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舔著唇，開口說：“天舒，媽媽想——”

停了片刻，她再次舔著唇：“云朵，媽媽想帶你和弟弟去……去……桑叔家……作客。”

云朵是天舒的小名，是母親和桑叔常常叫在嘴邊的昵稱，而天舒這個大名反倒是叫的很少。

母親說完，深深吐了口氣，作客這兩個字是她思忖再三，在最后關頭的改口。

桑叔——那個從她4歲起就出現在他們母子三人生命中的男人，那個替代了她已故父親角色的男人，他的家——她從來沒有去過。桑叔的時間有一大半是和她們一起度過的，除了，節日，對，節日，他總是不見影子。

桑家擁有自己的文化產業公司，不能說怎樣的出名，但規模也不小的。這些情況天舒是從桑叔來學校接她時，身邊點點戳戳的議論中得知些大概的。

上世紀90年代初，沿海某大城市，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發展著，但私家車接送孩子畢竟還是比較少見的。況且，天舒所在的學校還是一所普通的小學。天舒長得小，早操時排在第一排，正副班主任交談的話語總是飄進她的耳朵。

“哎，你說，她媽媽到底跟這個男人結婚沒有。”副班主任小趙老師嘴巴一努，向班主任王老師問到。

“誰知道。”王老師也是向她一瞥。

“昨天是那個男人來接她的，很帥氣，你看到沒。”

“沒有，不過上次她沒簽名，我找家長，也是那男人來的，很斯文。”

“要么是她爸爸也說不定。”

“家里又有一個小的了，是男孩。”

“是嗎？”

“不騙你。”

“你知道不，桑家，那老爺子可厲害。”

“不對，你這就不知道了，厲害的是他們家的老太太。”副班主任的余光瞟向天舒，天舒假裝看著前方司令臺上的領操員，繼續她的動作。

“小趙，帶班別講話。還有你，王老師，也是老教師了，怎么帶頭講話呢？”也許因為兩人談得太起勁，竟然沒有發現校長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走了過來，并嚴肅的批評了他們。

“哦”那個小趙老師立刻就站到隊伍的后面去了。班主任王老師悻悻的站著，沒有開口。

……

廣播操退場的音樂響起，遮過了兩個老師交流的聲音，也終于結束了天舒內心的苦澀。她還很小，小得令兩位老師可以肆無忌憚的談論，以為她聽不懂。可是，一個心細如絲的女孩，她怎么會不知道，她們三八的內容正是她的“趣事”呢。她難過，很難過，難過自己成了別人閑暇時的談資。當然，7年前的她還不懂得什么是閑暇，什么是談資，知道的只是自己很難過，難過得透不過氣來。

天舒沒有掉眼淚，她抬頭看著天空的云，側耳聽著云間的鼓樂聲，她就這么站著，站著。除了天上的云，她什么都看不見，除了云間的鼓樂，她什么也聽不見。在她的視覺里，在她的聽覺里，只有天空是藍的，其他都是黑的，只有鼓樂是動聽的，其他都是刺耳的。她不能低下頭，否則，她的世界就會全部消失。她渴望藍色，天空的色彩，她苛求動聽，鼓樂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