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哪里來,是哪里人?
你怎么受了這么重的傷?
那怎么一個人來這里呢?
你的家人呢?
盡管被人家當作空氣不理不睬,我還是自顧自地問著,他一直靜靜地望著天空,就像在望著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那里有他的家嗎?有他的親人嗎?
瑞新氣喘吁吁地拎了一大包吃的過來,生的熟的,紅薯地瓜饅頭全有,我遞了個饅頭給他:“快吃吧!”
他還是不理我們,瑞新奇怪地看著他,又看向我,那眼神在說:姐,不會是個傻子吧?我搖了搖頭,雖然不認識,但我肯定他決不是傻子,你見過傻子的眼神會這么憂傷嗎?傻子的目光是呆滯的,而他的目光就像萬年寒冰,他不僅不呆,恰恰相反,他比我們都聰明深沉得多。
我把吃的放在他抬手就可以拿到的地方,拉著瑞新走了,路上瑞新問:“阿姐,我們不管他了嗎,要不要通知寨主一聲,那個阿哥不是寨主家的客人嗎?”
于是,我們跑去俊山家,剛進院子就聽見里面吵吵嚷嚷,門是開的,我們直接走了進去,恰好跟俊山撞了個滿懷,我忙拉著他急問:“桂俊山,你家有個客人,就是那個黑衣男孩,他頭受了很重的傷一個人躺在寨子外面,你快跟我去看看!”
瑞新在一邊也急著跟腔:“是啊是啊,阿哥,跟我們?nèi)タ础!?
也沒顧得上他是什么反應(yīng),我就扯著他的袖子往外邊走,只聽得一道脆脆的少女聲:“喲,這是誰呀,這是你家嗎?”
我回過頭,“銀牛角”正挽著桂伯母神氣地朝我們走來,我抬頭看了看俊山,心里有點犯酸。
很久沒有這么近仔細打量過他了:一如既往的帥,只是脫掉了許多稚氣,無形中散發(fā)出一股濃濃的男性氣息,沒有味道也可以將你籠罩。
難道是我眼花,居然有些溫柔,他朝我笑了笑,一把攥緊我的手:“走,你帶我去看看。”
“姑姑,你看他們,喂,”她快步擋在我面前,指著我的鼻子,氣急敗壞:“你是哪里冒出來的野丫頭,喔,我想起來了,就是那個漢人生的煞星!”
“若齊無禮!”伯母喝道,過來拉開她,笑著對我說:“阿細,若齊跟你不熟,你莫跟她一般計較才好。”
“我才不要跟她熟呢,長得難看死了,你找俊山哥做什么?”還不等我開腔,她像連珠炮似的發(fā)射:“赤黑是我的家奴,死活干你什么事?我的奴仆我自會管,你就是想找借口來親近俊山的是不是?”
原本,我是怒不可竭,準備跳起來跟她干一架的,或者像個獅子一樣吼她一頓,以證明我也不是那么好惹的;聽她發(fā)完炮,才明白原來人家把我當成假想情敵,翻了醋壇子了。掃了桂伯母一眼,我按下呼之欲噴的心火,甩掉俊山的手,狠狠地剜了“銀牛角”一眼,喊了聲瑞新:“阿弟,咱們走,我們漢人從來不興跟沒有教養(yǎng)的小人計較。”在說到“沒有教養(yǎng)”這個詞的時候,我陡然加重了音量,然后朝她扮了個鬼臉,還沒等她反應(yīng)過來,就拉著瑞新閃了。
等我們回到小溪邊,那個冰冷的少年已經(jīng)不見了身影,讓人欣慰的是,那包干糧也“不見”了。
從此以后,我只要一遇到俊山就躲,不管父母問什么,再也不踏進他家的門檻;他來找我,我也關(guān)門不見,煩了的時候,也會沒心沒肺地對他嚎兩句絕情的話:“找我這個丑丫頭干嘛?”
“我長大了也不會嫁給你。”
“有人希罕讓人希罕,反正我是不希罕!”
我以為我們打打鬧鬧慣了,三頭兩頭數(shù)落對方幾句,只是家常便飯,他不會在意的,過段時間兩人就會和好如初,萬萬不想,一天,娘跟我說俊山離家出走了。
我十指插在頭發(fā)里,狠狠刨了幾下,瑞新安慰我:“阿姐,俊山哥那么厲害,不會有什么事的。”
除了父母,他是我今生最虧欠的人。
對不起。
那天我本來打算去找翠云,圖近便挑了條七拐八拐的小路,轉(zhuǎn)彎的地方傳來溪水流淌的聲音,驀地撞見桂伯伯側(cè)站在柳樹邊朝小溪癡癡地張望,是癡癡的,對,一個武功這么高的人連我走到了近前都沒發(fā)覺,不是癡了是什么?我嘻笑道:“桂伯伯干嘛呢?”
他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噢,阿細呀,你去哪兒呀,你爹呢?”
“我去找翠云,我阿爹去城里教書了,您不是知道的嗎?”
“喔,對對,去吧,伯伯有事先走了,”幾個步子便沒了影。
我納悶地望著他的背影,轉(zhuǎn)頭的時候聽到溪邊傳來“噗噗”聲,便跑了過去,原來是我娘在拿棍子洗衣服,我一邊幫她擰洗好的衣服,一邊抱怨:“不是說了我洗嗎?還有瑞新也可以洗,您老是搶這些活兒干嘛呀。”
但回首,看見母親微笑的樣子似春水般溫柔。
轉(zhuǎn)眼到了冬天,俊山還是沒有消息,“銀牛角”自她的心上人閃了以后也走了,母親卻不小心感染了風(fēng)寒,父親辭了城里的教務(wù),專程趕回來照顧,湯湯藥藥的換了不少,始終不見好轉(zhuǎn)。
全家都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桂伯伯還闖進野林子里尋了些珍貴的草藥送過來,父親不分日夜地守候在母親身旁,我和瑞新倆不停地扇火煎藥。
“明明是傷寒之癥啊,為何醫(yī)不好呢?”爹坐在床邊,苦苦思索,從最開始的咳嗽到現(xiàn)在體虛無力,隔二差三地發(fā)燒,已經(jīng)有兩個多月了,馬上就要到年關(guān),別人家中都是喜氣洋洋著準備,我們家個個心急如焚。爹什么辦法都用過,他用飛鳥報信,將大宋有名的神醫(yī)裴雨墨大夫都請了過來,施針下藥依舊無絲毫好轉(zhuǎn),裴叔叔走的時候嘆道:沈兄,裴某慚愧矣。
我永遠忘不了那天,一早,昏睡半日的娘醒了過來,精神好了許多,全家跟喜瘋了似的圍著她轉(zhuǎn),爹喜的眼淚都淌了出來,娘一如既往地溫柔笑道:“瞧你,瘦了一大圈,怪我,這次大意了沒照顧好自個兒,你瞧,我今天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