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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2評論第1章 兩張面孔(1)
電話鈴似乎響了。
我擰緊水龍頭,讓水聲停下,仔細確認聲響。盡管浴室門緊閉,聲音很輕,但的確是電話鈴聲。
現在應該已經過了半夜兩點——這時候會是誰打來的呢……
在鴉雀無聲的深夜一隅,那金屬鈴聲聽著就像一種未知生物的痛苦喘息。
我用毛巾擦擦沾濕的手,走出浴室。隔著客廳門傳來的鈴聲在昏暗的走廊回蕩。這棟屋子的二樓臥室與一樓客廳都裝了電話,臥室的電話只有弟弟和十分親密的朋友才知道號碼,是完全私人用的。想不出誰會打到客廳的電話上去。
電話不依不饒地繼續響著。我猶豫了一小會兒,還是提起了聽筒。鈴聲戛然而止,取代它的是一個男人低沉的嗓音。
“是真木老師家嗎?畫家……真木祐介老師家嗎?”
是個陌生的嗓音。
“我是新宿S署的人。您是真木老師嗎?”
“是的……”
“深夜突然來電很抱歉,是有關您太太的事情……太太的名字是不是念‘qi’子呢?是‘契約’的‘契’字嗎?”
“是的。有什么問題嗎?”
警察居然在深更半夜打電話來問契子的事。更驚人的是,我顯得格外冷靜。身處夜間的涼氣之中,連心態也變得冷淡了。
“您太太現在是否外出了呢?”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于是用近似反問的含糊語氣回應他:“唔嗯……”
“您知道她去哪里了嗎?”
“嗯,我沒問她具體要去哪兒。”
刑警的聲音在聽筒深處消失了片刻,之后再度響起。
“是這樣的,新宿三丁目一家旅館發生了殺人案,我是從案發現場打電話給您,被殺死的女子似乎是您的太太。”
“契子她?這不可能!”
我不由得怒吼般地大喝一聲。
“因為被殺害的女子手上有一封要寄給您的信件……讀過內容之后,看上去是您妻子寫的……您太太出門時是不是穿著深藍色結城綢[1]的和服呢?腰帶是灰色的,上面有黑色四葉草的圖案,只有一片葉子是粉紅色的……”
“我記得不是很清楚。她確實是有一條那種圖案的腰帶……可是……”
聽筒深處傳來男人的沉吟聲:“看來是您太太沒有錯了。很抱歉,能請您火速趕到這里來嗎?”
我已經不記得是何時掛了電話。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用震顫的雙手按著聽筒,像是懼怕那男人留下的余音。也許是因為過于驚愕,意識融入黑暗中,變得稀薄,思緒也變成原地打轉。那個自稱警察的男人最后匆忙說出的話語中,我只記得“從新宿御苑大門前數起的第三條路”這句,還有“帕德”這個聞所未聞的旅館名。“帕德”的發音怎么都聽不清楚,我還反復問了好幾次。
我本想這也許是個騷擾電話,但他的說話聲背后的確傳來了警笛與匆忙的腳步聲,似乎飄蕩著命案現場的氣息。
但這是不可能的——契子在新宿的旅館里被人殺害,肯定是哪里搞錯了。總之還是去現場看看為妙,這么一來就能輕松化開這個無聊的誤解。
然而,身體卻不肯隨我的想法而行動。我癱在沙發中,任身體下陷,只是迷茫地望著墻上的畫。是一個女人的肖像畫。妻子契子——刑警方才宣稱死亡的女人,她的臉在一片幽暗中如幻象般浮現。說是臉,其實看上去更像是滲入墻壁的一攤污漬。我全身發顫。為了讓手上的痙攣停止,我用全力握緊一只花瓶,朝肖像畫扔了過去。花瓶重重砸在畫中女子的臉上,又掉落到地板摔碎了。
聽到響聲,我才回過神來。玻璃花瓶摔得粉碎,而畫中女人的臉龐卻毫無變化,只有被水打濕的頭發像活人似的扭曲起來。但那張臉依舊紋絲不動。
不會有錯,這個女人是絕對不會死的——
在突如其來的刺激之下,所有記憶都回到了空蕩蕩的腦海中,我就像個初愈的失憶患者一樣恢復了神志。我將視線從畫中女人的臉上移開,來到走廊。
走廊盡頭的浴室還亮著燈。我為該去浴室還是去二樓猶豫了一瞬間,雙腿擅自選擇了上樓梯。
這是今晚我第四次爬上這段樓梯。爬上樓梯的第一扇門就是臥室,我也是第四次打開這扇門。
臥室里很暗。門旁的開關一周前壞了,還沒修好。我從褲兜里掏出火柴點上。指尖的光芒讓暗夜微微泛白,微弱的火苗照出亂糟糟的床鋪和塞進壁櫥的地毯上那熟悉的幾何圖樣。明明早已再熟悉不過,這奇妙的形狀卻讓我辨別不出是幾邊形。
“不可能……”
我用不似自己的聲音低聲念叨。
契子在新宿一家我都沒聽說過名字的旅館里被殺,這種事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因為契子剛才還躺在這塊地毯上呢。是我殺的。是我在這間臥室里親手殺死了她。而電話鈴聲響起時,我才剛剛將尸骸埋在后院,正在浴室清洗沾滿泥巴的雙手。
拿著火柴、融化在黑暗中的這只手上,還殘留著掐住脖子時,妻子——契子身上最后的體溫。
注釋:
[1]結城綢是一種高級絲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