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破曉，她朦朧中察覺床邊坐了人，緩緩睜開眼后，她起身輕輕喚了一聲：“大人?！?

床邊身著緋色公服的男人見她要起身，忙伸手過去扶她，但伸過去的手被她下意識躲開，空空的頓了頓，他縮回手來。

男人面容清疏，濃眉微微擰著，漆黑的瞳眸深不見底，一身清冷凜然的氣度，不怒自威，偏偏望向床上人時，那深邃的眉眼里多了些柔和。

“郁如?！彼p聲喚她名字，“過幾日，我派人送你到杭州去暫住些時日，待京中局勢穩(wěn)定，我再接你回來。”

“一切且聽大人安排?！?

男人抿唇沉默地看著床上的女人，女人如瀑布一般的青絲散落在胸前，白玉似的面容清麗脫俗，她眼睫低垂著，眉眼間透著淡淡的清冷，落在男人眼中是再明顯不過的疏離。

“郁如，你可是還在怨我？”

此話他一問便是五年，她也從未回答過他，只低著眼道：“大人快些上朝去罷，莫要誤了時辰?！?

男人唇角沉了沉，不置一詞，起身離去。

他來這一遭時間不久，但郁如是如何都無法再心無旁騖的躺下入眠，干脆也起了身。

早秋天氣漸涼，她隨意披了一件衣裳便坐在窗邊，瞧著外面，眉頭微微擰著，也不知在想什么。

小春進來時，見她是這副模樣，忙拿了一件披風(fēng)過去。

“夫人，天氣涼，這樣坐著寒氣容易入體，不如奴婢……”

她輕輕搖頭：“不必了?！?

小春知道自家夫人的脾氣，也只能作罷，讓人趕緊抬了火盆進來。

一如既往，她一坐便是一早上，午飯也沒用幾口便歇下，再醒來，已是日落時分。

瞧著外頭的落日，她輕輕嘆息一聲，如此也算又熬過了一日。

——

凌晉回來時，小春剛吩咐廚房送了晚飯過來。

見他進來，小春笑著迎上去：“大人，您回來了，需要在夫人這用晚飯嗎？”

男人眼神落在郁如身上，淡淡的嗯了聲。

小春喚來一旁的丫頭，讓她去再拿了一副碗筷來。

凌晉落座，眼神依舊沒有移動半分，緊緊盯著她瞧，半晌，他開口道：“明日會有人來你院里替你收拾行囊，最快后日出發(fā)?！?

“嗯，我知道了?！?

她低著眼，手里的筷子撥動著碗里的米飯，臉色平靜冷淡。

五年如一日，他也習(xí)慣了她這般模樣，只是不知為何今日，他胸口一陣發(fā)悶，暗自沉了口氣，他問：“郁如，你可有話要問我？”

“沒有。”她放下手中的筷子，“我已用好，大人請慢用。”

她不吃，凌晉頓時也沒了胃口，他微微斂著眉，把心事顯露在臉上，只要她抬頭看他一眼便知，而他也會告訴她。

但她始終未抬頭瞧他一眼。

凌晉心中認了輸，他始終抵不過那人，五年的相伴，他沒能讓她在她心中給他留出一個位置。

無聲地嘆了口氣后，他像往常那樣為自己找了一個離開的理由，放她自在。

待人起身離開，郁如才悄悄掀起眼皮望了望他，但也只淺淺的一眼便收了回來，神色淡漠。

第二日一早，男人臨出門前，還是又來她床邊坐了坐，他握住她的手，拇指摩挲著她白嫩的手背，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與她初見的那一面，早春的桃花開得格外好，少女一身鵝黃的襦裙出現(xiàn)在他身后，將他錯認。

寥寥一面，少女笑顏如花的面容在他心里揮之不去，如浮萍般漂泊了二十八年的他，從此想要為自己尋一處歸所。

但奈何天不遂人愿，她早已心許他人。

他也再沒見過她那樣明媚的笑容。

低低嘆了一聲，他起身離去。

床上的人在聽見關(guān)門聲時，緩緩睜開了眼。

早起枯坐，已成了這幾年她的習(xí)慣，偶爾小春會嘮叨著讓她去院子里走走。

今日太陽就出得極好，小春便不由得又拉著她出去轉(zhuǎn)上一轉(zhuǎn)。

院里有棵桂花已有開花之勢，小春同她說，待今年開了，便摘來做桂花糕，大人最愛吃這糕點。

她點了點頭，算作回應(yīng)。

巳時三刻，幫她收拾行囊的丫鬟進了院子，還有冒冒失失的桃兒也急匆匆地跟著進來，口里喊著大事不好。

桃兒是郁如陪嫁的丫鬟，從小跟在她身邊，她喜歡她的性子，便放縱了些，到了這凌家來，也未曾要她改改那性子，因此桃兒常常與小春發(fā)生口角。

小春不許她風(fēng)塵仆仆的靠近郁如，便展開雙臂，堵了她的路。

桃兒不服氣：“我見我家小姐，你攔我作甚？”

小春反駁道：“這里只有夫人，沒有小姐?！?

郁如瞧著二人，嘆了聲，招手讓桃兒過去。

如此，小春也不好再多言，側(cè)身讓出路來。

桃兒一過去，便說：“小姐，出大事了，北宣王……”

“桃兒！”小春斥她，“大人說了，莫要在夫人面前講些外邊嚼舌根的話?！?

“不是嚼舌根的?！碧覂杭钡?，“我親眼在外邊瞧見秦將軍的軍隊吃了敗仗回城，現(xiàn)下人都在說北宣王的大軍距離京城已不到二十里，馬上就要攻入城中了。”

郁如眉頭一皺，想著他這般著急要送她離開竟是因為此，她也不是沒聽說過北宣王起兵的事，只不過短短數(shù)月，竟已到了這不可挽回的地步。

太快了。

她吩咐小春去散了收拾行囊的人，既是如此，她斷不可輕易離開，兄長還在城中，她的家還在這里。

小春離去后，桃兒眼神閃躲的偷瞟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她偏過頭看她：“還有話要與我說？”

桃兒摳了摳手：“小姐，我要說了，你可千萬莫要激動?！?

她斂眉：“究竟是何事？”

“我聽人說為北宣王起兵打頭陣的是段二公子，還說二公子驍勇善戰(zhàn)，深得北宣王器重，待他日……他日入了城，定是穩(wěn)坐大將軍之位。”

郁如聞言身體一僵，頓在原地。

“小姐，你說二公子會不會是回來報仇來了？”

報仇……郁如鼻尖一酸，淚水便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下巴微微顫抖著，嘴角卻浮現(xiàn)一抹笑來，帶著苦澀與欣喜。

——席玉，他終于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