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落在柳林鎮的山嶺上。草，偷偷的綠了。光禿禿的樹木，也有了點生機。山坡上，是成片的莊稼地。有麥子，高梁，和小米。

山坡下，幾頭懶散的牛，正匍匐在地，啃著草根。還不時的仰頭張望，遠處的一座大宅院。

宅院后面，是翠竹成林，連連綿綿的，把后面的村莊遮擋的嚴嚴實實。那座宅子是趙府的鄉間別墅。趙府是柳林鎮的大戶，富甲一方。

“麥子！你死哪里去了？”一個小男孩惡聲惡氣的喊著。這是趙老太爺的寶貝疙瘩，少爺趙福貴。他要找的是他家的小丫頭，麥子。

麥子就在竹林里挖筍。趙府的大太太要吃筍絲面。她一早就提著籃子來挖筍。她聽到那個小死胖子在喊。她就不愿意搭理他。

小富貴沒事就愛欺負她。不是揪她小辮子，就是往她的破衣服里塞蛤蟆嚇唬她。

但，他從不打她。老爺和太太打她時，小富貴還會護著她，臉紅脖子粗的吼道：“不準打我媳婦！”

但麥子并不領情。

小富貴終于找到了她。“麥子，我喊你這么半天，怎么也不應一聲啊！”

“少爺，你找我有事嗎？我還要給太太下面去！”麥子提著籃子就要走。小富貴胖胖的肚子攔住了她。

“麥子，你先等一會兒，我有事情要告訴你！”小富貴拉著她的手。

“你的事情，跟我有什么關系？”她甩開他的手。

小富貴神秘兮兮的問她： “我要去上私塾了！你想要跟我一起去嗎？”

“女孩子是不能上私塾的！少爺，你是發燒燒糊涂了嗎？”麥子推開他，繼續往府里走。“我說讓你跟我去，你就一定會去！”小富貴嚷著。

“去你個球！”麥子暗罵了句粗話。

麥子把剝好的筍送到廚房。廚娘已經把水燒開了。“麥子，你把筍切細點。”廚娘在清洗早上剛割的肉。

“切好了，陳媽。”麥子手腳麻利的把筍切成了細絲。

“你幫三炳搬點柴，坐他旁邊烤烤火！”陳媽指指正在灶膛邊看書的兒子。

陳三炳，在趙府打雜。他比麥子大了兩歲，十八歲了。

他做過趙府大少爺趙恒的陪讀。識文斷字，還寫得一手好文章。

“三炳哥，看的什么書啊？”麥子坐在他旁邊的矮凳上，探頭看他手里的書。

“孫子兵法！”三炳給她看看書名。“孫子兵法？小孩寫的書？”麥子瞪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

“孫子，是一個古人的名字。他叫孫武，是個指揮千軍萬馬的大將軍。我以后也要做大將軍！”三炳看著灶膛里的火。

“大將軍，把火燒旺點！面要糊了！”廚娘喊道。“好嘞，娘！”三炳和麥子對視一笑。

麥子把面條端到大太太房里。“麥子，你去把大少爺的房間打掃一下。他快要回家來了。”

