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神并非像人們以為的那樣，是和十二神靈做對的存在。說實話，如果利益不發生沖突，雙方幾乎是井水不犯河水，誰都不愿管對方的閑事。

實際上，魔神與神靈的力量形式幾乎出自同源，唯一的差別大概是能量的屬性。神靈們使用的是來自于“0”，即“虛無”的力量；而魔神們使用的則是來自于“1”，即“存在”的力量。

正因如此，神靈對現實世界擁有更加廣泛，但不夠精確的影響，他們負責的是這個世界的整體，而不是單獨的個體本身。而魔神們雖然被局限住（盡管如此他們還是遠遠強于任何一種生命形式），但他們對“局部”的控制力是無可匹敵的，這來自于他們和“現實”的高度重合性。因此，魔神的領域往往能蔓延到現實，而神靈的領域則處于神話傳說等描繪“虛無”的故事里。

——七環亡靈法師，馬爾文·莫約爾

樓梯的長度似乎有些不正常，這一點少年在十分鐘之前就已經發現了。從外觀來看，整座鐘樓，哪怕算上它下半部分的教堂，也不過幾十米高。按照他的速度，即使從頂層走到底層，也用不了五分鐘，可現在已經過去了整整十分鐘，他卻連樓梯的盡頭都沒有看到。

幻覺？

還是結界？

總不至于是某個魔神的領域吧……

“宿主想的沒錯。”系統的聲音突然響起，“這是某個過分衰弱導致沉睡的魔神下意識的自我保護。”

“……？”

“……！”

玩笑開大了！

系統默默鄙視了一下一臉驚恐的宿主，順便把這個表情拍照保存留念，畢竟這等高難度的顏藝就連一般的老戲骨都達不到。硬要說的話，這是某人自嘲的微笑正到好處，突然被人往嘴里硬塞了一大坨狗屎，窒息感混合了發自內心的惡心一起涌上心頭，生生創造出了自嘲、窒息與巨惡三者融合一體的全新表情。

系統覺得，光是這一瞬間宿主的臉色變化就能創造出無數風靡世界的表情包，于是它繼續默默地做了動態保存，準備把這些“美好回憶”放在日后慢慢欣賞。

當然，少年自己可不會這么想，他更不會知道身邊這個貌似無害的系統竟然在打著如此驚世駭俗的主意。此時的他還處于震驚的狀態里，久久不能回神。

魔神！

那可是魔神！

傳說中能夠與神靈抗衡，興趣是玩弄人類，目的是滿足自己惡趣味的那群超自然存在！

即使系統告訴他這個魔神正在沉睡，即使他知道自己其實不會受到什么傷害，某種根深蒂固的畏懼仍舊纏上了他。不過他的自我調節能力相當出色，只是幾個呼吸他的臉色就恢復了平靜，再也看不出曾經的彷徨。

“沉睡的魔神？”他開始詢問系統，“魔神還會沉睡？為什么？”

“與其說是沉睡，不如說這種狀態更像是冬眠。”系統的回答一如既往的平淡，“與熊和松鼠之類的冬眠不同，魔神冬眠只會出于一個原因。”

“什么原因？”

“自身能量消耗過大，導致他們無法支撐意識清醒所需要的龐大能量。這種情況下的魔神迫于無奈，只能把自己的領域盡量濃縮，然后呆在領域的核心恢復自己的能力。”

“但是……”

少年張張嘴，卻又沉默下來，不知是誰的聲音在他的腦海里嚴肅地照本宣科道：

“魔神的力量是無窮無盡的。”

“不一定。”系統平靜的聲音讓他意識到自己不小心把自己想的說出了口，“相對人類的個體而言，魔神的力量的確趨近于無窮。然而和他們的力量來源相比，他們又是渺小而不值一提的。”

“當然，單純站在人類的角度上，您當然可以認為魔神的力量是無窮的。畢竟以人類的能力，根本沒辦法測算出哪怕最弱的魔神的力量邊際。換句話說，所有魔神的力量都遠遠超過人類想象的極限，如同人與螻蟻一般，根本就是天壤之別……你在干嗎？”

系統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宿主正俯下身子，伸手去碰觸臺階上的怪異花紋。

“你看不到嗎？”他的聲音有些虛無縹緲，“這里的圖案……不，是一段段記憶……”

