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陽湖的霧氣漫過鎖江樓時，周南笙正站在混凝土攪拌機的轟鳴聲里。她攥著那卷泛黃的《營造法式》復印件，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工地外圍欄上“千年古剎煥新顏“的紅色標語正在秋風中獵獵作響，遠處傳來工頭老張粗啞的嗓門：“周工，這批速凝劑再不用可就過期了！“

手機突然震動，甲方代表王總的微信在屏幕上跳動：“小周啊，我們剛開過會，斗栱部分還是用3D打印樹脂件比較穩妥。“她抬頭望著腳手架間殘缺的宋代鴛鴦交手栱，檐角蹲獸的琉璃眼珠蒙著灰，像極了祖父臨終時渾濁的瞳孔。

那是2018年深秋，周南笙記得檀香混著消毒水的氣味。病床上的老人用枯枝般的手指在虛空中比劃：“七鋪作...要...要偷心造...“，床頭《工程營造錄》里夾著的銀杏書簽，正是四十年前他在東林寺修繕時拾得的。

山雨來得毫無征兆。第一滴雨水砸在塔吊操作臺玻璃上時，周南笙正蹲在佛臺基座旁拓印寶裝蓮花紋。墨汁在宣紙上洇開的瞬間，她聽見千年古木的哀鳴從地底傳來——那棵見證過慧遠法師講經的銀杏，正被雷火劈成兩半。

“快躲開！“穿蓑衣的身影突然從雨幕中沖出，老木匠布滿裂口的手掌拽得她踉蹌后退。燃燒的樹冠轟然倒塌，焦黑的枝干砸在她們剛才站立的位置，露出樹心處閃爍的青銅冷光。

當考古隊的探照燈照亮地宮入口時，周南笙才發現自己始終攥著半片玉鎮紙。螭龍口中的“歸宗“二字沾著她的血——那是銀杏樹倒塌時，飛濺的木刺劃破掌心留下的。穿防護服的工作人員在甬道口拉起了警戒線，她聽見有人在議論：“這地宮結構比應縣木塔還復雜，怕是唐代以前的...“

子夜時分，周南笙在臨時板房里摩挲著祖父的筆記。泛黃的紙頁間忽然飄落半闕《歸去來兮辭》，筆跡竟與地宮石壁上刻的詩文如出一轍。窗外，老木匠蹲在銀杏殘樁旁抽煙，火星明滅間照亮他腰間黃銅墨斗，斗身上“樣式雷“三個篆字讓她心頭劇震。

暴雨沖刷著工地上“九江建設“的招牌，周南笙的指尖劃過平板電腦里的BIM模型。全息投影中的數字斗栱旋轉著分解成108個構件，與《天工秘要》記載的“一栱三件“漸漸重疊。她突然意識到，昨夜在燃燒的銀杏樹前，老木匠蓑衣下露出的牛皮圍裙邊緣，分明繡著陶淵明采菊的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