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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兩張面孔(6)

新司七點過后沒多久就回家了。他很擔心,本打算住下來陪我,但我強行把他支走了。我實在是想一個人靜靜。

“你明天早晨再來吧。我今晚只想多睡會兒。”我說。

新司直到關上玄關大門的那一刻都在擔心著我。

“什么都別擔心,好好睡一覺。大哥你有不在場證明,不會有事的。肯定是安全的?!?

我道完謝關上門,又回到臥室,躺倒在黑暗中。怎么可能睡得著呢?家中僅我一人,寂靜化作重壓,我眼睛一閉上又立即睜開。

盡管明白再多想也是白費功夫,我仍然試圖讓腦袋轉起來。弟弟說得沒錯,既然新宿那具尸體的指紋與契子的吻合,我就是安全的,我有不在場證明——然而,既然如此,我昨晚在這間臥室中殺死的女人又是誰呢?我痛下殺手的對象也很明確,就是契子。在我行兇之前,契子確實曾在這間臥室給弟弟打過電話。況且,倒在房間中的女人手上還戴著翡翠戒指……

也就是說,在死亡的瞬間,契子變成了兩個人。我親手殺死并埋入土中的契子將在家中斷送的生命再度凝結成一道暗影,旋即出現在旅館的四〇二室中。

昏暗的房間幾乎與昨晚別無二致??峙聲r刻也相同。從背后的窗口射入微弱的亮光,眼前仿佛站著一個與昨晚相同的女子的身影。我站起身,靠近浮現在窗邊的女子的幻影,擺出要偷襲的姿勢。

就沒有別的線索了嗎?她的氣味、身高、發絲的軟硬程度、透過和服觸到的肌膚觸感,什么都回想不起來。當時將繩索纏在她脖子上并用盡全身之力來拉扯的自己,此刻感覺恍若另一個人。我甚至連契子露出了怎樣的表情都想不起來。她的發型、她的肌膚也一樣,記憶一片模糊——飄浮在黑暗中的就只有肖像畫中女子的面孔。她不是契子,而是在黃昏中的那間畫廊里,美神向我展現了短短一瞬間的、不存在于人世的一道倩影。

我怎么都想不通,可我仍然無數次撲向黑暗中的幻影。我多想抓住那幻影,把她的臉拉到亮光下照個清楚。

樓下響起了電話鈴聲。我剛下樓推開客廳的門,鈴聲就斷了。

一走進客廳,視線就不由得被墻上的畫所吸引。畫中女子的面容今晚看來依舊完美。只有走廊的燈亮著,昏暗讓女子的眼神越發空洞,迷離地注視著我。

我是契子——她如此向我訴說。

你殺死的人與在新宿被殺的人都不是契子。只有我才是契子。

她的聲音穿透耳膜,在我的大腦中回響。我不由自主地站到沙發上,雙手抓住畫框用力搖晃,像是要把無端的怒火都傾瀉出來……

畫框從墻壁上脫落,在空中轉了兩圈,伴隨著巨大的聲響摔在地板上。玻璃裂開,裂痕也讓女子的臉碎了。二百六十五法郎的盤子——我親手砸碎了那個盤子,事到如今卻后悔了。我拼命撿起粉碎的破片,想讓它恢復原樣。

我曾經那樣厭惡契子的面孔——不是畫中女子,此時卻多想再次見見真正的契子長著一張怎樣的臉。如果能再見一次她的面孔,讓我將肖像畫剪得粉碎也在所不惜。畫中女子對此刻的我來說已毫無意義。她的確擁有完美的線條與色彩,可終究也只是線條與色彩。她既無法拯救現在的我,也無法給予我有關懸案謎團的絲毫線索。倒不如說這幅畫才是一切的開端。

我是契子。

即便墜落到地板上,畫中女子仍然用傲慢的嗓音吶喊著。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拾起一片玻璃碎片,狠狠地向畫上的那張臉刺去,自己都不明白為什么會這么做。就如同我昨夜朝著黑暗中的女人的臉揮下扳手的瞬間一樣,所剩的唯有空虛。

畫中女子的面孔被割得粉碎,不一會兒,從切口處還淌出了血液。那當然不是畫布在流血,而是從我手上滴落的。意識到這一點后我才將沾滿鮮血的玻璃碎片扔開。這一定是契子在對我復仇。因為區區一幅畫而被殘殺且臉孔被砸爛的契子,為了讓我親手將畫割碎,死后將自己的分身送到了那家旅館的四〇二室。我撕下一片桌布纏在手上。一點都不疼。我已逐漸瘋狂。

就在此時,電話又響了。我用左手提起聽筒。

“是老師吧……”

電話那邊的聲音粗啞、低沉又輕微,只能聽出是個男聲。

“我是昨晚和您在新宿見面的出版社的人。按照您當時所拜托的,今天早晨刑警來的時候我回答說零點往老師您家里打過一通電話。這樣說應該沒問題吧?”

我沉默不語。

“是老師吧?”

“你是誰?”

