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無比興奮！

我連神仙也不要做！

啊！蕭蕭竟然接受了我的求愛！蕭蕭是個很可愛的人，有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她的身材小巧，我從沒有見過比她身材更好的女孩。

昨晚，我們去公園，玩了很久，和她單獨在一起的時光是值得留戀的。她累了，我們便在一條石凳上休息。她說話的聲音很輕，句句說到我的心坎上，致使我不敢看一眼她的眸子。她一直看著我，我終于情不自禁，拉住她柔柔的手，表白了我久蓄的心意。我們對視著，我吻了她，她說：“這輩子我注定是你的新娘。”

我幸福得快要死去。

——我沒有死，蕭蕭將是我的新娘。

二

我躺在床上，床上好像有許多小手撓癢著我，我無法入眠。我想，蕭蕭也一定跟我一樣。

我和蕭蕭相識一年半了，從我見到她的第一眼，我的心便浮動起來。她的臉色一直都是紅潤白皙的，她是很溫柔靦腆的女孩，很容易臉紅。我終于在她為我臉紅了一千次之后表白了我對她的愛。

蕭蕭真的很美，但不知怎么的，我一直懷疑她的右耳垂上應當有個黑點，那個點看上去就和穿了耳洞一樣。可是，直到昨晚，直到我吻了她，我并沒有看到她的耳垂上有黑點，而她的確沒有穿耳洞。我的心跳得很快，我懷疑自己是否心理有異，或者恐怖小說里的場面在我的生活中演繹。

三

我和蕭蕭認認真真地談起了戀愛，我們手拉手在大街上走、購物、玩鬧，我們簡直融為一體了。

然而，我又仔細看了她的耳朵，它們卻像玉雕成的，而且是晶瑩無瑕的玉——我沒有發現任何黑點。于是我對蕭蕭說了我的想法，她以為我是開玩笑，輕輕地咬住了我的耳朵，我不想讓她掃興，就抱住她。

我更加奇怪，我以前從未有過同樣的感覺，盡管朋友也說我有點神經質，可是，偶爾一些偏激的想法不久都會打消。偏偏這一點，記憶極為深刻。到現在，我只要一見到蕭蕭，就覺得她的右耳垂上有個黑點。蕭蕭卻說：我不喜歡你總吻我耳朵。

我甚至因此不敢向她求婚。

四

這一天夜里，我突然驚醒，我的心一陣陣地痙攣。我做夢了，這是一個真實的夢。

一個女孩？是的，一個清純秀麗的女孩，她很快地把嘴送過來，碰了我的唇一下，我驚愕地發現她的右耳垂上赫然有一個黑點，正像是穿了耳洞，但我敢肯定，那并不是一個耳洞，而確是一個黑點。

我在黑暗中坐了起來，清晰地聽見一個聲音在喊“步塵、步塵”。步塵是我的名，我趕緊扭亮燈，坐到書桌旁，想梳理一下思維。這時，我的目光又落到書桌的一張紙上，我驚得吐不出氣來，我一直疑心我為何總是能一筆寫出“游龍”兩個字，而且經常，而且緊湊，似乎本是一個字。我真正明白了，我記起了所有的事。

是的，我聽見母親說過，在我出生的那年，村里正加緊計劃生育。母親已生了三個孩子，又懷上我，只好亡命地躲避。最后，我是在媽媽的一位姓游的好友家落地的。后來媽媽又說過，我尚在她腹內時，游家的媽媽也懷上了。游叔叔和媽媽是老同學，十分要好，便和爸爸說，若是一男一女，便結為秦晉之好。后來果然，她家生的是個妹妹。所以，我剛出生便有妻子了，她姓游，我姓龍，我們合起來便是“游龍”。

后來，我大約是見過游妹妹一次的，那時我應當是十歲了。游叔叔帶著她到我家來，時隔太久，沒有什么印象了，一想起她都只是蕭蕭的模樣，只是她的右耳垂上確有一個黑點，我的記憶極深。爺爺懂相術，說是一個吉相，乃是聰穎的標志。我非常高興，我的妻子是非常聰明的，我想。

這后來甚至成為一件令我自豪的事，因為這時代很少有如我一般“指腹為婚”的事了。只是后來一直沒有見過游妹妹，我也沒有去看過她，她也沒再來我家。但我一直沒有忘記她，沒有忘記她右耳垂上的黑點。

五

第二天，我去找蕭蕭，我仔細地端詳了她，覺得確是游妹妹無疑。可是，她怎么姓蕭呢？而且最令我吃驚的是，她耳垂上確實沒有一個黑點。我越想越怕，蕭蕭假若不是游妹妹，我不是對不起我的游妹妹么？蕭蕭見我彷徨失措，關切地問我：“你怎么了？昨晚睡得不好？”