“我能……直接看見他們。”

“別！”系統的聲音里頭一次出現了緊迫的意味，“這不是我們現在應該做的。我們得盡快趕到地下，從逃生通道里逃——”

少年的指尖輕輕落下。

系統話語戛然而止，它能感覺到某個異常龐大的存在正在逐漸蘇醒。

不……不應該是這樣，這不符合流程……絕不能讓這家伙在這種時刻，這種地點醒過來。

“執行最高協議，”機械化的聲音回響在秘密通道里，“絕不能允許魔神提前降臨。”

隨后，一個光球從少年的身上脫離開來，漸漸懸浮到半空中。它的光芒越來越明亮，越來越熾熱，一點點吞噬著原本屬于黑暗的領地。這一舉動自然遭到了黑暗的敵視，某種蟄伏在這座塔最深處的東西開始瘋狂地咆哮，調動為數不多可用的能量準備將入侵者驅逐出去。

地面上，三名默默等待的亡靈首領立刻捕捉到了這異常的響動。幾乎就在同時，騎士和刺客一同轉過頭，向身側的法師看過去，似乎在詢問他的意見。后者干瘦的手指輕輕敲打著法杖，上面的紅色眼睛不停地眨來眨去，迎合著主人的節拍。

三分鐘后，法師抬起頭，左右晃動了一下腦袋，大片大片的金屬墜飾隨之搖晃不已，滿滿地全都是拒絕的聲音。

騎士上前一步，喉嚨里發出模糊不清的響動：“為何不趁現在？維爾努斯很虛弱，正是我們捕捉他的實體，將他奉獻給主人的大好時機。”

“還不到時候。”法師輕輕點了點面前的虛空，“能量的層級仍然很高，說明他的核心沒有被困在陷阱里。我們必須等，不然即使是困獸猶斗，其力量的余波也能把我們撕成碎片。”

“可是如果錯過這個機會……”

女刺客終于開口了：

“好了，巴卡，林登這么說一定有他的理由，暫時收斂一下你那沖動的脾氣，再等一等。”

騎士無話可說，只能彎腰行禮：“……如您所愿。”

法師也照樣畫瓢：“感謝您的理解，女王大人。”

話音剛落，他們頓時覺得腳下的地面震動的越來越厲害，周圍的房子甚至開始慢慢扭曲，似乎下一秒就會倒塌下來。

“真是……”騎士嘟囔一聲，“難道還能弄出一場地震？有點意思了……”

“閉嘴！收起你那無用的恐懼，巴卡！”

“遵命。”

然而，就在巴卡安靜下來的后一秒，大地的震動突然提升了兩個等級，這次甚至連神殿與鐘樓都受到了波及，一同劇烈地搖晃起來。

“糟糕！”

法師眼中的魂火大盛，顏色明顯地轉變成了猩紅色。

“有另外一個核心介入！”

“！！！”

騎士與刺客飛快地扭頭，幅度之大讓旁人毫不懷疑他們已經扭了自己的脖子，即使他們是亡靈也是一樣。

“怎么可能！”騎士瞪圓了雙眼，銅鈴大小的藍色光芒狠狠盯住了法師，“這個地方非常隱蔽，不可能有其他存在得知主人的計劃！”

“關于這一點，我也很不理解……”法師不能指責負責暗中安全的亡靈，因為那正是一直沒有開口的刺客，他們的女王。

此時，她整個身體都縮進了陰影里，綠色的魂火明滅不定，好像在考慮什么事情。

“女王大人？”

騎士試探著詢問，卻被她揮揮手阻止了。刺客向前走了兩步，看著震動越來越劇烈的庭院，突然一轉身，向法師和騎士下令道：

“做好攻擊的準備，十分鐘后，如果震動還沒有停下，就立刻進攻。”

這個命令讓法師和騎士對視了一眼，他們本能地察覺到女王口中的“進攻”和最開始的命令有所不同。

一番眼神交流后，法師決定作為代表發問：

“您是說……全力進攻？連攻城獸都要派上去嗎？”

“沒錯。”女王的聲音透露著不容置疑的意味，“準備打開虛無通道，讓虛無世界的援兵進入現實！”

“陛下，這……”騎士發誓這是他成為騎士以來第二次難以執行命令，“我們的命令不是……”

