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前的水缸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已經被灌滿,木架子上盛米的壇子也被塞得實實的,床上多了張軍用綠棉被,屜子里擺著許多種印著英文五顏六色的藥盒。
我蜷著身子坐在竹板凳上,目光追隨他在屋子里忙前忙后:搗弄著瓷盆瓦罐,趴在古老的土灶后燒火,聚精會神地抄著鍋鏟做飯。他朝我努了努嘴,示意我開動,我發著愣,盯著擺在眼前的粥碗,呆了半晌。
他蹙著眉用醫生的專業視線對我打量,接著,轉身提過來一只矮板凳,坐下調了個和我持平的姿勢,攪了攪舀粥的小竹勺,聲音很輕:“我來喂你。”
見我不說話,他善解人意地微微一笑:“弄個飯什么的不難學,拿手術刀可比這個難多了。喔,對了,”他揚了揚眉:“你們家里的東西,還有這山上的小路,屋后的小菜園子,竹林子,我已經摸熟了,攆人的心思就別再起了。”
“呵呵,”他輕輕吹了吹粥,確定溫度合適后抬起頭,像父親般目光柔和地寵溺著:“來,趁熱吃。”
日子因他的到來開始變得輕快。
天晴的時候他會將我抱到門前的小平坡上曬太陽,幫我按摩幾乎快麻痹的雙腿;下雨或起風的日子我們就窩在小閣樓,我縮在被子里聽他吹口琴;偶爾興致很好的時候,他會“乒乒乓乓”地跳起滑稽的踢踏舞,逗得我笑彎了腰。晚上,他像一個沒有絲毫男女意識的人,鉆進我家唯一的蚊帳,給我講他的小時候和他能記起的所有有趣故事。見我咬牙忍痛,他就像個話嘮般這個那個問不停,打著打著岔,一個本是艱熬的長夜倒也過去得不知不覺。
我開始昏睡,而且時間越來越長。有一次,自己似乎睡了很久,朦朧中悄悄瞥見他正睡在自己枕旁。淡淡的月光從窗外優雅地揮灑進來,夢幻般點亮了小閣樓里每一個角落,簡單的小屋里彌漫著令人不舍的溫馨。我努力地側過身子,借著令人感激的月光,深情地端詳著他的臉,用視線默默勾劃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上,每一處小小的細節,渴望著將它們畫成一副肖像,再烙進自己記憶的深處。
趁著清醒,我開始回想,回想第一次見他的樣子:那個周末曹玲興沖沖地挽著他的胳膊朝我走過來:“靈曦!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那個人!”他的身形很勻稱,溫文爾雅的笑容,還有他那盯著你看,一直看得你不好意思的熱烈眼神。不知道為什么,也說不清到底是種什么感覺,總之我害怕面對他,對我來說他就好比是一團火,稍稍一靠近,我怕自己下一刻就會被這把“火”熔化掉。所以后來,只要一遇到他,我就會想辦法找各種借口逃之夭夭。記得有一次我被他堵在走廊上不讓過,他笑嘻嘻地問我:“Lady,我是怪獸嗎?干嘛一見我就跑?”想到那時的情形,自己忍不住掩嘴想笑。
回過神的時候,我的心忽然像快被扯斷的弦般撕著痛,全身禁不住瑟瑟發起抖。
“靈曦,你怎么了!”他似乎受到了心靈感應,猛地從床上坐起,一臉驚惶地扶住我肩膀。
我哆嗦著牙齒身體打起冷戰,伸手趕緊捂住胸口:“沒,沒事,”
“你讓我看看。”
“不,不用,”我開始緊張,就像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在頻頻向我招手:“剛,給我吃兩片止痛藥就行了。”
他利索地幫我喂水吞下藥后,在我的再三懇求之下,我被他從頭到腳像蠶蛹般裹在被子里抱出小木樓,來到以前一家人看月亮的老地方。不知他從哪里尋來一張木板墊在地上,又不放心地在上面鋪了床褥子:“夜里露很重。”
喘了會兒氣,我好了很多,抬頭見繁星點點將夜幕裝飾得炫爛璨燦,伸手指了指星空:“剛,你快看,月亮好美呀,星星好多!”
“天涼,還不快把手縮回去!”
縮回手,我張張嘴欲言又止。
“有什么不敢說的?”。
我攢了一會勇氣,嘻笑著慢吞吞問:“你什么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呀?”
“怎么想起問這個?”
我又迷糊地不著邊際問:“你相信有來生嗎?”
“以前不信,現在你信我也信。”
“我信,我還夢見我爸媽正在那邊焦急地等我。”
他慌亂地撫上我的額頭。
“沒事,我現在好多了,真的,一點都不疼,”
聽到他輕輕地嘆了口氣:“嗯。”
“我想知道,”我突然特別想談這個話題,如果真的有下輩子,我好知道怎么去找他。
“第一次,”他頓了頓,“就是那回你們學校舉辦的‘迎新年聯歡晚會上’。那時你上臺跳了一支你們家鄉的舞蹈。”
那是兩年前的事了。
他輕輕地敘述著,仿佛在念著一本精心藏好的日記:“你穿著彩色的小褂子,系著窄窄的一葉裙,披著一頭又黑又長的頭發,看著你的一頻一笑,我當時就想,即便是上帝看見你,他也會為你的美所驚嘆。那晚回去后我常常失眠,腦海里塞滿了你的樣子,于是,我懇求曹玲帶我去認識你。靈曦,或許就在初見的那夜,我的心便跟著你不翼而飛了。可你每次見到我,不是躲就是逃,呵呵,臉還特別愛紅。”
眼前越來越黑,麻麻點點飄浮在眼前,潛意識再反復提醒著自己,我忙使出力氣抓住他的手。
“靈曦,如果有來生,我一定會在第一時間把你找到,然后永遠牽住你的手。靈曦,別害怕,在那一世我會去找你的,你等著我好嗎?”
“我也想許愿……”聲音輕得像哼哼。
他忽然從脖子上取下了條亮閃閃的墜子,搖搖擺擺地在月光下泛著悠悠的光暈,小心翼翼地套在我的脖子上:“靈曦,這是塊許愿石,我奶奶說,已經在我的家族里傳了很多代,你試試,一定會靈驗。”
“真的嗎?”
“恩。”
那時我已經很虛弱,身體像是快要飄浮起來,靈魂似乎已經接收到了上天的指示,趁著月色,我強使著自己盡可能睜大眼睛,想把他看得清些,再清些,我囁嚅著唇,無聲地向他告別,好想對他說上最后一句,親愛的,我許下的愿望就是,若有來生,我們再續前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