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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許愿石(1)
夜里,我睡不著。
胸口悶得生疼,四肢的骨頭也疼得厲害。
不知道別人的夜會不會嫌短,此時,我的夜卻是如此漫長。
終于挨到窗縫里投進幾縷灰白的晨光,我裹著一件厚綠格子大衣步履艱澀地推門朝外緩緩走去。
小木樓外幾十步遠(yuǎn)便是我父母的墳冢,那兒是個半山腰。我很喜歡靜靜坐在這里,陪他們看日出日落。這道小石坡是父親生前選的一個絕佳視角,迎面是起伏連綿的群山,在這初秋的時節(jié)不改郁郁蔥蔥;左東右西,視線無礙地守候日出日落的壯麗。摸著刻有父親名字的石碑,我似乎還能感覺到他那青筋凸現(xiàn)的大手。
天際泛起了一抹魚肚白,四周漸漸被奪目的紅光映染,一輪旭日正踏著千年未變的節(jié)奏從地平線上輝煌升起。我呆坐在晨風(fēng)中紋絲未動,身心俱是被疼痛無休止折磨后麻木的平靜,手腳皆是冰涼。
這樣的景色,這樣強烈的對比,讓我不禁傷感。你瞧天邊的旭日,即將開始它的光芒萬丈了;而陽光下的自己,只能孤寂一人冰涼地坐在地上,悄等生命殞落。
何必呢?勸自己別傷感。無耐也好,命運使然也罷,一切對于現(xiàn)在的我來說都不再重要。是,我本就不是一個喜歡自憐的人。從前我喜歡笑,也喜歡逗你笑。所以請不要懷疑我在寫韓劇,更不會寫悲劇,因為我并不喜歡寫悲戚的東西。
“阿細(xì),阿細(xì)……”像是住在山下寨子里三姨的聲音,我張了張嘴,本想應(yīng)她:我在這里……喉嚨卻沙啞得發(fā)不出一個字音。
我揉了揉又麻又疼的腿,手撐著墓碑想借力站起來。
“阿細(xì),阿細(xì)呀,孩子,”還未回過身就被我三姨一把扶住:“孩子,你怎么一大早就跑出來呀?”她的臉很黃,額角上刻著許多辛苦和滄桑,那皺紋似乎正在哀痛地“責(zé)備”我,我朝她笑了笑,想告訴她其實我還好。
她眼角噙著淚,嘴唇動了動又什么都沒說出來。
如果可以,我很想讓她明白:也許結(jié)束就是一種回歸,或者說它可能是另一個開始。所以,請不要太為我難過。
她憐愛地?fù)崃藫嵛业念^,再攏了攏我一頭散漫的長發(fā):“阿細(xì),有個我不認(rèn)識的小伙子大老遠(yuǎn)的跑來找你。”
我一愣,胸口忍不住輕微悸動起來,抬頭一望:那道熟悉的頎長身影可不正背著大包拎著小包站在我家小木樓前么?
“你們坐下說,坐下說啊,姨去生火做飯。”
呆呆地望著三姨匆匆下樓的背影,我無力地靠在床邊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最后確定立在我眼前的人,并不是來自夢境。凝視著他那風(fēng)塵仆仆卻依舊溫暖如昨的笑臉,我淡然一笑,用探詢的眼神無聲在問:你怎么跑來啦?
他似乎看懂了我的意思,咧唇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綻給我一抹好看的笑臉:“來找你!為什么連招呼都不跟我打?”
他叫楊顯剛,26歲,在省醫(yī)院工作,是一名外科主任醫(yī)生,我常聽曹玲說他有多么多么厲害,醫(yī)院的領(lǐng)導(dǎo)是如何如何賞識他;他父母是回國華僑,從前和我爸曾在同一所學(xué)校任教。
“我,”我原本想說,干嘛跑來呢,你在醫(yī)院工作,又不是打聽不到我的狀況。頓了頓,心里突然酸苦得厲害,結(jié)果搞得自己又凝咽住發(fā)不出聲,越想抑就越是抑不住急涌上來的淚。
他輕輕拉過我的手,專注地將他的和我的合在一起,再用力握了握,抬頭時正好對上我已經(jīng)淚流滿面的臉。那一瞬,我看見他黑亮的眸子里盛滿了心疼。
被他一把攬進了懷里,我想拒絕卻拒絕不脫,就像冰冷實在很難拒絕溫?zé)帷?
“靈曦,什么都別說,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靈曦,你其實一直都明白的,是不是?”
是。
我叫沈靈曦,今年23歲,在省城藝校美術(shù)系讀大二,出生在云南與緬甸交界處不遠(yuǎn)的一座大山上,母親是村寨中一名美麗的白族姑娘,父親是山里唯一的一名青年教師。一個是才華橫溢的知識青年,一個能歌會舞的少數(shù)民族姑娘;一個漠然含蓄,一個美麗多情。他們的愛情在這個年代來說,是甜蜜是不幸的,更是刻骨銘心無法替代的。在我六歲那年,父親獨自回省城復(fù)考,幸運地分配到城里教書,好消息傳到家里才只有幾天,母親卻因一場暴雨引起的塌方事故與世長辭。后來,父親與我相依為命地度過了十六個春秋。我們每年寒暑假都會從省城趕回山里的老家,修修補補山里的小木樓;父親對母親一直念念不忘,他時常坐在小石坡上對母親念叨,陪她看紅光醉人的日出日落。去年,父親因長年過度吸煙一路挺進肺癌的晚期;今年,我又始料未及地突然陷入了昏迷,在醫(yī)院一躺就是三天,醒來被確診自己患了血癌。
醫(yī)院啊,帶給了多少病人希望,為什么給我的偏偏卻是絕望!我是個才剛滿二十三歲的女孩子!這不是拍電視,是我,是一個真實生活中的年青人呀!要我怎么辦!誰告訴我,我能怎么辦呢?怎么辦,父母都已經(jīng)不在了,明知住在醫(yī)院也沒有用,還要籌錢去做化療,去在孤單恐懼沒錢中慢慢等死嗎?自然,沒人能想象那段日子,我一個人是怎么過來的。我也不想說。
眼淚在爸爸去世的日子已經(jīng)差不多流干了。
我拒絕了醫(yī)生的出國治療建議,瞞著所有的親友私自辦理了退學(xué)手緒,單子上填的是因父去世,憂傷過度,無法學(xué)習(xí)。離校的時候,我沒有通知我最好的朋友曹玲,也沒有向那人,和我談了三年的初戀男友說什么。并不是自己有多堅強,好逞強,你又知不知道那時我有多么的無助和絕望!曹玲就是因為自己的緣故,跟與她相識多年的男友分了手;而就在不久前室友還告訴我,說親眼看到我的初戀男友和另一個寢室的女生也打得火熱……
賣了城里的房子,我像一具沒有靈魂的木偶,悄無聲息獨自回到山里的小樓。山里雖然靜,沒有電話也沒有郵局,便沒有人打擾,沒有人對我可憐。這里有父母的陪伴,我想在我生命的最后一程,不至于太窘迫太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