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佐治亞州一座不知名的小城市里，這兒以一家康復醫院而聞名，醫院占地面積遼闊，設施齊全，醫生醫術精湛，所以收治了許多世界各地的病人。

這兒跟其他醫院最大的區別，是這里根本不像是醫院，每個病房的設計跟五星級酒店并無二致，醫院里健身房、游泳池、桑拿室等等配備齊全。

蘇小琬踏進這里的時候，正值初秋的季節，溫度適宜，院子里風景怡人。隨處可見的翠綠色草坪，路兩邊參天的樹木，修整得整整齊齊的灌木層，有不知名的鳥兒在樹林間跳躍歌唱。

如果不是因為進這里之前，她曾再三確認過地址，這時的她會禁不住地懷疑，自己是否走錯了地方。

順著醫院長長的小路，來到一座最龐大的樓前，蘇小琬確認了樓號，確定是自己要找的，推門走了進去。

拿著李俊英給她的探視卡，蘇小琬一路綠燈來到了八樓最里面的一個房間，門口值班的護士再次驗證了她手中的探視卡后，詢問道：“請問你是周先生的什么人？”

“未婚妻。”她干脆利落地回答道。

也許是她的話引起了護士的好奇，她口罩上方的一雙銳利的眼睛盯著蘇小琬上下打量了一番，再次問道：“請問怎么稱呼您？”

“蘇小琬。”

“請您稍等，我進去請示一下。”

蘇小琬想制止她的，可后來還是忍住了，已經等了這么久，再耐心一點吧！

護士很快出來，走到她面前，雙手一攤，說道：“蘇小姐，非常抱歉，周先生表示不想見你。”

“我可以和他談一談嗎？”

“抱歉。”

女護士再次聳了聳肩膀，表示無能為力。

“他……他還好嗎？”

“對不起，無可奉告，我們有保密制度，希望您能理解。”

雖然早已料到這個結局，可真到了這一刻，蘇小琬的心還是好似被鋼針刺過般的難受，身子虛晃了一下，她扶著墻以維持住身體的平衡。

“我可以在這兒坐一會兒嗎？”

也許是護士看出了她的異樣，點了點頭，“可以，但是時間不要太長。”

“謝謝！”

蘇小琬坐在醫院走廊的椅子上，眼睛望著不遠處那扇緊閉的門，門上沒有窗戶，如果有，她肯定是要趴在上面望一眼的，哪怕是只看一眼。

剛才的護士從她面前走過，手里拿著一個托盤，往里面那個房間走去，蘇小琬眼見她敲了敲門進去了。

蘇小琬注意到，托盤上是一些瓶瓶罐罐，不用想也知道，里面肯定是裝滿了各種藥物。

門里，周黎光正坐在輪椅上，望著窗外的風景出神。

護士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沉思，護士小姐把藥物和水遞到他手里，說道：“周先生，該吃藥了。”

周黎光接過來一堆花花綠綠的藥片，悉數吞進自己的嘴巴里，端起水杯仰頭一飲而盡。

護士收拾好東西往門外走去。

“史密斯小姐。”周黎光適時叫住了她。

“周先生，有事嗎？”

“她……她走了嗎？”

史密斯小姐猶疑了一下，才想起周黎光說的應該是外面那位小姐，遂搖了搖頭，“我看她臉色很不好，讓她在外面休息一會兒。”

史密斯照顧周黎光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這是位非常省心的病人，每人呆在房間里看書沉思，話很少，表情始終疏離淡漠，這還是第一次史密斯在他的臉上看到了不同于往日的表情，整張臉透出一股絕望的無奈，嘴唇抖動了幾下才開口說道：“麻煩您照顧她。”

“我會的。”史密斯承諾道。

“如果可以麻煩您給她一杯水，順便給她一點吃的。”

“好的。”

史密斯小姐手放在門把手上的時候，周黎光再次叫住了她：“護士小姐。”

“先生，請問您還有什么吩咐？”

周黎光兩張慘白的嘴唇翕張了幾次，才終于吐出一句話：“麻煩您勸她離開，如果她不愿意，請您想一點辦法。”

“先生……”史密斯最終點了點頭，答應道，“我盡力。”

蘇小琬看到那扇門重新被打開，護士小姐從里面走了出來，她忙站起來，懇切地問道：“護士小姐，我……我可以看看他嗎？只看一眼。”

史密斯搖了搖頭，“對不起，小姐，我們得遵循病人的意愿。”

護士小姐走到蘇小琬身邊，再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面露難色，開口道：“小姐，對不起，您得離開了，您的探視時間到了。”

