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落……

無盡的空洞，沒有聲音，也沒有光。

腦中仍可見，綿延不絕的黃昏天空，無比美麗卻又無比寂寥的世界。

墜落……

耳畔妖精殘忍的笑聲還在回蕩，那充滿原罪的腥臭鮮血不斷從尸體淌下。

墜落，永無止境的墜落。

——

遠坂凜睜開了雙眼。

精細的銅質吊燈，散發著溫暖柔和的光。

奈落的黑暗，消失的無影無蹤，就好像做了一場永遠墜落的夢。

夢醒了……

深山町里的山風透過木窗吹進宅邸，讓女孩茫然的眼神微微聚焦。

映照在她眼中的景象，是恍若幻象，陌生且熟悉的人影。

嚴肅優雅的男人捧著書信，溫和柔弱的女人臉上帶著擔憂……

還有攥著她裙角，怯生生躲在自己身后的妹妹。

“失意之庭的影響還在？”

“還是……奧伯龍的幻夢？”

“但都無所謂了吧……”

遠坂凜緊握著拳頭在瞢闇的心中喃喃。

身為人類最后的御主。

一次次毀滅異聞帶，棄世界于不顧。

親手帶走了無數人生命，親手掐滅了它們的全部希望。

她累了……

看著圍繞在身旁，熟悉的“幻影”，遠坂凜寶石般晶亮的黑眸里連一絲漣漪都沒泛起。

她捂著胸口，只感覺一股無可抑制的疲憊從腳尖竄到心臟。

明晰了摩根六千年的絕望輪回，見證了卡斯特冰冷如風雪般的使命，還有奧伯龍天生被固定的虛偽。

她深切的認知到一點。

“造成這一切的……”

“人理——是不可救藥的存在。”

面對著不可改變的，自身的所作所為……

“干脆，干脆就這樣在奈落之蟲體內墜落到死吧。”

手背上閃著異樣酥麻，但遠坂凜毫不在意。

她平靜的閉上雙眼，將眼前的明亮光景重新收回黑暗。

“這樣的泛人類史，還是毀滅吧。”

她不想再做任何掙扎了。

但是……

“凜！”

“凜！”

耳邊不斷傳來最愛自己之人的呼喚。

遠坂凜當然知道她是誰。

心中升起對奧伯龍惡趣味的厭惡，遠坂凜猛地抬頭。

對上了葵那雙，不含任何雜質，只有濃濃關切的眼睛。

看著自己女兒因為不安而顫抖的身體。

她溫柔的伸出手，慢慢地撫摸著凜后背。

“沒事的，時臣會做好一切。”

“能請凜，多相信一點父親嗎。”

遠坂葵輕聲細語的安撫道。

“失意之庭和奧伯龍，能造出這樣的眼神嗎……”

握緊的拳頭不知何時早已松開，遠坂凜看著母親的面龐，心中喃喃。

“葵，我決定了。”

主座上一絲不茍的男人，放下了手里的書信。

這是間桐臟硯的又一次催促。

“還是將小櫻過繼給間桐家吧。”

遠坂時臣的臉上，寫滿了沉靜，看不出任何想法，

對他而言，兩位女兒都是天賜的珍寶，他由衷的希望她們能夠幸福。

但他必須做出選擇。

她們一個是全元素的大元素使，另一個人則擁有著架空元素、虛數屬性。

兩人生來就擁有著稀世寶石般的資質，可這樣的天賦，幾乎可以說是一種詛咒了。

魔性將會喚來魔性，不管本人的意愿如何，能力太過突出的人必然會“招惹”日常生活以外的事物。

只有一種辦法能夠抗衡這種命運——那就是自身也超脫于常理之外。

時臣的女兒們只能藉由主動領會魔導、學習魔導才能應付她們血統中的魔性。

但是遠坂家卻只能給予姐妹其中一個人庇護……

“我必須做出選擇……”

遠坂時臣理了理衣襟，在心中重復默念著。

受到血統引誘而出現的各種怪異物事一定會對無法成為繼承魔術的那一方帶來無情的災厄。

要是魔術協會發現這種“普通人”的存在，他們必然會興沖沖地以“保護”的名義把她做成標本，泡在福爾馬林的藥水中。

時臣的話語勾起了遠坂凜的記憶。

身后攥緊自己衣擺的小手愈發用力，遠坂凜下意識回頭，看見了小櫻因為害怕而蒙上水霧的雙眼。

凜仿佛重新看見了那個被黑泥吞噬，身心都被魔力侵染的黑之衣包裹，化作狂氣的影子。

“不行！”

僅是回憶起了妹妹，日后悲慘命運的一個片段，遠坂凜就用決絕的聲音拒絕道。

她的腦中沒有任何思考，即便她認為這里只是幻境，也下意識的脫口而出。

遠坂凜背起手，抓著小櫻的手臂，將她護在身后。

“父親，不能將小櫻送到間桐家。”

