。”姜懷遲言畢,用麻布擦拭雙手的油漬,端起酒杯輕抿一口。
“瑾丫頭是家中長女,銹得好針法,便能立得穩腳跟。”吳老太太的聲音溫和卻有力,“瑾丫頭也快到了能獨擋一面的年紀,日后弟妹們的刺繡功課便勞你這長姐多多費心了。刺繡這營生,雖沒讓姜家大富大貴,以此維生足矣。”
“等過了冬月,陳家就來提親了,我還真舍不得瑾兒。”沈氏嘆道。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哪能說舍得舍不得”吳老太太笑著瞪了一眼沈氏,“陳家也不算遠,瑾兒想回來時也就一盞茶的功夫。”
冬日的陽光似被篩子濾過,斜斜地穿過廊下的雕花窗欞,在青磚地上碎成一片片溫潤的琥珀,窗臺上的水仙花歪著脖頸,似在享受這冬日里的溫馨。
午膳過后,暖陽透過雕花窗欞,在繡架上投下細碎的金斑。
吳老太太半倚在鋪著蜀錦軟墊的藤椅上,三個孫女各自捧著繡繃圍坐在暖閣內,金線銀線在她們指尖流淌,繡出的花鳥好似要眾絹帛上躍出。
姜承風捧著新制的繡繃疾步走到祖母跟前,“阿婆,這《百獸之王》的鬃毛用戧針總不順手。”承風蹙眉,指尖還沾著金褐色顏料。
吳老太太接過繡繃,滿是細密薄繭的手指撫過細密針腳,輕笑出聲:“當年你阿公學繡鞍韉,把金線纏成了亂麻,挨了不知多少板子……”她抽出銀針重新走線,“記住,鬃毛要順著氣勢,就像做人得尋準方向。”
“阿婆教導的是。”承瑾畢恭畢敬道。
妹妹們三歲就坐在承瑾身邊看她刺繡,姐妹情自深。
胞姐承雨不及胞妹承雪古靈精怪,她趿著繡鞋蹦到大姐承瑾的繡架前,鬢角碎發隨著動作亂顫。
承雪捏著絲線湊近鼻尖猛嗅:“新染的粉線有股桃花香,定能繡出最漂亮的牡丹!”說罷忽然趴在繃架上,撅著屁股對著素絹擠眉弄眼:“小花花,本姑娘要把你繡成花中之王!”
繡到花瓣時,她突然把銀針別在發頂,抓過案頭的桂花糕咬下一大口,腮幫子鼓得像松鼠。
承雪嘴角邊的碎屑簌簌落在繡布上,她慌忙用袖子去拂,反倒蹭出團油漬,急得直跳腳:“這可如何是好?”眼珠一轉,抄起金線在油漬處繡了只啃花蕊的小老鼠,邊繡邊嘀咕:“就說這牡丹有靈氣,能招來仙獸!”
申時,夕陽把窗紙染成橘子色,姜承雪舉著皺巴巴的繡品滿屋跑。
繡布上歪歪扭扭的花瓣旁,沾著芝麻和胭脂的痕跡,可她偏把它舉到爹爹眼前:“這是會施魔法的牡丹!阿爹快看——“
說著突然撒開手,繡布飄落在地,露出背面用炭筆歪歪扭扭寫的“姜承雪天下第一繡”,逗得全家笑作一團。
最小的承明睡眼惺忪地偎在姜懷遲懷里。
在江南,姜家這樣的刺繡家庭屬于平民階層。
盡管刺繡技藝受認可,但在以士農工商為階層劃分里,姜家的社會地位不高,雖然姜家吳氏娘家的祖母因刺繡技藝出眾而聞名,為宮廷及貴族服務,曾在當地獲得過聲譽和尊重,但這姜家姜懷遲——縱使世家大族以禮相待,他也不過微微頷首,指尖撫過古琴,清音錚錚:“不羨華堂綺羅宴,只守心中明月天。”清冷姿態。
“阿婆,我不小心戳破手了,血滴了一滴到鳳凰的眼睛邊上了!”姜承雨快要哭出來。
殷紅的血已經在鳳凰額間暈開,宛如一道不祥的朱砂,將原本矜貴的鳳首染得觸目驚心。
“雨丫頭莫慌張。”吳老太太望向顫顫巍巍的姜承雨,“摁緊傷口。”
“我記得阿婆曾說過,繡品要見血氣才傳神。”姜承瑾放下手里的針線,關心妹妹的手指。,仔細看了看,“等會兒就不流血了。”
她望著繃架上漸漸暗沉的血斑,想起祖母說過的話:“真正的繡娘,要讓意外都成點睛之筆。“
承瑾從繡奩中取出赤金與墨色絲線。
血珠未干,銀針已在血漬處穿梭。金線繞出血斑邊緣,化作鳳凰額間灼灼生輝的火紋;墨線勾勒出羽毛紋理,將血色暈染成羽翼下若隱若現的陰影。
當最后一根絲線收尾時,原本被血污破壞的鳳首,竟化作浴火重生的神鳥,比原定設計更添幾分凌厲與威嚴。
“這——這是失傳的'泣血繡'!”抱著新裁出來的緞料聞訊趕來的沈氏,撫著繡品眼眶微紅,指尖摩挲著鳳凰額間的金線,“當年你阿婆的曾祖母就是靠這針法,在宮繡比試中力壓群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