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墜毀前七秒，周沉看清了那個數字。

經濟艙氧氣面罩紛紛墜落，乘客的尖叫像被掐斷的磁帶，他的視網膜上只剩下駕駛艙儀表盤閃爍的紅色倒計時：00:00:07。某種冰冷的直覺刺穿耳膜——這個數字與昨天拍賣會上流拍的青銅懷表完全相同。

“各位乘客，我們是機組人員...“空乘顫抖的廣播戛然而止。周沉下意識摸向西裝內袋，那里躺著剛以四十二萬拍下的古董懷表。金屬外殼突然發燙，透過羊絨面料灼燒他的肋骨。

倒計時00:00:03時，懷表蓋子彈開了。

刺目的金光中，他看見1998年大學宿舍的搪瓷臉盆。盆底用紅漆刷著“經濟系307“，漆面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剝落。

“老周！導員查寢！“

鐵架床被踹得劇烈搖晃，周沉猛地睜眼。上鋪垂下來的《泰坦尼克號》海報邊緣泛黃，萊昂納多的臉正好擋在視線中央。二十年沒聞過的樟腦丸氣味灌進鼻腔，混著年輕男孩特有的汗酸味。

“你他媽夢遺呢？“室友王錚的耐克鞋懸在床沿，1998年春季限量款，后來被他穿到開膠都沒舍得扔。

周沉觸電般摸向自己左眉。那道2015年被高爾夫球桿劃出的疤痕消失了。懷表靜靜躺在枕邊，表蓋內側刻著陌生的俄文“Завтраужевчера“（明天已成昨日），秒針正逆時針旋轉。

“三十天。“他嘶啞地念出表盤下方的小字。窗外飄來桂花香，與記憶深處98年春天宿舍樓下的那棵金桂完全吻合。

走廊里傳來教導主任的皮鞋聲，周沉條件反射般跳下床。這個動作讓他突然僵住——左膝半月板撕裂的隱痛不見了。鏡子里是張二十歲的臉，只有眼神還留著四十五歲的渾濁。

“操，你什么時候買的勞力士？“王錚突然撲過來搶懷表。

周沉一個擒拿手將人按在書桌上，動作流暢得不像金融系學生。2018年在私人安保公司學的防身術，肌肉記憶比大腦更先適應重生。

“松手！你他媽...“王錚的咒罵突然卡殼。周沉順著他的視線低頭，懷表表盤正在他們眼前分解重組，數字從29天23小時59分開始跳動。

教導主任的敲門聲救了這場尷尬。“周沉在嗎？張教授讓你去趟教研室。“

記憶如冰錐刺入太陽穴。1998年4月17日，就是今天，張明遠教授在教研室問了他那個改變一生的問題：“你認為金融的本質是什么？“

當年他回答“資源調配工具“，獲得了進入課題組的資格。但現在他看著自己顫抖的雙手——這雙手后來在華爾街用次級債收割過多少家庭？懷表突然震動，表盤浮現微型股市K線圖，正是98年著名的“327國債事件“走勢。

“我馬上去。“周沉抓起外套時，懷表鏈鉤住了王錚的Walkman耳機線。磁帶倉里露出半截《心太軟》的歌詞本，后來這盤磁帶在車禍中和王錚一起燒成了焦炭。

走廊公告欄貼著抗洪救災倡議書，油墨還沒干透。周沉用指甲劃過日期欄，“四月“的“四“字被刮下一角，露出底下更鮮艷的紅色墨跡——那分明是2023年的印刷體。

教研室的吊扇吱呀轉動，張教授的白發在光影間像跳動的銀針。老人從老花鏡上方打量他：“上次說的課題，考慮得如何？“

周沉摸到懷表外殼的凸起，輕輕一按，表盤浮現出張教授的未來簡歷：2021年因學術丑聞跳樓。他脫口而出：“金融的本質是時空套利。“

這是2020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的理論成果。

陶瓷杯蓋“咔“地砸在桌面上。張教授右手無名指抽搐著——這是老人帕金森癥的前兆，但此刻應該還沒發病。“誰告訴你的？“教授聲音突然年輕了十歲，“陳墨？還是林家那丫頭？“

周沉后背沁出冷汗。陳墨是他未來二十年的死對頭，而“林家丫頭“這個稱呼從未在教授口中出現過。懷表秒針突然加速，表盤滲出淡紅色液滴，在木質桌面上拼出“危險“的俄文單詞。

“我看了您放在閱覽室的《數理金融》手稿。“周沉緊急編造謊言，“第137頁的邊際公式推導給了我啟發。“

張教授猛地站起來，身后的世界地圖簌簌作響。1998年教研室不可能有這本書——它要到2003年才出版。老人干枯的手指劃過周沉咽喉，最后停在懷表位置：“三十天夠干什么？上次那個撐了十七天就...“

窗外傳來刺耳的剎車聲。周沉趁機后退，懷表突然變得滾燙。表蓋彈開的瞬間，他看見2015年自己跪在張教授遺體前的畫面，血泊里泡著一塊相同的懷表。

“下周帶你的時間理論來。“教授的聲音突然恢復正常，“對了，新轉來的林小雨同學會加入課題組。“

周沉在圖書館廁所隔間里嘔吐。鏡中人嘴角掛著胃酸，左眉光潔得不像話。懷表顯示已經過去6小時，但表面溫度仍維持在41.8℃——這是他前世女兒高燒致死的體溫。

冷水沖臉時，隔板傳來三長兩短的敲擊聲。1998年不該有人知道這個暗號，這是2021年他和商業間諜接頭的方式。

“周先生。“少女的聲音從縫隙滲進來，“您襯衫第二顆紐扣松了。“

這是句再普通不過的提醒，卻讓周沉如遭雷擊——那顆紐扣在2023年空難前剛送去修補。他猛地拉開門，只看到藍色發卡一閃而過，地上有張被水漬暈開的紙條：

“救王錚會讓她轉學“

落款畫著懷表齒輪簡圖，齒數與他表盤背后的暗紋完全一致。遠處傳來《泰坦尼克號》主題曲，圖書館老式投影儀正在放電影，萊昂納多的臉在幕布上晃動。周沉突然想起，王錚就是在看完這場電影回去的路上出的車禍。

懷表突然發出蜂鳴，倒計時數字變成血紅色。表盤中央浮現出陌生女孩的臉，她坐在輪椅上，膝蓋攤開的課本寫著《時空拓撲學》。畫面閃爍間，周沉看清了教室門牌：經濟系307——正是他的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