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永無止境的循環。

——七環亡靈法師，馬爾文·莫約爾

“呃啊——”

粗糙的木板單人床上，一個少年突然直直坐起，整個人大汗淋漓，好像剛游完泳似的。銀色的頭發緊緊貼住他的臉頰與脖頸，弄得他有些發癢。但他顧不上這些，而是大口大口地呼吸，舒緩自己狂跳的心臟。

漸漸地，他的心跳恢復正常，赤紅色的瞳孔也不再擴張如同滿月。然而，雖然已經獲得生理上的平緩，他的心理仍然深陷在剛剛的噩夢之中，沒能立刻緩過來。

就在剛才，他做了一個無比逼真的夢，夢里他就像現在這樣躺在床上，突然間房門被什么東西狠狠撞擊，然后在他沒來得及反應之前就轟然倒下。他剛剛翻起身，一只丑陋無比的黑色僵尸就猛地前撲，狠狠地壓制住他的四肢，隨后沒給他半點反抗的機會，一低頭就撕開他的喉嚨，接著便張開骯臟發臭的嘴巴大快朵頤。那種似乎撕咬到靈魂深處的劇痛使得他立刻脫離了這個過分真實的夢境，在驚恐與忙亂中醒過來。

可那是不可能的，自己明明應該在出差，正躺在旅館的房間里，又怎么會……

不、不對，自己明明是帝國士兵，正在護送機密信件，所以才住進了旅館……

記憶的混亂帶來了心理上的煩躁，最終擴散到了他的全身。臉頰的刺癢終于不能無視，他伸出手，輕輕撥開惱人的長發，眼角余光一撇，一個念頭下意識地進入腦海：自己的頭發有點長了，而且顏色好像不對。

等等！

他的手指突然發力，不顧頭皮傳來的劇痛，兇殘地一扯，旋即將那根頭發舉到眼前。

映入眼中的，是一抹亮銀色。

“開什么玩笑……”

他是黃種人，黑發黑眼，沒有未老先衰，這根銀色的頭發是怎么回事？還有這全身上下蘊涵的力量，工作繁忙以后就不再健身的他不該有這樣的身體素質。

可是另一個聲音告訴他：沒有錯，這就是你的身體，如假包換。天天過著盾牌和長劍的生活，想不擁有好身體也難。

“我到底……”

“砰”！

房門處傳來的炸響讓他悚然回頭，雖然厚實的木板紋絲未動，但夢里的情景又一次浮現在他的面前，連帶著他的喉嚨隱隱作痛。

痛苦激發了人體的本能，他一躍而起，反手打開了床邊的衣櫥，落地的同時雙腳輕而易舉地鉆進了靴子里。利索地一伸手，又扭動了幾下身子，少年變魔術般換上了一套略微老舊的皮甲，接著將一面盾牌和長劍取了出來，雙手分持，兩腳開立，靜靜等待著敵人的突入。

就在這時。

“這可不是個好主意……”

“什么？”

陌生的聲音讓少年一怔，下意識地環然四顧，尋找它的來源。

“我說和這個家伙交手可不是什么好主意……算了，你馬上就知道了。”

“和誰交手不是個好……”

“轟隆”！

巨大的碎裂聲爆破開來，少年眼角余光里，一個黑漆漆的巨大球形物體直接擊碎了厚實的門板，在零點零幾秒內穿越了整個房間，接著毫無阻礙地砸碎了自己舉著的盾牌，撞上了毫無防備的胸口。無數的尖刺直接無視了皮甲那微弱的防御，在少年來得及尖叫之前，就狠狠地轟碎了他的五臟六腑。

“噗咳！”

猩紅的鮮血從口中噴涌而出，他能感覺自己在飛，被強大無匹的力量裹挾著飛向空中，耳邊回蕩著玻璃破碎的聲音。

少年艱難地轉過眼神，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個全身重甲，一手巨斧，一手鏈錘的龐大身影。

“什么怪物……”

不等他完全看清對方的樣貌，全能的重力便攫取了他最后的動力，狠狠將他拉向地面。

在少年即將死亡的陰影中，那個聲音再度響起：

“這是你的第三次失敗了，伙計。”