“都說了嘛,是昨天晚上八點,和您在新宿見過一面的出版社的人……是老師您拜托我們制造不在場證明,才——”

“你在說什么呢?你當時是真的打來電話了……”

是這樣嗎——真的是這樣嗎?我放下了電話聽筒。

這很有可能是某種陷阱——這樣的想法隱約從我的腦海中掠過,可我還是死心地搖搖頭。陷阱?有誰會給我下如此荒唐的陷阱?再說了,根本沒人能布下如此匪夷所思的陷阱。假如這真是某人布下的陷阱,也必須是對我昨晚的行動知曉得一清二楚,甚至比我還熟知的人。不存在這號人物。

不,確實有這樣一個人,對我昨晚的行動無所不知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我自己。這是我給自己布下的陷阱。這么一想,一切都能解釋清楚了。剛才電話里所說之事是事實。昨晚我根本沒有接到出版社的電話,證據就是我想不起是誰打來電話的。零點根本沒有電話打來,那不過是我在事后捏造出來的如夢似幻的空想。要問為什么?因為我午夜零點正身處新宿,并殺害了契子……八點時我不在這間屋子里,當然也沒在這間屋子里殺過人。那一刻我恐怕身處新宿,在淫靡的紅燈區委托剛通過電話的那個人制造不在場證明。接著我就去了那家旅館。我把帽子壓低,領口豎起,還戴上了墨鏡……墨鏡?

癱在沙發上的我伸出手捂住嘴,止住了幾乎要從喉嚨蹦出來的叫喊聲。就在我面前的地毯上,破碎的肖像畫畫框旁邊,躺著那副墨鏡。

不光有墨鏡,還有鴨舌帽、大衣、沾滿血的襯衣……我這才明白,那些東西原本都藏在墻上的畫框背后。隨著畫框墜地,它們也跟著掉落在地板上。毫無疑問,我是在新宿殺死了契子,此刻我正沉默地俯視著滿地的證據。一股寂寥之感不經意間涌上心頭,讓我有點想笑。從零點在新宿殺害契子那一刻開始,今天整整一日,我都在現實與空想之間彷徨。

我所經歷的最后一段現實,就是凌晨兩點警方打來的那通電話。在新宿殺害了契子之后,我回到家中,恐怕是為了清洗手上的血跡而進入了浴室。然后感覺到電話響了。我關上水龍頭,讓水聲靜止——接著,我的空想鬧劇就開演了。

恐怕是因為不愿意承認自己在新宿殺害了契子,還將她的臉砸得稀爛吧。在新宿被殺的人毋庸置疑就是契子,而我恐怕想自我欺騙,想藏起這段記憶。我在腦海中捏造出一個在家中殺死契子的虛構故事,編排出一幕空想的鬧劇,并對此深信不疑。我在家中殺死了契子,所以沒有在新宿行兇——這只是我的一廂情愿。我將自己的空想打造成了現實中所犯之罪的不在場證明。我在玄關處聽到契子打電話的聲音——這也不過是今天聽弟弟提到之后又追加了一層空想。今天早晨在臥室一角發現的翡翠戒指也一樣……

我精疲力竭,心神混亂,真的快瘋了。

昨晚我在這間屋子里殺死了一個女人這件事究竟是現實還是空想?確有一條途徑可辨明。

尸體。證據就是我一心認為埋在后院的尸體。假如一切真的只是空想,那么后院應該根本沒埋尸體。

我像被鬼附身似的穿過走廊,打開后門,來到了后院。

燈光透過浴室的窗戶照在那片空地上。也不知是空想抑或現實,總之我還記得是從光照處的右側開始挖土的。我從車庫取來鏟子,沿著光與暗的交界處,用力插下一鏟。

我從疲勞的身體中擠出最后幾分氣力,不停地挖,幾乎不敢相信那是我體內的力量。我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如此投入地揮鏟挖掘。

不知過了多久……

坑已經足夠深了。我的身體被泥土和黑暗所遮蔽。我拋開鏟子,雙手在泥土中摸索。沒摸到任何東西,泥土空洞地從指間滑落。我已經不覺得驚訝了。

沒有尸體——這是從開始挖坑時就已預料到的事。

一切都是空想。我沒在這間屋子里殺死過任何人,也沒將誰的尸體埋在后院的泥土下……

奇怪的是,我反倒松了一口氣。從昨晚踏入新宿案發現場第一步起就折磨著我的混亂感一掃而空,我的身體就如同這個坑一樣,化作空無一物的黑洞。我感覺到強烈的疲倦,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時我聽到了腳步聲。腳步聲緩緩接近坑洞,在坑邊站定。

有個人影。我從坑底抬頭仰視,人影顯得格外高大。似乎是個男人。我已經什么都搞不明白了,我想,這或許也是我空想的產物。

人影的手微微一動,發出了細小的聲響。是擦了根火柴,火光只照亮了他的手,那男人看來是想憑借火光確認坑中的人究竟是誰。男人沒把火熄滅就將火柴梗丟進了坑里。

他又重復同樣的動作好幾次,星星點點的火光灑在夜幕下泥土遍身的我身上。

拋出最后一道火光后,男人原地蹲下,冷不防地向我伸出手,像是要將我從坑洞中營救出來。

“大哥……”

熟悉的嗓音在黑暗中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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