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安縣衙。

趙胡搶了一個生員的衣服，換好了，緩緩走來。

上午還是公元2321年，在金魚灘戰場上跟敵人廝殺，槍林彈雨、山崩地裂，下午就成了1562年，跑到淳安縣來拜見歷史上著名的海青天了，趙胡的心情還在跌宕起伏之中，不知道作何感想。

總之，能活著就不錯啦，敵人打過來的那顆‘RB—15’威能炮彈還真邪性……

群衫似的在長袍穿在身上當然別扭，最不舒服的還是頭上的帽子，小了點，總覺得蓋不住自己的鍋蓋頭，被人看出來就不好了。

快到縣衙門前的時候，趙胡又停下來整了整帽子，才過去了。

縣衙六扇門，青龍門開著，這會兒正是縣衙官吏辦公的時間，進出的人不多，有兩個衙役在門口守著。

“站住。”左邊那個衙役攔住了趙胡。

“……兩位衙役大哥好。”準備半天，趙胡也沒說出來個久仰幸會什么的，只問了個好。

“什么事？”衙役沒察覺出什么，念過書的人都這么客氣，還扭捏。

趙胡總算把手拱起來了，深失一禮：“淳安縣學生趙胡，想拜見一下海大人，請衙役大哥給通報一聲。”

“……等著。”兩個衙役都偷偷地樂了，生員在這兒就算有功名的了人，他還那么客氣干嘛。

右邊那個衙役進去通報了。

趙胡與左邊這位衙役大哥面對面站著，都是笑瞇瞇地看著對方，欲說還休地誰也不說話，氣氛有點尷尬。

趙胡是想找他打聽點什么，可自己這初來乍到的，萬一說錯了話就不好了；衙役大哥則是覺得這小子又黑又壯的頭還那么大，看上去就是個干粗活兒的料，估計他這生員是捐來的吧。

不一會兒，進去通報的衙役過來了：“趙公子請。”

“好好……”趙胡沖左邊這位衙役大哥笑了笑，進去了。

衙役把趙胡領到了縣衙大堂右邊的一個房間外，遠遠地就停住了。

趙胡也停住了，他的聽力更好，一早就聽出來房間里面有領導在訓斥他的下屬，好像是下屬浪費了公家的筆墨紙硯什么的。

“你在這兒等著吧。”這衙役也機靈，看趙胡的舉動不咋樣又趕上大人發脾氣，不想觸這個霉頭，溜了。

“好好……”趙胡也不敢大聲，主要是有點激動，沒想到自己這胡亂地一找，正碰到海大人的公正廉明，為一點筆墨紙硯的事兒，都跟下屬這么較真兒。

看來這海青天，真不是白給的！

三分鐘過后，一身官服的海瑞從主簿辦公室里出來了，看上去，余怒未消。

趙胡沒研究過歷史，不知道海大人的樣貌也不知道海大人的年齡，連知縣的官服都不認得，見里面有人出來，就站在這兒看了——一個干瘦的老頭，身上確實帶著一股凜然之氣！

海瑞已經聽過稟報了，知道有個縣學生來拜見自己，卻不明白這個學生為什么這么不懂禮數：“你找本官有何事？”

“啊……拜見，學生趙胡拜見海大人……我，額，學生是仰慕海大人的清名……廉明，所以來……”趙胡離這些古代的文言用詞太遠了，加上激動，連句整話都說不出來了。

海瑞不計較他的失禮，反倒有些欣賞他的骨氣，學子見官不拜，不過，這里是縣衙，自己是知縣，他要是閑著沒事來看看自己，就不必了：“你有何事？”

“我，學生，在下……”趙胡更亂了，因為他突然覺得自己跟做夢似的，被那顆炮彈炸的靈魂出竅了，而此刻自己竟然在這里拜見海大人，確實有點好笑，但又不能笑。

“你到底有何事？”海瑞有點不快了，自己的時間都屬于朝廷，豈能跟他在這里嬉戲。

“在下……”趙胡真的是沒什么事，就是來看看他，跟參觀博物館似的。

“爹……我餓……爹我餓了……爹二娘……”

就在這個時候，趙胡突然聽到了縣衙后院傳來的求救聲，因為他剛從戰場上下來，對這種求救聲很敏感，并馬上判斷出，呼救的是個奄奄一息的孩子。

“后面有人求救，快！”趙胡的反應是一流的，話沒說完，人已經鉆到縣衙大堂里去了，狂奔向后院。

“哎你……”海瑞也追了過去，但沒有叫人，這本是家丑，不可張揚。

趙胡循著小孩呼救的聲音，很快在后面一個院子里找到了被關在屋里的孩子，只是門上還上著鎖。

趙胡抬腳就要把門踹開。

“不可亂來！”緊追而來的海瑞還后面大喊，情之激烈，好像正要跟什么為非作歹之徒搏斗。

趙胡停下來，轉向海瑞，不解道：“大人，這里面有個小孩！？”