“希望你能趕緊明白自己的處境。”

“事不過三，再有下一次，可真的就沒有重來的機會了。”

重……來？

少年竭盡全力，想問問什么重來，可他已經沒有開口的力氣了。很快，永恒的黑暗從無數角落涌來，迅速吞沒了他，帶給他仁慈的平靜。

……

“呃啊——”

又一次從床上彈起，對面前的場景，少年有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甚至連肋骨的劇烈疼痛都好像還沒有散去。

夢？

不、不對，那不是夢，夢不可能那么真實。而且反反復復地做同一個夢，連細節都幾乎一模一樣，只是死法越來越高級。

是在給自己什么提示嗎？不過，自己噩夢里怪物的實力越來越強是個事實。

不……無論如何，自己不能安逸地呆在這房間里了，必須逃走！

動作迅速地穿好裝備，少年將盾牌背在身上，長劍放在胸口，打開窗戶，借助上檐，雙臂發力，整個人瞬間翻到了房頂上。

就在他雙腳落地的一剎那，腳下的房間轟然爆炸，強大的火流甚至一直沖到了對面的石墻，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拖曳的焦糊痕跡。

接著，似乎有些吃驚于自己沒能命中目標，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響起，然后一張扭曲怪異，滿臉膿包，多處紅色嫩肉裸露在外的“臉”露了出來。

“什么鬼東西？！”

少年震驚了，這張像是人類又完全不可能是人類的面孔簡直打破了他對丑陋這個單詞的認知。

和他的震驚相反，怪物的眼里竟然閃過了極度的興奮與狂喜。

“活人……必須……”

它張開大嘴，喉嚨深處有某種亮光閃動。電光火石間，少年聯想到了剛剛被炸飛的窗戶，他突然發覺自己找到了制造爆炸的源頭，不幸的是自己正在被它鎖定中。

“死亡！”

“草！”

伴隨著怪物的狂怒，火焰洪流再次迸發，直直地沖向少年的面龐，熾熱的溫度甚至讓他的頭發開始收縮、蜷曲。

剎那間，少年做出了黑客帝國電影主角的經典動作，整個人幾乎與地面平行，任由火焰從自己的鼻尖沖過去，飛向不知道什么地方。

“吼？”

也許沒想到自己的攻擊會被閃過，怪物一時間進入了迷茫狀態，居然絲毫不做防御。少年趁機一個箭步上前，手中長劍犀利地斬下，毫無阻礙地將怪物一劍梟首。

“死去吧，怪物！你這個……”

話音未落，少年突然瞪大了雙眼，在怪物那尚未倒下的身軀深處，一種熾熱的能量開始聚集、壓縮，慢慢形成了太陽般耀眼的核心。

“糟了！”

只來得及舉起盾牌，順便把自己盡量蜷縮在它后面，少年唯一能做的就是低聲祈禱。至于向誰……誰管用就向誰。

“轟隆”！

巨大的火光沖天而起，一瞬間照亮了大半個街區。少年這才看清了周邊的環境，一種冰冷的戰栗感從心底升騰而起，經由血管游走四肢百骸，將他幾乎凍成冰塊。

亡靈。

無數的亡靈。

強壯的男子，窈窕的少女，瘦弱的老人，幼稚的孩童……無論男女老少，他們都已經失去生命，有些甚至肢體殘缺，肚子上開著大洞，任由內臟拖在地上沾滿灰塵。眼神空洞，四肢僵硬，嘴里永遠不會停止哀嚎，這就是亡靈們的主力——僵尸。

生命已經離開，但欲望永存。此時的它們只剩下了無盡的食欲，對新鮮的血肉的食欲。一旦有活物出現在它們的感知范圍內，這些不眠不休的瘋狂獵食者必然會蜂擁而至，直到吃干抹凈受害者最后的鮮血。他們甚至等不到自己的尸體被轉化的瞬間，因為在那之前僵尸海就會把他們連骨頭都嚼得粉碎。

而現在，排除了手臂火燒般的疼痛，少年意識到自己即將落入那些不死者的手中，成為下一個受害的倒霉鬼。

眼看熟悉的失重感再一次傳來，身下森林一般熙熙攘攘的灰色手臂你推我擠，少年咽口吐沫，整個人都籠罩在巨大的恐懼中。這種極端負面的情緒刺激了他的身體，使他自發地做出了調整。