“情況在變化，巴卡。”女王冷冷地說道，“命令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命令要求目的。為了完成這個目的，任何手段都在考慮的范圍之內。”

“……”

騎士佇立原地，眼中明亮的魂火漸漸黯淡，最后他右手握拳放在胸口，深深彎下腰來：“謹遵圣諭，陛下。”

女王點點頭，揮手示意騎士退下組織進攻。在她的身旁，以法師為首的數名亡靈施法者已經開始了傳送門的構建，現實空間被逐漸撕裂，虛無世界的觸角開始蔓延到這世界上來。

此時，少年的身體仍舊保持著碰觸到階梯的動作，如同一座雕塑，對外界的事情一無所知。然而，他的靈魂卻來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這是哪里？”

周圍黑漆漆的一片，根本沒有任何光亮，也沒有任何他能碰觸到的存在，就連自己身上的衣物和腳下的臺階都失去了蹤影。

詭異的地方……

接下來，少年的第二個念頭是：

“我怎么了？”

他的直覺告訴他在這里的并非自己的身體，而是自己的靈魂。他正在漫無目的地漂流，盡管漂流這個詞用得并不準確，因為周圍完全沒有可以用做參考的背景物。

這里是什么都沒有，這個世界是一片……虛無。

“你好！”

就在“虛無”這個單詞落入他腦海的剎那，某個聲音終于在他的耳邊響起。又或者，這個聲音的主人一直在出聲，只不過在少年認識到“虛無”之前，始終捕捉不到它而已。

“你好。”

少年謹慎地回答了一句，無論它是什么東西，能夠在虛無里和自己說話的絕不是良善之輩。

“哦，別那么拘謹，我說。”神秘存在似乎笑的很開心，“畢竟，你剛剛還在我的身體里搗鬼，不是嗎？”

“你的身體？你……你是魔神？”

少年驚訝的語氣令魔神很是滿意：“怎么，難道魔神就不能和你交流？別忘了我們可是出了名的人心玩弄者，跟玩具樂一樂有什么不行的？”

少年臉色一僵：

“我不是你的玩具。”

魔神好像根本沒聽出對方的抗拒，也可能聽出了卻根本不在意，“哈！誰知道呢！你是我的玩具，我是你的玩具，我們都是別人的玩具，這都無關緊要！”

“重要的是，從玩玩具中我們可以獲得快樂，快樂才是真正等價的交換。”

魔神瘋狂的大笑和歇斯底里的語調讓少年有了種不好的預感，他很想問問系統魔神有沒有精神病發作的可能，至少他面對的這個魔神不是精神病就是天生混亂。很不好說哪一種更加瘋狂，畢竟后天疾病和先天不足的差別有多大，最優秀的醫生也說不清楚。

接著他意識到系統并沒有回答他，當然也回答不了，因為這里是靈魂的領域，不是它能涉足的。

“哦……呦呵呵……呦吼吼……”魔神自顧自地吟唱著少年聽不懂的調子，接著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興致勃勃地再次湊了上來：

“對了，人類，要不要看看我的記憶？或許對你以后的生活有很大的幫助。你說有多大？很大很大很大，有一個世界那么大！”

“……”這次，少年遲疑了，只是看看記憶，好像并不會產生什么嚴重的后果吧，再說，如果他一味地否定，說不準什么時候這個魔神就要發瘋，然后給他十二神靈都無法預料的狠狠一擊。

“那……好吧。”

“哇哦！哇哦！太好了，太好了！”魔神那歡呼雀躍的聲音讓少年想象出了某個熊孩子上躥下跳的場景，“終于有人愿意分享我的經歷了，我真是……啊，對了、對了……我還沒有自我介紹呢，我是維爾努斯，代表著巧克力和面包圈。你的名字是？”

“我……”少年剛想開口解釋說由于失憶，他忘記了自己的姓名，一個單詞就突兀地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于是他把這個單詞當作自己的名字念了出來：

“迪斯……迪斯蓋澤。我是迪斯蓋澤·懷特。”

注：主角的英文名字為“disguiser ”，偽裝者；姓則是“white”，一張白紙。這個名字意味著他“偽裝”了自己的身份，同時自己的人生——無論是過去還是未來，都如同一張白紙那樣，等待勾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