“我知道……！”海瑞的表情在這一刻之間，變的很極端了，痛苦而堅韌。

“啊……？”趙胡更不明白了，海大人竟然知道，那為什么不早把孩子救出來，為什么還不讓自己把門踹開？

“爹……我餓了……我餓……”屋里又傳來了孩子的呼救聲。

趙胡回身還想踹門。

“你敢！！！”這一聲，更加凌厲了，海瑞簡直要撲上來拼命。

趙胡再次回身，疑惑地看著海大人，這是怎么啦！？

正在這時候，院子里又來了一個老夫人，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海母了，是一個到兒子都快五十了還要帶著兒子在一個屋里住的人，也是傳聞逼死逼走了幾個兒媳的人。

“不能把門打開！”海母的步態很慢，但態度更加堅決。

“母親大人。”海瑞躬身拜見。

趙胡真是摸不著頭腦了，剛才還親耳聽到了海大人訓斥浪費紙張的下屬，想起來海瑞是由他母親帶大的，那他母親也更應該是個剛正不阿采善貶惡的好人，可這母子二人，怎么都不讓自己救孩子啊？

屋里的孩子到底怎么啦！？

“你是什么人，為何要來管我們家的家事？是存心要讓我們海家出丑嗎！？”海母已經走到了趙胡的身前，聲聲質問。

“啊……”趙胡最不忍心的就是跟這樣的老奶奶起爭執了，卻也真是一頭霧水：“奶奶，我……我只是想救屋里的孩子，我怎么了？”

趙胡向后面看去，除了老夫人，還跟來了兩個家丁模樣的人。

“我們家的事不用你管！你走！走！”海母厲聲喝道。

海瑞和那兩個家丁都站了過來，怒視著趙胡。

海瑞大概想到，趙胡根本不知道這里面的事兒，所以也沒有怪趙胡的意思，只是想把他趕走：“你走吧，這是我家的家事，不用你管。”

“……這孩子到底怎么啦？得傳染病了嗎？你們怎么不帶她去治病啊？”趙胡愣了一會兒，也只能想到這里了。

“你走吧！”海瑞的聲調突然嚴厲了，嚴厲而凄厲。

趙胡不知道這里面的事兒，卻也不能就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海大人，老夫人，還有兩位，我相信你們都是好人，可屋里畢竟是一個孩子啊，請你們把事情的原委告訴我，不然，我是不會走的？”

被趙胡這么一問，方才還無比堅韌的海瑞和海母，臉上都露出了羞愧之色，好像做出了什么有辱家風的事兒。

后面兩個仆人的臉上，除了難堪，還有自責。

“好！那我告訴你！”海瑞突然開口：“小女海靈，因饑餓之私，竟從家仆手里接糕餅以食，此乃喪風失節之舉，小女唯有餓死，方能守潔守志！”

“……”趙胡離文言文就更遠了，真是沒聽明白。

“老爺！太夫人！都是我們的錯！”海瑞說完，后面兩個仆人就都跪下了，痛苦不已。

海瑞和老夫人臉上都露出了那種坦然的悲壯之色，好像這件事已經說清楚了。

趙胡仔細回想海瑞剛才說的話，慢慢分析了一遍：“海大人，你是說，你的女兒餓了，呃，跟你們仆人要了個糕餅吃，然后，她就什么，就要餓死自己？”

“既然明了，何必多說，你走吧！”海瑞本來還有些悲痛的，母親來了，就不怎么悲痛了。

“……”趙胡還是沒明白，以為自己的話沒說清楚，他們的意思是，因為屋里的小女孩兒從男仆人手里接了個糕餅，就要餓死小女孩兒，守潔什么的？是這樣嗎！？

來自2321年高度文明世界里的趙胡，又沒研究過歷史，當然不理解他們的所作所為了。

確實就是這樣，因為五歲的海靈從男仆人手里接了個糕餅，他們母子就要餓死小海靈，以正家風。

最可怕的是，1562年的大明朝，正在推崇這些！

“你們是說，就因為這孩子從男仆人手里接了個糕餅，你們就要餓死她？”趙胡又問了一遍，確認一下。

“我海家的人，自愿如此！”海母又發話了。

“來人，把他叉出去！”海瑞突然下了令。

兩個仆人突然爬起來，朝著趙胡撲上來了。

趙胡很輕易地就把這兩個仆人打倒了，目眥欲裂，厲聲質問著海家母子：“你們真要餓死屋里的孩子？”

“來人！”海瑞大吼了一聲，叫來了前院的衙役。

見十幾個持槍帶棒的衙役一股腦地沖過來，又想到屋里還有個孩子，趙胡也叫人了：“大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