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十五分，鬧鐘的嗡鳴像一根細針扎進李木子的耳膜。她從混沌中掙扎著睜開眼睛，窗簾縫隙透進的灰藍色晨光在墻上切割出一道模糊的傷痕。

手指摸索著關掉鬧鐘，這個動作她已經重復了四百二十七天——自從升入高二后，她就在日記本最后一頁畫正字記錄天數。李木子盯著天花板上的細小裂紋，它們在她眼中逐漸扭曲成一張譏笑的臉。

“又一天...“她對著空氣低語，聲音干澀得像秋日里踩碎的枯葉。

床頭柜上擺著半杯水和一瓶抗抑郁藥，藥片所剩無幾。李木子機械地倒出兩粒吞下，苦澀在舌根蔓延。鏡中的女孩面色蒼白，眼下掛著兩片青黑，像被人揍了兩拳。她扯動嘴角試圖微笑，鏡中人卻回以一個扭曲的怪相。

“木子！早餐好了！“母親的聲音穿透房門，帶著刻意為之的輕快。

廚房里，母親背對著她煎蛋，肩膀繃得筆直。父親的位置空著，餐具整齊地擺放著，仿佛在等待一個永遠不會回來的客人。自從三個月前那場爭吵后，父親就再沒回家吃過早飯。

“今天有雞蛋和燕麥粥。“母親轉過身，嘴角上揚的弧度精確到令人心疼，“上周的月考成績出來了嗎？“

李木子攪動著碗里的燕麥，乳白色的粥面上浮著幾粒泡發的燕麥，像極了溺水的小蟲。“還沒。“她撒謊道，實際上那張58分的數學試卷正躺在書包最底層，被折成了小小的方塊。

母親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李木子能感覺到那視線中的期待像探照燈般掃過。她低頭喝粥，避開這場無聲的審訊。

“記得帶傘，今天有雨。“母親最終說道，轉身時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這聲嘆息像一把小刀，在李木子心上又劃出一道口子。

回到房間，李木子機械地收拾書包。課本、作業本、鉛筆盒...每樣物品都像被賦予了千斤重量。她停頓片刻，從抽屜深處摸出一把小美工刀，在手腕上比劃了一下，最終又塞回原處。

“還不是時候。“她對自己說，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能聽見。

窗外，一只麻雀落在窗臺上，歪著頭看她。李木子突然涌起一股沖動，想打開窗戶抓住那只小鳥，感受它脆弱的心跳在自己掌心劇烈搏動的感覺。但她只是靜靜地站著，直到鳥兒飛走。

七點二十分，李木子拖著行李箱走出家門。電梯門緩緩關閉的瞬間，她看到母親站在門口欲言又止的樣子。金屬門將兩人隔開，形成一個封閉的鋼制棺材。

電梯開始下降，李木子盯著樓層數字一個個亮起又熄滅。16...15...14...她突然想起昨晚做的夢：自己站在懸崖邊，腳下是無底深淵。夢里沒有恐懼，只有一種奇怪的解脫感。

書包帶深深勒進肩膀，李木子調整了一下姿勢。箱輪在電梯地板上發出沉悶的滾動聲，像是某種不祥的預兆。她抬頭看向電梯頂部的通風口，想象著有什么東西正從那里窺視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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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在12樓停下。門開時，李木子下意識地屏住呼吸——隔壁的張阿姨總是噴著濃重的香水，那味道會讓她的偏頭痛發作。但門外空無一人，只有樓道里穿堂而過的冷風。

門再次關閉，電梯繼續下行。李木子靠著冰涼的金屬壁，數著自己的心跳。自從開始服用抗抑郁藥后，她的心跳總是異常清晰，仿佛胸腔里住著一只不安分的小獸。

11樓...10樓...電梯輕微晃動了一下，燈光閃爍。李木子皺起眉頭，這棟公寓樓的電梯經常出問題，物業貼出的檢修通知已經泛黃卷邊。

9樓...8樓...李木子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母親發來的消息：“忘了問你，這周末心理咨詢還去嗎？“

她盯著屏幕，拇指懸在鍵盤上方。那個五十多歲、總愛說“青春期情緒波動很正常“的心理醫生，每次咨詢都讓她更加確信自己的問題無藥可救。

還沒等她回復，電梯猛地一震，伴隨著刺耳的金屬摩擦聲。燈光徹底熄滅，只有緊急照明燈投下詭異的紅光。李木子的心臟驟然緊縮，手機從指間滑落，砸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又故障了？“她喃喃自語，聲音在密閉空間里產生輕微的回音。手指摸索著按下警報按鈕，但沒有任何反應。電梯像被施了定身術般靜止不動，通風扇也停止了運轉，空氣開始變得滯重。

李木子蹲下身撿手機，屏幕已經碎裂，像一張布滿裂紋的蜘蛛網。沒有信號，時間顯示停在7:28。她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涌上心頭的恐慌——這種封閉感總讓她想起小時候被鎖在衣柜里的經歷。

“有人嗎？“她拍打電梯門，聲音在狹小空間里顯得格外響亮。沒有回應，整棟樓仿佛突然被清空了一般。

李木子轉向控制面板，胡亂按著各個樓層的按鈕。毫無反應。她用力掰開控制面板的外殼，里面錯綜復雜的電線在紅光下像一叢詭異的血管。手指顫抖著觸碰那些電線，一個瘋狂的念頭閃過腦海：如果扯斷它們會怎樣？