周黎光從窗外俯視下去，從他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醫院的那條大路。

路上偶有行人走過，忙碌的醫生護士腳步匆匆，也有病人在閑適的散步，終于，他看到了那個他一直等待的身影。

她瘦了！這是周黎光見到她的第一感覺。

雖然隔了這么遠的距離，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她穿一件米黃色的風衣，衣袂翩翩，身形瘦削，頭發似乎比以前長了許多，被秋風撩起，她伸出手重新撫平了。

她走得很慢，不時抬頭看一眼，雖然周黎光知道她什么也看不清，可他還是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好似她的目光穿過了厚厚的玻璃，看到了正躲在窗簾后面偷窺的他一般。

走了幾步，蘇小琬坐在了路邊的長椅上，保持著抬頭往上望的姿勢。

一開始，周黎光以為她也許不過是想休息一會兒，可后來，他發現自己錯了。

她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好似是一尊雕塑，時間一分一秒的不停流逝，半小時，一小時，兩小時……

蘇小琬坐在外面，周黎光坐在里面，她往上望，他往下看……

蘇小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坐了多久，因為長時間保持仰頭的動作，脖子酸酸的，可她還是固執得保持這一姿勢，其實她什么也看不到，每一間窗戶都是一樣的，從她的角度看上去，她并不能確定到底哪一間才是周黎光所住的。

“小姐。”

有人似乎在喚她，蘇小琬扭回頭，看到剛才那位護士正站在她不遠處。

“他……他要見我了嗎？”

“很抱歉，并不是的，小姐。”護士小姐面露難色，“周先生讓我轉告你，他不會見你的。”

護士看到血色迅速抽離了蘇小琬的臉龐，眼淚在眼眶里來回打轉，好似下一秒就會流出來似的。

“麻煩護士小姐告訴他，我會在這兒一直等到他愿意見我為止。”

八樓房間里，周黎光可以清晰地看到蘇小琬的每一個動作，他看見她站起身子，以為她要離開，可沒過多久，她又重新坐了下來。

天色已經越來越晚，窗外的風似乎更大了些，她的長發在風中不停地飄舞，發絲遮住了她的臉，可她一動不動，始終保持著仰頭的姿勢。

史密斯小姐敲門進來，抱歉地說道：“周先生，我把您的話轉達給了那位小姐，可她表示，如果您不見她，她不會離開的。”

“好，我知道了。”

周黎光面朝窗戶，史密斯小姐看不到他的表情，可她敏感地感覺到他的身體似乎微微抖了抖，他坐在輪椅上，雙手緊握住兩邊的椅背，手背上的筋條清晰可見，身子往前傾，彼時，正探頭望著窗外。

如果史密斯小姐沒有記錯的話，兩個小時前，她來給他送加餐的時候，他就一直保持這個姿勢。

“先生，您需要上床休息了，長時間坐立不利于您的健康。”史密斯小姐勸道。

“好。”

周黎光答應著，可身體還是一動沒動，史密斯小姐默默嘆了口氣，轉身離開了。

今天是個月圓之夜，月亮慢慢爬了上來，透過樹木間稀疏的枝條投下了斑駁的影子，蘇小琬仰頭望著天空，自從知道周黎光住在這里之后，她就訂了最早的飛機趕了過來，沒有買到直達的票，她先飛到了洛杉磯后又轉飛的，加上時差的關系，她已經不記得自己已經有多久沒有合眼了。

眼睛澀澀地疼，再加上這幾天不吃不喝，身體仿佛被掏空了般，這時的蘇小琬，只感覺徹頭徹骨地冷。

周黎光不見她，她并不怪他，他不見她沒關系，她會一直在這里陪著他。

一想到他曾孤身一人承受了那么多的痛苦，她的心就鈍鈍地疼。

晚上，史密斯小姐再次敲開了周黎光的房門，一個小時前，她給他送的晚餐還原封不動地放在餐桌上。

她拿了一床毛毯蓋在周黎光的腿上，再次勸道：“周先生，您應該上床休息了。”

這次，他只是點了點頭，并沒有開口。

史密斯小姐試圖去推他的輪椅，卻被周黎光制止了，“對不起，再等一會兒。”

窗外，樓下長椅上，一陣冷風襲來，蘇小琬打了個哆嗦，眼前一黑，從椅子上跌倒了下來。

樓上的周黎光看到這一幕，“騰”得從輪椅上站了起來，往外沖去，史密斯小姐驚呼道：“先生，不可以，停下，停下，您的骨頭會……”

她的話還沒說完，周黎光已經一頭栽倒在了地上，史密斯趕緊摁響了緊急救援的燈，并趴在他身邊查看他的情況。

周黎光的額上布滿了細細密密的汗珠，他強撐著自己的身體，用微弱的聲音對她說道：“史密斯小姐，拜托你下樓照顧她，然后打這個電話告訴這位吳先生，他會來帶走她的。”