不知從哪里來的力量涌入他的雙手，在空中艱難地翻過身，少年右手兇狠地一劍插入木房的墻壁，左手握住了某個冰涼的東西。

手指指腹下意識地摩挲，反饋回來的觸感告訴他這是不知誰留在這的金屬橫條，盡管保養的很好，它的表面還是有了一層薄薄的銹跡。設計這玩意的初衷只是為了加固并不牢靠的窗框，無論美觀還是那三天一涂油的實用度都證明著它的失敗。不過少年此時極其感謝這根金屬的存在，至少它把自己死于僵尸口中的時間推遲了幾分鐘。

人類的體能是有限的，他不可能和滿滿一座城市的不死生物比較耐力，那樣做只會讓他死的更慘。

然而，如果不拼命逃跑，難道他還有什么別的方法，從這些亡靈——或許還要加上剛剛見過的自爆怪和之前夢境里的鏈錘大塊頭——手上獲得足夠的喘息之機？

沒有！

要么死于一瞬間的粗心大意，要么死于自己的體能耗盡。少年苦笑一聲，用力將自己重新拽回房頂，眼神迷茫地看著周圍。那群僵尸仍舊向他揮舞著手臂，不知疲倦的樣子讓他想起了最狂熱的信徒，盡管他并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參加過禮拜，就像他不覺得自己應該具有這樣的身體能力一樣。

定定地注視了一會僵尸們，少年逐漸將目光從它們的身上收回，又投向十幾公里外的某個區域。

“要是能看到這里的地形就好了。”

下一秒，情況發生了變化。

少年突然發現自己的視角有了巨大的改變，原本他只是站在地面上，被重力牢牢束縛的蕓蕓眾生之一。現在的他卻能張開雙翼飛翔起來，在無垠的高空俯瞰大地，一草一木都無從遁形。

來不及訝異于這驚人的變動，少年的眼角余光無意中瞥見了某個東西，頓時他雙眼一亮。

“飛艇！”

一艘保存完好，從外形上看起來沒有任何損壞的飛艇。

或許……自己可以用它逃脫？

這個念頭剛剛冒出，某個一直存在于少年意識里的東西突然發生了變化。

“叮”！

由于至少一條逃生路線被發現，主線任務正式啟動。

“主線任務？”少年一愣，“這是什……”

話到一半就說不下去了，因為他發現眼前的世界在不斷扭曲，變淡，最終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歡迎來到主控中心。”

熟悉的聲音讓少年心里一動：“我記得你，之前提醒我當心的聲音。”

“那是身為輔助系統應該做的，可惜當時我的權限不夠，無法全面幫助您。”

聲音一如既往的平板，毫無聲調起伏，不過少年的心里有了一點安慰。最起碼，這里有個存在會始終支持自己，這讓他感覺好受很多。

“你能幫我找到適當的路線嗎？”

“可以。”系統沉吟片刻后，給出了肯定的答復，“然而，這樣做會導致您的新手任務難度提升，很有可能會引發某種變動。這種變動幾乎不可預知，而且后果一般會是負面的。”

“……那還是算了……”

“不過，如果宿主已經獲得了某些信息，卻沒有察覺，系統倒是可以給出一定的提示。”

話音剛落，少年面前的地圖上就出現了一個綠色的問號，一閃一閃地吸引他人的目光。

“這是……”

“能夠幫助你的東西。”

“鐘樓頂端？”少年直起身子，眺望遠方，果然看到一座高大的建筑物在漸漸升起的霧氣中若隱若現。

“這白色的霧是怎么回事？”

少年下意識地后退了兩步，直覺告訴他這似乎有生命的白霧很危險。

系統的話也證實了這一點：

“與它接觸過多，很可能導致宿主的亡靈化。”

“……”

“建議盡快趕到鐘樓，那里有神圣力量的殘余在保護，白霧很難直接入侵。”

“明白。”

長出一口氣，少年開始在屋頂上小心翼翼地快走。眼看生存的希望出現在眼前，他怎么能輕易放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