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向后數，距離高考還有一百天整。

從后向前數，距離上課僅剩下五分鐘。

數學老師剛剛宣布下課，順手撥了一下他的地中海造型后夾著教案走了，留下一黑板的數學筆記等著薛長亭去抄寫。歪歪斜斜的幾個公式還未成行，薛長亭一陣心煩，索性丟下筆，翻出昨天陳瑜借給她的《斷頭王后》，伏在桌上一心一意地看起來。

茨威格的筆尖一向鋒利，令她讀起來也覺得酣暢淋漓，尤其是那句“她那時還年輕，不知道命運贈送的所有禮物，都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像是流淌在劍上的酒，每每看到，總是一點寒光閃的心驚。這世上能讓長亭感到心驚的事并不多，她連于嬤嬤突然出現在窗戶上的一張臉也不甚以為意，習以為常地將書交給她，然后在全班的噤聲注視中于任課老師擦肩而過，在走廊上用枯燥的說教消磨三分鐘的無意義。

今天沒有太陽，大約日后也不會有。早春的雨下的纏纏綿綿，一場繞過一場的發絲，一天點過一天的裙擺，不知不覺已是三四天廝磨過去。放學時陳瑜在走廊里等她一起下樓，說估計原定這周日的春游估計要取消，話語里難掩失落，畢竟地獄里最后一場狂歡沒有了。長亭聳聳肩，嬤嬤一臉語重心長叫她收下心來沖刺年級前一百的模樣閃過，她忽然笑了，嬤嬤牙縫里那點白菜綠不時亮臺出相，平添乏善可陳里一層快樂的薄光。

這樣的笑料往日里都是任清平與他們分享，諸如他們班好玩的英語老師今天又講了一個段子，娘***物理老師神經病一樣地說了句“有我猛的男人沒我帥，有我帥的男人沒我猛”，任清平的模仿能力很強，一行三人總是被他逗笑得前仰后合。好幾次薛長亭眼里被過云雨塞滿時，任清平總有法子讓她小雨轉晴，她一面從陳瑜手里接過衛生紙擦去淚痕，一面忍俊不禁。

三人行的快樂日子以后也該少有。陳瑜見她如往常向二樓走去，出聲提醒她：“清平他們班要補習到十點。”

長亭說：“我知道。”腳步卻仍朝著既定方向，陳瑜無可奈何，只得跟上去。

樓層里只剩下一個班亮著燈，長亭躡手躡腳經過一班的窗前，一眼就瞧見了任清平。他個子高，坐在后排，低著頭刷刷地寫的飛快。小時候長亭就愛看他寫作業，眉目緊鎖，是一種認真的好看。今天他穿著件毛衣，白襯衫的領子里顯出尖尖角，青色的發茬像剛出頭來的芽，投進她的瞳孔里，整個春天的顏色好似都定格在此處。

從今天起，順著數，還剩下一百天。

上課看書被發現，實驗班延長了半小時放學，學校周圍發生了兩起***事件，于嬤嬤買了一百天倒計時牌，粉色加蕾絲，歪歪扭扭貼上去時后排男生集體狼哭鬼嚎。這天稀疏平常，淹沒進時間海里恐怕難以辨認；卻也是這天，仿佛一個禍根深種，連四下無人的靜時，也在空氣中悶著金戈鐵***細碎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