“是，太太！”麥子答應了一聲出去了。趙府在龍城有鹽行和糧行。都歸大少爺趙恒管理。他常年在龍城居住，很少回湖塘鎮的趙府。

麥子對這個大少爺映象不深。就知道他不茍言笑。看著好像很難跟人親近的樣子。所以她很怕趙恒，提到他，她的頭皮有點發麻。

小福貴雖然頑劣。但麥子可以毫不客氣的還擊他。只要不被二太太看到，哪怕踹他一腳，他都是嬉皮笑臉的受著。

麥子進了趙恒的房間。這房間里很久沒人打掃了。這倒不是府里的仆人懶。只因為這個大少爺毛病多。

他的被子鋪開了，不準任何人去疊。筆墨紙硯放在書桌上，誰也不能去動。桌椅板凳的方位都是固定的，堅決不能搬。窗戶是一年四季關著，絕對不能開。

一推開門，麥子仿佛自己走進了一座年久失修的破廟里。光線暗淡的房間里，一股灰塵和發霉的混合味道。嗆的麥子一陣劇烈的咳嗽。

房間里，有一張床和一些桌椅板凳，還有就是靠墻的一排巨大的書架。

架子上是空空蕩蕩的，隨意的丟了幾本落滿了灰塵的書。

除了桌子背面還算干凈外，就連蓋著被子的床罩上都是一層灰。

麥子實在是受不了，打開了一扇窗。陽光一進來，新鮮空氣也透了進來。麥子覺得舒服多了。

她把床罩拿下來，到門外拍了拍灰，掛到了晾衣架上。然后拿著撣子，把書架上，桌子上，椅子上和門窗上的灰都趕到地上。然拿著笤帚把角角落落徹底清掃了一遍。

她到院子里的井邊，打了一大盆水。拿著抹布擦拭起來。先從書架開始，一格格的擦。然后是書桌，椅子，床架，門窗。滿屋擦下來，把小麥累的一頭白毛汗。

她拉了把椅子子坐在窗前，午后溫柔的陽光灑在身上，暖洋洋的，勾起她一陣倦意。因為起了個大早，她確實困了。眼簾不自覺的合上了。不知過了多久，她被一聲驚叫驚醒了。

趙恒滿臉怒氣的站在門口。麥子知道，這下她闖禍了。

“是誰開的窗？”他聲色俱厲。

“我，是我開的！”她慌忙站起來，差點碰翻了椅子。

“你！”他大踏步走進來，手高高舉起，又緩緩放下。

他眼前是一個特別俊俏的女孩。“這里是你來打掃的？”他放緩了語氣。

“是的！大少爺。”她把頭低下了，等著一頓狂罵，或是一頓胖揍。結果什么也沒發生。

趙恒掏出來一塊手帕，幫她拭去臉上的一點灰塵。

“看你，弄的跟花貓一樣！”他把手帕放到麥子的手里。“謝謝大少爺！”麥子捏著手帕。“你叫什么名字？”趙恒問她。

“我叫麥子！”她小聲回答。他爽朗的笑了，“那應該是麥熟時生的吧？”她點點頭。

趙恒把挪動過的東西一件件放回原位。麥子想要幫忙，他阻止了。“你不要動，這是我的壞毛病。東西原封不動，我找東西方便。”他柔聲說。

麥子噗嗤一聲笑了。趙恒看著她的笑臉，心跳都加速了。“好美！”他暗暗嘆道。

“笑什么？”趙恒問她。麥子說：“難道大少爺的記性有這么不好嗎？”他笑著說：“對啊！我特別容易忘事！所以，我想請你做我的記事本好不好？”

“我沒讀過書，不識字！”麥子不好意思的說。

“你想讀書嗎？”趙恒問。“想，但私塾不收女學生！而且，我也沒錢！”麥子說。

趙恒笑了笑說：“我帶你去一個學堂。不收錢免費教！”

“有這么好的事？”麥子半信半疑。“嗯！”他肯定的點點頭。 “那我去讀書！”麥子高興的拍了一下手。但馬上又垂頭喪氣了，“太太肯定不準我去！”

趙恒看著她皺著眉的小模樣，又可愛又可憐。不禁伸手托起她小小的下巴，看著她的眼睛說：“麥子，你放心，我能帶你走！”

麥子羞澀的看著他一雙明眸，感激的說：“好的，大少爺！”

初春的天氣是娃娃的臉，說變就變。昨日還是艷陽高照，一早起來，卻是細雨綿綿。幾個仆人把一些應用的物品，和大太太準備的土特產放到馬車里。“娘，麥子呢？”趙恒問她母親。

“你真要帶她去龍城？”大太太問。

“是啊！昨天我不是跟你說了，我要帶走她的事了嗎？怎么您要變卦？”趙恒有點焦躁不安。

大太太嘆了口氣說：“不是我變卦，是，是你二姨娘跟你二弟不放！”趙恒一聽就來火了。風風火火的沖向內宅。

大太太趕緊跟過去，一邊走一邊喊：“恒兒，別為了個小丫頭傷了和氣！”

趙恒頭也不回，越走越來氣。因為她聽到了麥子的哭聲！

麥子坐在門檻上哭泣，旁邊放著個小包袱。二姨太扭著腰，氣勢洶洶的站著。

小福貴拎著她的長辮子說：“麥子，你干嘛要走啊？明天你陪我去私塾，我給你買糖吃！”

麥子哭著說：“大太太答應讓我跟大少爺去龍城了！你們不能攔著我的！”

“我說不許去就不許去！一個大男人帶個小丫頭，成何體統！”二姨太惡聲惡氣的說。

“你和兒子一起欺負個丫頭，這成何體統？”趙恒怒吼道。

二姨太和小福貴都嚇了一跳。“恒兒啊！這么大火氣干嘛？”

趙恒走過去，把麥子扶起來，幫她撿起包袱。“我們走吧！”他攙著她的手。

“趙恒，你給我撒手！這可是我買來的丫頭，你憑什么說帶走就帶走？”二姨太喊道。

“你買來的？那好！你說當初你花了多少錢買的？”趙恒譏諷的看著她。“我，我花了三十兩銀子！”二姨太有點氣短了。

“這里是三百兩，請二姨娘收好了。再把買身契給我拿來！”趙恒正色道。“你，好吧！”二姨太一轉身去了她房間。

一會兒，就拿來了一張契約。

趙恒接過來，瞟了一眼，麻利的撕了個粉碎。

“好了，兩清了！我再跟姨娘你說一句，以后，別拿著我的錢去禍害人！要不我就停止給這個家提供月錢！”趙恒說。

“趙恒，你別得意！我會去找我二姐夫說這事，你會吃苦頭的！”二姨太破口大罵！

一旁的大太太實在忍不住了，怒喝道：“二姨太！你這像個啥樣子？跟個潑婦罵街似的！現在，都是我兒子在提供你吃喝！你還要怎樣？”

大太太揮揮手，“恒兒，你們快些趕路吧！天氣不好，路上當心點！過些日子，我也去龍城。這個家就讓她折騰去，眼不見心不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