我不想讓她擔心，說：“好的。”忙回了家。

母親正在做飯，我走過去，她見我惶恐的樣子，忙問：“你怎么了？不是剛從蕭蕭那里來的嗎？”她和蕭蕭同樣關切地問我，而且，她在提到蕭蕭時臉上欣喜的神色，使我又確信蕭蕭便是游妹妹，我問她：“媽，你是很喜歡蕭蕭的，蕭蕭該是姓游吧？”

她聽完我的問話，臉上的驚異又加了一倍。她甚至用手來摸我的額，驗證我是否發燒。失敗后，她驚叫著：“你瘋了吧？蕭蕭怎么姓游？”

我一聽，蒙了——啊！蕭蕭的確不是我的游妹妹！我很想倒下去，但終于鎮定，我問：“那游妹妹呢？她在哪里？”

“游妹妹？什么游妹妹？你還沒結婚就有了婚外戀？”

“你想騙我，你因為太喜歡蕭蕭，便以為我不記得游妹妹了嗎？我聽見你對蕭蕭說，這輩子只要她做兒媳。”

“你一定吃錯東西了，你在說什么？”母親的樣子看起來像瘋了。

我證明自己：“我不會忘記游妹妹的，她十歲時來過我們家。而且，我清晰地記得她的右耳垂上有個黑點，就像穿了耳洞。是的，一個黑點。”

母親看起來十分傷心——被戳穿了陰謀她自然要傷心。她很快去把爺爺找來了，爺爺望了望我，說：“天有不適，吉兇無常。”

“爺爺，游妹妹你總該知道吧？”

“游妹妹？你的事，我哪里知道？”他迅速地逃跑了，我從來沒有發現一條跛腿能跑這么快。母親卻已經哭了起來，我也很傷心，安慰了她幾句，轉而進了房。

房里似乎有鬼。而我總看見一個有黑點的耳朵。我聽見父親的咳嗽，便飛快地跑了出來。

“爸爸，你難道也不知道游妹妹么？我出生在游家，她是游家的女兒。”

父親也嚇了一跳：“你出生在游家？你出生在我龍家！”

我就知道他們已經商定好的，決計要陷害我，要忘記我的游妹妹。再說也無用，我又回到房內。

我一直坐著，飯也吃不下。我的思想在蕭蕭和游妹妹之間徘徊。我真的很愛蕭蕭，而我又不能不顧游妹妹。啊！我真不知所措——

六

翌日清晨，我提著旅行包出門來，一家人都驚訝地望著我。

母親又大哭起來，她甚至來求我別犯傻。我堅定地說，我認為我的行動是正確的。我再一次問了所有人游家的地址，都搖頭，他們的狠心使我的意志更加堅定，我吻了他們，對母親說我愛她，就出門了。父親說“他不久就會回來的”，也就無人攔我。

我本來打算不告訴蕭蕭的，但我很不愿意傷害她。她見到我，驚訝不亞于母親，我不好向她明說此事，只借口去出差，要一段時間。她本來要跟我去，我十分艱難地哄住了她，她才安靜，我看見她的眼睛噙著淚，仿佛看到了游妹妹的淚眼。

我向她吻別。

七

我首先肯定游家一定就在本縣，于是，我先到公安局里查，本縣姓游的只有十幾家。我抄錄下地址去尋找我的游妹妹。

所有游姓人家中，和我同齡的女孩沒有一個。我毫不氣餒，我堅信我的游妹妹在等著我尋找。在尋找中，我常常想起蕭蕭，她根本便是我心中游妹妹的形象。令我悲哀的是，她的右耳垂上卻沒有一個黑點。

我想著蕭蕭，找著我的游妹妹……

八

一個月后，我以一個苦行僧的模樣出現在蕭蕭面前。我心里異常高興——我終于找到了我的游妹妹。我緊緊地抱住她，她也同樣地抱緊我，她仿佛能夠想到我所受的辛酸。

久抱之后，我仔細地端詳她，她的形象卻并不比我好許多，她臉上的肉都癟了，眼睛也深陷下去，顴骨突出，皮膚泛黃粗糙，失去了原有的光澤。我們的淚同時流了出來，我能夠理解遠離情人的感受，我能夠想象一個女孩，當男孩毫無理由地消失之后所受的創傷。我吻了她一下。啊！我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記——我清楚地看到她的右耳垂潔白得像雪，我的心又沉重起來：我的游妹妹在哪里啊？我放開她，發瘋似的跑了……

九

我覺得我同樣對不起蕭蕭。

這夜里，漆黑的天，河里的水很涼，我看見一雙熱切的眼睛，泛著淚光；我看見一只長著黑點的耳垂，就像是穿了耳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