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宮里的青銅水鐘指向寅時三刻,周南笙在防水布圍成的臨時帳篷里屏住呼吸。考古隊長手中的毛刷正輕輕拂去夯土層的浮塵,露出半截刻著星宿圖的石梁。當二十八宿中的危月燕指向北方時,她突然想起祖父常說:“北斗斟元,南斗注生“。
“周工,這得等文物局...“王總的聲音被老木匠的咳嗽聲打斷。老人從懷中掏出個油紙包,層層剝開后是塊暗紅的血料——周南笙在《髹飾錄》里見過這種傳統漆器材料,用生豬血混著瓦灰,能做出千年不腐的漆層。
“女娃娃,聞聞這個。“老人將血料掰下小塊,混著雨水搓成朱砂色。熟悉的松香混著桐油味漫開時,周南笙突然記起六歲那年,祖父帶她在蘇州看匠人修復拙政園。那些在陽光下閃著金粉的“一麻五灰“地仗層,就是這樣帶著生命的腥甜。
警戒線外突然騷動起來。幾個工人抬著被樹根纏裹的石碑闖進來,碑上“大業九年“的刻痕讓考古隊長倒吸冷氣。周南笙的指尖撫過碑側“匠作大監宇文愷“的落款,突然發現老木匠悄悄用炭筆在石碑背面勾勒出某種構造——正是她在祖父筆記里見過的“天宮樓閣“藻井草稿。
手機在此時響起,屏幕上跳動著紐約建筑事務所的越洋來電。周南笙望著視頻會議窗口里旋轉的盧浮宮玻璃金字塔模型,耳邊卻回蕩著地宮深處傳來的滴水聲。當甲方提出要用無人機掃描替代手工測繪時,老木匠突然用煙桿敲了敲青銅水鐘,空靈的回響中竟藏著七聲音階。
暴雨在黎明前轉成細雨。周南笙裹著滿是桐油味的工裝外套,看老木匠就著晨曦劈開半截柏木。斧刃落下的節奏暗合《魯班經》里“一尺六寸分天地“的口訣,飛濺的木屑在光柱中舞成銀河。老人突然開口:“你爺爺周墨軒,當年在這棵銀杏樹下埋過三枚開元通寶。“
修復方案的電子版在清晨六點發送失敗——周南笙的筆記本電腦浸透了雨水。她握著半塊殘缺的鴟吻陶片走向工地,發現老木匠正用糯米漿混著瓷粉修補柱礎。老人頭也不抬地說:“真正的傳承不在紙上,在匠人眼睛里。“
當第一縷陽光刺破云層時,周南笙在地宮入口處頓住腳步。石階上的青苔被清理后,赫然顯露出北斗七星的排列,而天樞星的位置,正對著她胸前那枚祖父留下的蓮花銀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