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沒有月亮。

寂暗的樹林里傳來陣陣陰寒的氣息，哪怕只是遠遠望上一眼，就不禁生出恐懼。

在樹林深處的空地上突兀立著一座木屋，透過窗子，那微弱的燈火在黑夜里閃爍著，好像在啪啪作響，快要迸裂似的。

燈火雖然微小，但卻那么地令人心安，這大概是此時黑暗森林中唯一的光明了。

木屋內，一個男子在燈下擦拭著自己的黑刀——那是一把極漂亮的黑刀，紅色的鋸齒花紋既令人通體生寒，又滲著刀劍這種冷兵器自身所代表的極致的美感。

即使不是劍客，也能一眼看出這把黑刀的不凡之處。

大逆丁字、黑刀亂刃。

這把名為“秋水”的黑刀曾經可是一個劍士強國的國寶。不僅密度很大，比同體型的刀要更重，而且極為堅韌，即使是恐龍踩著上面也不會彎曲一厘米。但也正是如此，以葉當初也是花了不小的精力才做到了和這把刀人刀合一。

珠世給以葉上著藥，眼睛卻不時偷偷瞄向秋水。

她沒法不在意，活了兩百多年，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如此出色的刀，更重要的是這把刀居然還不是日輪刀？

日輪刀是鬼殺隊的專用刀，是以吸收了太陽光的鐵礦“猩猩緋砂鐵”與“猩猩緋礦石”為原料打造的刀，用日輪刀斬斷鬼的脖頸可以徹底消滅鬼。

作為鬼，她雖然已經擺脫了鬼舞辻無慘的詛咒，但陽光和日輪刀對她而言依舊是致命的存在，她對其自然極為敏感。

而除了這把黑刀之外，其主人也同樣充滿了謎。

至少她從未見過有人竟能把鬼舞辻無慘逼得如此狼狽，也沒見過鬼舞辻如此大動干戈地只為對付一個人類。

明明是個人類，但身體素質卻比鬼還要出色，尤其是那匪夷所思的自愈能力都快讓她懷疑他是不是也是一只鬼了，但偏偏無論哪個方面都在告訴她以葉就真的只是一個人類而已。

“好了。”

珠世細心地纏好繃帶。

“謝謝。”

以葉活動了下肩膀，繃帶纏得很完美，大幅度的活動也沒有不適的感覺。

珠世看著以葉的側臉，猶豫掙扎了一下，但最后還是忍不住問道：“為什么要回來救我？”

她知道的，如果剛才以葉全力逃跑，是完全可以逃出去的。在鬼舞辻無慘的命令下，這些年她同樣是所有鬼追殺的對象，只要剛才上弦之三的猗窩座和上弦之四的半天狗對她有半分的遲疑，以葉都完全可以逃出去。

但偏偏以葉回來救她了。

沒想到，聽到這句話后以葉居然露出比她還要疑惑不解的神情：“你在說什么啊？你之前不是也救過我嗎？”

以葉理所應當的語氣。

確實，從人類的角度來說，即使做不到滴水之恩以涌泉相報，但知恩圖報也應該是最基本的。但問題是……

她是一只鬼啊！

她救過很多人類，雖然絕大部分人類都不知道給他們救治的醫生竟然是一只鬼！不過一些人發現后，不是想要殺了她，就是露出了厭惡羞恥的表情。

對他們來說，被鬼所救是極為恥辱的事。

珠世很難受，但她也沒有覺得這有什么不對。

她是一只鬼，一只殺過很多人的罪孽深重的鬼，哪怕救再多的人也無法彌補她的罪孽。

也許就這樣死去才是最正確的……

如果不是想要親手殺了鬼舞辻無慘的執念在她心中燃燒，她早就想這樣死去了。

這還是第一次，她被人類所救。

“可你知道的吧，我是一只鬼，一只殺過人的鬼。”珠世失去了溫和優雅的表情，激動在她的臉上染上了一抹潮紅。聲音有些顫抖，她此時的內心里充滿著后悔和害怕，也許還有一絲連她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在以葉回來救她時，半天狗帶著戲謔的表情地對著以葉說了她是只鬼的事實。