當她將話說出口的同時，手背上一直持續的酥熱終于結束。

大圣杯的魔術結晶悄然浮現。

不同于她最常使用的，迦勒底“輕量版”魔力結晶。

遠坂凜能夠清晰察覺出其中的差距，這是大圣杯授予她的“預兆之痕”。

“幻境能做到這種程度？”

感受著自己所擁有，最早令咒的熟悉氣息，遠坂凜不禁在心中再次生出疑問。

遠坂凜的魔術回路雖然已經開啟，但此時的開關并未切換，仍處于關閉狀態。

時臣沒有察覺到自己大女兒的異樣，只是對她出乎預料的強烈反抗態度有些驚詫。

但這個決定是經過他長久的內心折磨，定下的最正確答案。

比起虛數這個稀少的唯一的能力來說，還是五大屬性這個全能的能力這一邊比較強，他這么判斷了。

“凜，這是我決定的事，不能更改。”

時臣語氣冷硬，容不得任何質疑。

此時的他沒有身為父親時流露的溫和，通體散發著遠坂家第五代家主的威嚴。

但令他更為詫異的是，原本時刻敬重自己的凜竟以一種凜然的態度，毫不相讓的與他對視辯駁。

“父親，間桐家的屬性是水，如果小櫻過去，絕不可能輕易適應那邊的魔術。”

“讓我去吧，父親。”遠坂凜保持著右手在背后安撫小櫻的動作，目光炯炯道，“我兼有五大屬性，無論什么魔術都有適性。”

心中雖然對自己女兒不知從哪得知的這種情報感到奇怪，但面上的時臣毫不客氣回應道。

“那么，你就應該知道，凜你的特性是‘轉換’，毫無疑問是最適合繼承遠坂家的魔術的人選。”

他表現出一股不允許任何人反駁的神情，語氣肅然道。

身為家主，他考慮的最優先，永遠都是保存家族魔術的延續，切實的奠定未來子嗣前往“根源”的基石。

“葵，將凜帶回房間，待會我會讓人送小櫻到間桐家。”

遠坂時臣望向站在一旁欲言又止的妻子，冰冷的下達命令。

面對一家之主的吩咐，葵沒有選擇的余地，默默的牽起凜的另一只小手想要帶她回去。

但往常雖然性格活潑極有主見卻對母親極為順從的遠坂凜，此時卻沒有絲毫反應，抗拒著母親的動作，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凜，回去吧，沒事的。”

遠坂葵心中雖有著即將失去女兒的悲傷，但仍然溫柔的捧起凜的手勸說道。

就連躲在遠坂凜身后的小櫻，也收起對父親拋棄自己的無助和不解，勉強露出笑容道。

“姐姐，我沒事的。”

看著小櫻天真的笑容，凜的心里卻陡然閃過一陣絞痛。

這個現如今才五歲的女孩，當然不可能知道自己未來即將面對什么。

只是單純被不愿拋棄自己的姐姐所鼓勵，才暫時壓住了心頭對未知的恐懼。

遠坂凜將手從母親懷里抽出，語氣里帶上了一抹質問。

“父親，你曾經獲到過祖父給你的最好禮物。”

“難道此時，輪到你身為父親，就能這種程度也辦不到。”

“還是說，父親恪守的家訓也不過如此？”

凜的語氣變得咄咄逼人，毫不掩飾的怒視著自己的父親。

無論這里是不是幻夢，她都絕不能讓小櫻再次去到間桐家。

遠坂時臣最自豪的事情，就是自己永遠不打折扣，永遠忠實地遵守著遠坂家的家訓。

但卻被自己女兒毫不客氣的拿這一點攻擊，就連他這個一貫保持著優雅身姿的真正貴族，臉上也不由浮現出了惱怒。

“凜，你……”

但時臣剛要說出口的訓斥，卻憋在了嘴里，說出不來。

他的父親，在兒時留給他最重要的禮物——

“是否成為魔術師”，這一選擇自身人生的權利。

時臣憑著自身的決定，踏入魔道。

并以著平庸的資質，靠著自律和克己成為了令人尊敬的優秀魔術師。

也正是因這份經歷，時臣確信著自己的正確。

他想當然的認為，自己應該為自己女兒和家族找到最合適且正確的道路。

但此時的時臣，看著大女兒的凜然姿態和小女兒流露出的怯怯神情。

他忽然感到一絲迷茫，自己替她們選擇的道路相比起她們自身的決定，是否正確。

“我會去到間桐家，替你回應兩族間的古老盟約。”

遠坂凜毫不迷茫的聲音還在時臣耳邊環繞。

“葵這家伙，還真是什么事都會跟小凜說……”

無奈的搖搖頭，時臣舒展著因為惱怒豎起的眉，恢復了一貫的優雅。

“既然是你自己的選擇，那就不要后悔。”

一如那天在書房里的父親。

遠坂時臣看著凜，如此平靜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