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對不起，您撥打的手機已關機。”

四十出頭的老柯眼神呆滯，在廉價的T恤衫上擦了擦手里的汗水，搖搖手機，心里痛恨的罵了自己老婆一句，“有本事，你一輩子都別回來。”

他老婆欠債跑路了，電話關機找不到人，最可惡的是，欠阿陽的錢沒辦法還了，阿陽查出來是胰腺癌晚期，或許，就這幾天的事兒。

老柯抹了把眼淚，強打起精神走進病房。

靠窗戶的病床上躺著個掛著點滴的干瘦男人。

門口那個，前一天走的，臨了吐了一大堆血，老柯不敢去想象。

“對不起……阿陽，我……真的對不起你，”老柯的眼淚忍不住，趴到床邊嗚咽起來。

阿陽虛弱的睜開眼睛，“特么的，我完了，這回真的撐不過去了，坑都找好了，屁大一點兒的破地方要幾萬塊呢，也不知道地底下寂不寂寞？”

“我欠你的錢……沒辦法了……不然，你的病說不定還能治好。”

“都這種時候了，別提這些好嗎？”

“你又不是故意的，李媛總是要強，哥們兒想幫你，也幫不成了，以后有錢的話就給我媽吧，我欠她太多了，你替我照顧她，我也就安心了。”

“你放心吧，以后她就是我媽！”

阿陽擠出個微笑，“我的遺照洗出來了嗎？”

“洗出來了，樣子還挺精神，下去還能再勾搭幾個小姑娘。”

老柯扯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對著病床上，瘦的只剩一把骨頭的阿陽調侃。

“那就好！”

阿陽安心的閉上眼睛。

老柯又抹了一把眼淚，拿毛巾給阿陽擦了把臉。

“嘔！”

阿陽一陣搜腸刮肚。

老柯趕緊拿了旁邊的垃圾筒來接著，鮮紅的血從他的嘴里吐了出來。

老柯的手微微一抖，緊張道，“我去叫護士過來。”

發小搖搖頭，慢慢的躺回病床上，用盡自己所有的力氣，從口袋里掏出一只限量版的打火機，依依不舍的撫摸了幾下，遞到老柯的手里，“給你留個念想吧，咱們兄弟一場，還是你對我最好！”

老柯淚流滿面，接過那只打火機，想起來這是阿陽二十歲的時候，阿陽的初戀秦雅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老柯當年為了這只打火機，還跟他鬧過一場，卻沒想到，事情過去了二十多年，他還記得。

阿陽把這個打火機留給自己，大約是真的放下秦雅了。

“你還留著呢？”老柯一下子打著了火，嘴角露出一絲遺憾。

“是不是很蠢？”

阿陽的氣息已經很弱了，可他還是不甘心的說，“那時候丈母娘看不上我啊，嫌棄我只是個普通工人，配不上她的寶貝女兒，如今總算當備胎上位了，我又活不久了，到底是害了她們。”

“你別想太多了，好好歇著，要不要喝點牛奶？”

老柯把打火機揣進了褲兜里，正要給阿陽拿牛奶喝，電話突然振動了起來。

他把被子給阿陽蓋好，轉身走出病房接聽電話，卻沒注意到，阿陽的眼睛慢慢的閉上了。

老柯的電話一般都是催收的，便是有一兩個熟人打來，也是問他什么時候能還錢。

“下個月，下個月一定想辦法，我現在真的有很要緊的事兒，我兄弟快不行了，我得照顧他。”老柯不遺余力的解釋著。

“下個月又是下個月，你都說過多少次下個月了？到底下個月幾日幾號，你給我說清楚行不行？”

老柯抹了一把臉，“下個月幾日幾號，我也沒數，你若是等不及的話，就起訴我吧！我只欠錢，又沒有欠你的命，這邊欠著命呢！”

老柯掛斷電話，眼神在沮喪中變的清明。

他搓了搓自己的臉，打起精神走回病房，卻發現里面的病人已經不見了。

“人呢？阿陽呢？”老柯瘋了似的撲到護士站詢問。

護士冷漠的回答，“已經通知家屬病人死亡，剛剛送去太平間，人都已經這個時候了，身邊居然一個家屬都沒有，這病人還真是夠可憐的。”

“怎么沒有人，我就在外面走廊上打電話。”老柯的眼珠子都紅了。

護士低著頭，沒有再多說一句話，病人去世的時候，家屬情緒激動的情況很多，她犯不著惹麻煩。

老柯拼命的往太平間跑，邊跑邊喊，“阿陽，你回來，你不能走，我欠你的錢還沒還，你特么的起來找我要啊！”

眾人可憐的看著老柯，瘋狂的跑進太平間。

阿陽身上蓋著白布，他一把扯下來，絕望的哭喊，“你媽你不管嗎？兩個孩子怎么辦？你二婚蜜月還沒渡完，你留下這么個爛攤子，讓誰來收拾？”

老柯心里很難受，那種糾雜著愧疚的難受，揪扯著自己的心臟，不知道該做什么才好。

阿陽的媽媽一路上哭的喘不過來氣，“我的兒啊！你要我怎么活啊，我白發人送黑發人，我死都不瞑目啊！”

阿陽的媽媽六十多歲的年紀，個子又高又瘦，頭發染過的，保養的也很好，看上去只有五十出頭的樣子，一看到躺在推車上的阿陽，腿就軟了。

老柯一把摻住她道，“阿姨，您別太難過了，阿陽走的很安詳，他說他在那邊會好好照顧自己的，您不用為他擔心。”

“他怎么能安心呢，丟下這么大個家，跟前妻的官司還沒打完，留下這兩個孩子，小的才兩歲，你說，叫我怎么辦？”

阿陽的媽媽一邊拍打老柯，一邊痛哭流涕。

老柯哽咽著，“我拿照片上來的時候他還好好的，然后去走廊上接了個電話，人就走了，唉，他之前很遺憾欠您的太多，這輩子還不上了……下輩子再還您……”

“下輩子，下輩子我知道我還能不能做他媽，等他來孝敬啊？就這么丟下我不管了……這個狠心的兒啊！”阿陽的媽媽哭的暈了過去。

老柯照顧完阿陽的媽，又在同學群里發訃告，幾個從小玩兒到大的兄弟都感覺很不可思議，阿陽才辦完二婚婚禮，這才多久，人就說沒就沒了？

他認真的確認，“真的，哥兒幾個再不來，阿陽就進火葬場了，想見最后一面的，就過來看一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