就在這時，電梯突然劇烈震動起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強烈。李木子踉蹌著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墻上。一種奇怪的嗡鳴聲從四面八方涌來，像是千萬只蜜蜂同時振翅。電梯內的溫度開始急劇下降，她呼出的白氣在面前凝結。

最令人不安的是，電梯明明應該靜止不動，李木子卻感到一種強烈的下墜感，仿佛被拋入了無底深淵。她的胃部翻騰，頭暈目眩，手指死死抓住扶手，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這不對勁...“她艱難地喘息著，發現自己的手臂開始變得半透明，能直接看到后面的電梯墻壁。驚恐中，她看向全身——整個人像被打了馬賽克般像素化，邊緣模糊不清。

電梯頂部的通風口突然爆開，一團耀眼的白光傾瀉而下。李木子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卻依然能感覺到那光線穿透眼皮，直刺大腦。嗡鳴聲變成了震耳欲聾的尖嘯，像是無數人在同時尖叫。

她張開嘴想呼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身體像被拆解成無數分子，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在意識消散前的最后一刻，李木子竟感到一種奇異的解脫——終于，一切都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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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暖。這是李木子恢復意識后的第一個感覺。陽光透過眼皮，在視網膜上投下橙紅色的光斑。身下不是冰冷的電梯地板，而是某種柔軟的東西，帶著青草和泥土的氣息。

她緩緩睜開眼睛，刺目的陽光讓她立刻瞇起眼。適應光線后，李木子發現自己躺在一片開闊的草地上，頭頂是異常湛藍的天空，幾朵白云慵懶地漂浮著。遠處傳來清脆的鳥鳴，不是城市里麻雀的嘰喳，而是某種更復雜、更悅耳的旋律。

“我...死了嗎？“她輕聲問自己，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

“當然沒有，親愛的人類。“一個清脆的聲音回答了她。

李木子猛地坐起來，轉向聲音的來源，隨即倒吸一口冷氣——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只孔雀大小的鳥，羽毛呈現出她從未見過的絢麗色彩，像是把彩虹揉碎了灑在身上。更令人震驚的是，這只鳥正用充滿智慧的眼神看著她，而且剛才說話的明顯就是它。

“你...你會說話？“李木子結結巴巴地問，下意識地往后退，手掌被草葉劃出幾道細小的傷痕。疼痛感如此真實，這不可能是夢境或死后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所有動物都能說話。“另一只同樣美麗的鳥從旁邊走來，它的羽毛是銀藍色的，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歡迎來到安珀利亞，李木子。“

“你們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李木子環顧四周，行李箱和書包都不見了，身上還是那套校服，但干凈得像是剛洗過一樣。遠處可以看到高聳入云的樹木和奇特的建筑輪廓，空氣中彌漫著花香和某種她說不出的甜美氣息。

兩只鳥交換了一個眼神，彩色羽毛的那只開口道：“我是虹羽，這是我的伴侶銀翎。我們是安珀利亞的迎賓管家。至于你的問題...“它頓了頓，“你被選中了。“

“選中？什么意思？“李木子站起來，突然感到一陣眩暈。這個地方的重力似乎與地球略有不同，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銀翎展開翅膀，指向草地深處的一條小徑：“穿過花廊，你會找到部分答案。但要記住，無論看到什么，都不要停下腳步，直到盡頭。“

李木子望向那條被繁花覆蓋的拱形走廊，心中涌起一種奇怪的熟悉感。那些花朵的形狀和顏色都異常鮮艷，有些甚至散發著微弱的光芒。花廊入口處纏繞著銀白色的藤蔓，在無風的情況下輕輕擺動，仿佛有生命一般。

“那里有什么？“李木子問道，聲音因緊張而略微發顫。

“你的記憶，你的選擇。“虹羽神秘地回答，“去吧，時間不多了。“

李木子猶豫了一下，但好奇心最終戰勝了恐懼。她邁步走向花廊，剛踏入第一步，就聽到身后傳來虹羽的最后一句話：“記住，安珀利亞需要你。“

花廊內部比從外面看起來要長得多。藤蔓和花朵編織成的墻壁上掛著無數照片框，隨著李木子的前進，這些照片開始發光。她停下腳步，湊近看其中一張，頓時感到一陣眩暈——那是她五歲生日時的照片，爸爸正把她舉過頭頂，媽媽在一旁鼓掌大笑。照片里的陽光、蛋糕上的奶油香味，甚至爸爸襯衫上的洗衣粉味道，都無比真實地涌回記憶。

“這不可能...“李木子顫抖著伸手觸碰照片，就在她的指尖碰到相框的瞬間，照片開始褪色，記憶也隨之模糊。她驚恐地收回手，照片又恢復了原狀。

繼續向前走，越來越多的照片出現在視野中：第一次上學時媽媽給她扎的小辮子，全家去海邊的旅行，初中畢業典禮...每一張照片都承載著她曾經珍視卻已逐漸淡忘的記憶。而每當她試圖觸碰或停留太久，照片就會開始消失。

地面突然震動起來，李木子踉蹌了一下，扶住花廊的柱子才沒有摔倒。震動越來越強烈，花廊開始搖晃，照片一個接一個地從墻上掉落，在接觸地面的瞬間化為光點消散。

“不！“李木子徒勞地想要抓住幾張照片，但它們穿過她的手指，消失得無影無蹤。一種巨大的失落感席卷而來，她感到自己的一部分正在被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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