珠世知道他們想看什么，他們想看到在得知她是只鬼后，以葉感覺自己受到了欺騙而惱羞成怒的樣子。

這就是人類，不管是什么樣的欺騙，不管欺騙你的人之前對你是善意還是惡意，在你得知被欺騙后，那一瞬間的憤怒往往都會支配你的所有理智。因為這憤怒里面含有對自己被騙愚蠢的憤怒。就像欺君之罪，不管你是多么大的功臣，在欺君的一瞬間你的命運就已經注定了。

而這不僅適用于君王，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一樣。

最好，以葉惱羞成怒到親自斬了珠世，那他們就可以笑著在那瞬間收下以葉的人頭。

但是以葉不僅完全沒有受到影響的樣子，還把她帶了回來。

“那又怎樣？”以葉帶著疑惑反問道，但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里依舊不見絲毫的迷惘。

應該說，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她就沒見他有過一刻的動搖。

對以葉來說，他是一個外來過客，所以他無法感同身受人類對鬼那種至死方休的仇恨。而珠世“鬼”的身份，更是讓他沒什么實感。

他見過的種族很多，人魚、巨人、長腿族……珠世的“鬼”也不過是其中一個而已，對他而言并不特別。

“我也殺過很多人，我并不覺得殺人多么不可饒恕的事，只要有原則，有底線。”以葉平靜地說道：“還有，我對朋友的判斷只緣于我的眼睛和感覺，我不會因為他的過去和他人的評價去作為交往的判斷。你是值得交往的人，這是我可以確定的。”

珠世愣住了。

朋友？我？

我也可以有朋友嗎？

罪孽如此深重的我……

突然，以葉不動痕跡地往旁邊挪了挪，就在這時一聲巨響從地下傳來，一道身影從以葉的身邊擦肩而過。

差之毫厘。

唰！

拔刀出鞘的聲音。

和這聲音幾乎是同時發出的，是黑刀斬入血肉的聲音，那流暢的聲音沒有絲毫的阻澀感，仿佛劃過的只是一塊豆腐。

以葉依舊保持著坐姿，在他身旁是被切成了許多塊的鬼。因為特意向外面發力，血液都向外濺射出去，以葉和珠世都沒有沾上。

以葉在心里微微嘆了口氣。

明明已經知道偷襲對他是沒用的，為什么還要不斷嘗試呢？就因為自己殺不死他們嗎？

以葉看著依舊能夠劇烈活動的鬼的殘軀，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以葉一直在努力適應著這個世界。對劍客來說，劍追求的永遠一擊必殺。劍客之間長達數天的精氣神的比拼，最后在一瞬間決出勝負，是十分常見的。

無論是他自創的奧義，還是他從龍馬留下的卷軸上學會的斬龍劍技，追求的都是一擊必殺。

可是鬼卻幾乎殺不死，無論是把他的頭砍下來，還是把心臟切成肉末，一段時間后鬼又能夠完好無損地活蹦亂跳，似乎能殺死鬼的只有陽光。

雖然領悟了生命歸還后，以葉并不懼怕持久戰，只要拖到天亮就好。

但這很明顯和他一直所修行的劍道不合，而且拖到天亮就好，這本身就有一種退縮認輸的意味在里面。

所以以葉一直在適應這個世界，他需要在這里找到一條適合自己的劍道。

這個世界的敵人和他所擊敗過的敵人都不一樣，這從他剛來到這個世界就莫名被鬼舞辻無慘作為食物盯上就隱隱感覺到了。

一開始他還能占據上風，可是隨著體力的流逝和不斷受傷，他卻漸漸不敵鬼舞辻無慘——那種再生能力實在是太犯規了。如果不是剛好天亮了，他都不知道該怎么對付這種如此棘手的敵人？

雖然也傷了他不少，但這些傷想來對鬼舞辻無慘而言也根本算不了什么。他還因此受了重傷，如果不是剛好遇到珠世，他被某只野獸吃了也說不定。

現在也是，如果不是在和鬼舞辻無慘一戰中受的傷太嚴重，體力到現在都還沒有完全恢復，這幾個鬼哪里留得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