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城市很平靜，就算我突然死去，也不會打擾到任何人的生活。事實上，我好像確實沒有打亂任何人的生活。在我死后，我的父母依舊爭吵，盡管我覺得他們可能吵得更兇了。在我死去的地方，人們依舊來來往往，忙于生計，車輛依舊川流不息。

我叫余曉，已經坐在街頭很多天了。幾天前，當我以這個狀態醒來的時候，我就意識到我已經死了，當我回去的時候，我的葬禮都已經結束了。人們看不見我，觸摸不到我，我像空氣一般坐在街頭沒日沒夜的發呆，或許我就是一團空氣吧。

我知道我對這個地方有執念，在高考結束的那天下午，很多考生和家長從這條馬路走過，我就是其中之一。此時我非常后悔，后悔當時自己為了串鑰匙鏈脫離人群，錯過綠燈，后悔自己怎么不多站會兒，等那個瘋子把車開過。

死前的一瞬間，我死死瞪著那輛車，在心里罵了車主千百遍，xx，斑馬線旁你開慢點會死嗎？你多等一秒鐘會死嗎？那時，我已經淚流滿面。我知道我要死了，我所有的一切都沒了，明明我就快要擺脫那個家庭，擺脫這個城市。

在我最好的年紀，一場事故簡單的結束了我的生命。我不能去我喜歡的城市，上我心儀的大學，沒法到我夢想的任何地方，我甚至還未能好好的看看這個世界，一切就結束了。我這一生太蒼白了，以至于那刻我情緒非常激動，喘不過氣來，我恨死那個車主了，恨到想立刻殺了他。可最后我連他的面都沒見著，那個“強盜”就那樣坐在車上，直到我完全失去意識，他都沒有下來。

那個“強盜”，他搶走了我的未來啊！

當我知道我變成鬼，（姑且稱為鬼吧）我就打算纏著那個撞死我的人，好慰藉一下我這無聊的鬼生。

但結果是，我已經被完全隔離開來，找到那個人后，我也只能盯著他，恨得牙癢癢，卻無能為力。

撞我的是個中年男人，臉色不太好，一看就是常年抽煙喝酒毫無節制的人。如我所料，這件事他擔全責，在市區高速行駛，還是在高峰期，當著交警的面，要不是警察調查出他是喝酒過多，輕微酒精中毒，所以路上發瘋，我都有點懷疑他是蓄意謀殺了。

至于我父母與他的官司，我并不關心。以我父母的性格，那個中年男人估計得把整個家都賠上，反正那種人肯定也是不會在乎什么家的。

死了就是死了，他們法庭上走一趟，也就是給這場悲劇沾上些銅臭氣，權衡兩方的失與得，這誰又能說得清呢，反正我是虧大發了。

在街邊坐的幾天，我的情緒已經穩定下來了，可能每個鬼都要經歷這樣一個階段吧。雖然非常不甘，我還是決定去別處走走，未來還長，盡管沒什么希望，但只要自己不消失，路總是要走的。我也相信，每個事物的存在都有它的意義，鬼也是。

我這種性格的，不管是作為人還是作為鬼，只要能自己決定，我都不會選擇死亡。哪怕沒有人需要我，只要有一息尚存，我也會為自己而活，隨性而活。這一刻，我很慶幸自己超強的接受能力和適應能力。

這些日子，我遇到了不少鬼，鬼之間的某種特殊感應讓我能輕易的區分鬼與正常人，每個鬼散發的氣息也都不同，但他們有些的樣子簡直刷新了我的三觀，實在讓人提不起好感，而且都過于陰沉，讓人不安。

沒有與其它鬼過多的打交道，我獨自在街頭流浪。在一家面包店前，我停住了。

鬼沒有餓覺，也不需要進食。通過這些天的適應，吃飯對我來說不再是種本能。但不經意間看到自己生前最愛吃的小蛋糕，由于人的本能習慣，我還是感覺口水都要流出來了。小蛋糕是我小時候的愛好，雖然我后來的性格變了，但對這個口味的喜愛還是如一。

好吧，我也該接受現實了，所有吃的都不再屬于我了。正當我轉身準備離開時，意料之外的對視讓我愣在原地。

我與秦翊對視了，其實這也只是我的感覺，我不太確定他是在看我還是在看蛋糕。我天生對人的情緒很敏感，死后對鬼的感知也極為敏銳。

秦翊沒什么反應，又走了。我又覺得自己可能太過敏感了，人怎么會看到鬼呢。可是，他原來也喜歡甜食嗎？

考慮了一會兒，我決定還是跟著感覺走，跟上了秦翊。

六年前我就知道他了，同在一個小區，我常看到他，卻很少有交集。偶爾對視，也是匆匆一眼，他算是我學生時代唯一的秘密。

我跟著他來到河邊，看著他坐在長椅上發呆。我們性格很相似，都愛靠窗的位置，都愛發呆。

初高中在同一所學校，我時常會悄悄看他。上廁所時會繞遠些，走過他的教室，裝作不經意的樣子，看他一眼。暗戀一個人的樣子，好像總是很卑微。一個優秀的人總是會給仰慕者很多動力，那時我想我只有足夠好，才可能把他放在我的世界里，是以我的成績很好。

這幾天我總在想，如果我還活著，如果我沒死的話，我一定要去認識他，我要跟他去同一座城市，可能的話還想上同一所大學。

我走到他身邊，用手在他眼前輕輕揮了揮，他沒有任何反應。我頗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希望這種東西，在我死后就不該再有了。

我站到他面前，仔細的看著他，這還是我第一次距離他這么近，一切都讓人有些意想不到。

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想到過往的種種遺憾，想到未來的渺茫，饒是我心理建設做的再好，還是會偶爾懷疑起自己的存在。就生活方式而言，鬼與人還是太過不同了，鬼只有過去，沒有夢想，沒有未來。看似永恒，實則更可以說是被定格在了某個時間。

“唉”，一聲輕嘆拉回了我的思緒，我突然感應到鬼的氣息，敏感的轉過頭，看向聲音的來源處。

盡管對鬼的樣子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那張臉還是讓我緊張了好一會兒。原因無他，那張臉著實有些慎人。

那個鬼坐在離我不遠處的臺階上，我能清晰的看到他臉上很多駭人的刀疤，像是被人刻意劃上去的。但即使有那些刀疤，細看他的五官，也讓人覺得刀疤之下，他的樣子一定是極好的。

視野稍微下移，我看到他脖子上有一道深紫色的勒痕，除此之外，那條勒痕下面，以及肩膀兩側還有刀切的痕跡。我大致能猜到他是怎么死的了，同時也感到無比心寒。他看起來也是個高中生的樣子，高挑的個子，穿著白色的球服。高中時代，這樣的運動型男生總是很常見，也很討人喜歡。一個處在大好年紀，看起來干干凈凈的男生，究竟經歷了什么，怎么會遭遇這樣殘忍的死法。

我知道鬼的樣子是人死一瞬間的樣子，雖然不清楚自己現在的樣子，但應該不至于毀容的程度。他身上刀切的痕跡說明了他經歷這些的時候還沒有死去，窒息尚且夠痛苦了，肢解的疼痛要如何忍受，也幸好他現在的肢體不是散開的。明明對他毫無了解，我竟有些心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