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朔二年的第一場春雨，細密冷冽，舒心宜人，整條木柳巷的空氣中都夾雜著桃花的香氣，透入每家每戶的窗內。

林宛卿正踏著濕潤的石板路朝巷子的最深處走去，纖細的手腕上搭了半籃子的桃花瓣。她的腳步不緊不慢的，丁香色的衣裙隨著雨后的微風飄起一個漂亮的弧度。

木柳巷最西面的那戶人家忽然打開了門，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婦人自門內探出頭來，對著林宛卿招了招手，喚道：“軒哥兒就要回來了，姑娘且走快些。”

“哎。”林宛卿輕輕應了那婦人一聲，逐漸加快了腳下的步子，腕上的籃子跟著她的動作小幅度搖晃起來，有幾片小巧的花瓣趁著主人無暇顧及，無聲地飄落在了地面上。

林宛卿一進了院子，來不及換下微濕的鞋襪便去了廚房。

程母已事先為她打來了半盆水擱在灶臺上，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折著菜葉子，待她折起了袖子開始舀水和面，便忍不住說起閑話來：“適才你去溪邊摘桃花，來去的路上，可瞧見王家那婆娘了？”

林宛卿手腳麻利地把摘來的花瓣放在盆中過了兩遍水，擱在一旁備用，柔聲答道：“今早下了好久的雨，街上行人甚少，我未曾瞧見王家的人。”

程母聽了這回答小聲砸了砸嘴，笑著說道：“往日那多婆娘最愛在這個時辰坐在家門口一邊嗑瓜子一邊等她兒子讀書回來，今日會試揭榜，她卻能沉得住心在家里頭躲著，莫不是早就知道她那不成器的兒子定是名落孫山，羞愧得沒臉見人了吧？”

林宛卿揉面的手頓了頓，彎了彎唇露出一個無奈的淺笑來回應程母。

做母親的女人總是覺得自己的兒子是最好的。但林宛卿打心底不認同她的話。

那王婆娘的獨子王茂同軒哥哥一樣，都在同一年考上了舉人，前后也只相差了一個名次，雖說去年會試王茂落了榜，但到底比頭一回上戰場的軒哥哥要多出一份經驗來。

木柳巷十三戶人家里，只有軒哥哥和王家的孩子正處在考取功名的年紀，因而兩家人難免明里暗里的比較。林宛卿是程家花了五十兩銀子買來的童養媳，再怎么看得清，也是要站在軒哥哥這邊的。

程母數落完了別人，興致就有些高漲，盯著不遠處那扇院門許久，腦海里全都是兒子中榜歸來報喜的場面，眼中是抑制不住的笑意，幻想著幻想著，連眉毛都飛舞了起來。

她感覺自己胸膛里的心砰砰地跳著，按捺不住偏頭去看未來兒媳婦的神色。

里頭的林宛卿，倒是表現得格外的平靜，只是手上干活的動作比以往快了一些，好像生怕軒哥兒回家時吃不上一口熱乎的桃花餅似的。

程母看那丫頭的動作，就知道她心里還是帶著期盼的，笑容也溫柔了幾分。“待今晚和軒哥兒吃過飯，咱一家人聚在一起，商量商量你們成親的事情。”

話音一落，林宛卿好像被飄散在空中的面粉嗆到了似的，轉過身去輕咳了好幾聲，待她再次轉過來，白玉似的雙頰上，已經浮起了淡淡的紅暈。

“母親怎么突然提起這事來了？”

雖說姑娘家臉皮薄，但都在他們程家待了一年有余了還一提起成親的事就紅臉，程母作為一個老不害臊的婦人家，自然忍不住要說她幾句。

“軒哥兒今年十九了，去年春天若不是為了給你治病，差點散盡家財，又耗光了精力，他早該考取功名，進翰林院當差歷練的。如今你的身子也好得七七八八了，雖說還是有些弱，但也是時候該給我們軒哥兒生兒育女了，你說是不是？”

程母的話，無一不勾著林宛卿的愧疚之心。

是了，她是該準備準備嫁給軒哥哥了。她兒時父母雙亡，孤苦伶仃的，被程家買過來做了童養媳，一年前上山摘蘑菇時，不慎跌落到山腳下，差點沒了性命。

若不是軒哥哥有情有義，寧愿掏光所有家底，拋下學業也要救活她，她怕是早就化為一堆白骨了。

可惜的是，軒哥哥對她這樣好，她病重醒來后，卻忘記了過去所有的事情。

程母知道林宛卿還是懂事的，也沒有過多的敲打她，只是和她聊起了她生病的那段時間，程家險些揭不開鍋的日子。

未來的婆媳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外頭天色漸漸就暗了。

程家的小院子除了哐哐鐺鐺干活的聲音，還是一片寧靜。

折完菜的程母坐不住了，站起身來在青布圍兜上擦了兩下手，說：“都去了一個時辰了，軒哥兒怎么還不回來？這會兒貢院外怕是都沒人了吧？”

林宛卿心里也急，但面上還是表現得很淡定，邊把做好的生餅放進鍋里開蒸，邊安撫道：“母親別急，軒哥哥興許是太高興，和同窗們約著去喝酒了呢。”

一切畢竟還沒有定數，林宛卿不好把話說的太直接，但意思就是那么個意思，程母聽了林宛卿的話，就認定那小子定是中了榜太高興，被好友們拉著去哪個小酒樓里喝酒慶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