“可是先生您……”

“我……我沒事，求您，拜托！”

看史密斯小姐還在遲疑，周黎光用僅存的力氣推了她一把，“拜托您快點！”然后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有醫生和護士陸陸續續進來，史密斯小姐跟他們簡單地交待了一下周黎光情況，然后飛奔下樓。

蘇小琬小小的身體蜷縮在地上，史密斯趕過去的時候，有護士在幫她急救。

護工抬了擔架過來，把蘇小琬轉到了病房里，幫她輸上液。

史密斯小姐掏出手機，摁了周黎光給她的電話號碼，“吳先生嗎？是周先生讓我轉告您……”

蘇小琬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處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中，四周都是潔白的，她努力去回想暈倒前發生的事情，一陣悲痛襲來，她從床上坐了起來。

吳為趕緊抓住她的胳膊，問道：“小琬，你醒了？有沒有哪兒不舒服？”

“吳師兄，你怎么在這兒？”

“小琬，你還好嗎？”

“我很好！”蘇小琬強撐著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吳師兄，拜托你送我去一個地方，我要去見他。”

“小琬。”吳為扶住她的身體，盯著她的眼睛，耐心地勸慰道，“小琬，醫生說你需要休息。”

“不，我不需要。”蘇小琬眼眶里已經蓄滿了淚水，“吳師兄，求你！”

“小琬。”吳為握緊她的手，咬了咬牙，開口道，“小琬，他……他已經回國了。”

“你……你騙我，你肯定是騙我的！我要去找他！吳師兄，你也知道的，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他！我……我不能再丟下他。”

蘇小琬一邊說著，一邊掀開被子下了床，往門口奔去。

“小琬……小琬，等一下，等等……”

蘇小琬赤著腳奔跑在醫院長長的走廊里，此時的她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她要找到周黎光，她要陪在他的身邊，陪著他……

蘇小琬跑得很快，吳為費了些力氣才總算是追上了她，他拽住她的胳膊，盯著她蒼白的毫無血色的臉，艱難地開口道：“小琬，你聽我說，他……”

“吳師兄，求求你放開我，讓我去找他，我要去找他！我……”

話還沒說完，蘇小琬再次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小琬，小琬！”

吳為抱著她輕盈的身體，匆匆趕回了病房。

李俊英站在醫院監護室的窗戶外面，周黎光一動不動地躺在里面的病床上，李俊英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他站在這個位置上，望著里面的周黎光。

這個鐵血男兒的心痛了又痛，他出于好心，本以為自己幫了他們兩個可憐的人兒，卻沒想到是害了他們。

現在，他們一個躺在監護室里，一個躺在病床上。

有醫生從里面出來，李俊英忙迎了上去，“威廉醫生，他怎么樣？”

頭發花白的醫生搖了搖頭，“情況不容樂觀，腿部骨折，需要靜養。李先生，您也知道，周先生的身體狀況已經非常糟糕了，這次對他來說是一次非常大的考驗，不知道他能不能挺過去……”

李俊英的心隨著醫生的話不停地往下沉，心如刀絞，難過痛苦得喘不上氣來，他站在窗前，打開窗戶，有冷風吹進來，他覺得自己的胸中的那股郁悶之氣才稍稍消散了些。

掏出手機，撥了吳為的電話，開口問道：“小琬怎么樣？”

“醒了一次，大鬧著要找黎光，又暈倒了，剛剛給她注射了鎮靜劑。黎光呢？”

李俊英沉吟了片刻沒說話，吳為許是猜到了，遂又說道：“你好好照顧他，小琬這兒有我呢！”

掛了電話，史密斯小姐跑過來，對他說：“李先生，周先生醒了，要見您。”

李俊英忙跟在史密斯小姐的身后進了監護室。

周黎光帶著呼吸機，身上插滿了管子，彼時正睜著一雙猩紅的眼睛急切地望著他。

李俊英走過去，俯下身子，輕輕說道：“她很好，你不要擔心。”

他能感覺到周黎光暗暗松了口氣，周黎光用僅存的一點兒力氣低聲說道：“拜托你照顧好她。”

李俊英握住他的手，開口道：“你的未婚妻你自己照顧，我不管。”

聽到他的話，周黎光的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有淚順著他的眼角流了下來，李俊英不忍看他絕望無助的樣子，悄悄別過了臉。

良久，周黎光緊了緊握住李俊英的手，再次懇求道：“不要……不要告訴她我……。”

后面的話還未說出口，他一雙眼睛沉重地合上了。

“黎光……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