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空下的蝸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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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還沒起床?昨晚做賊去了!”李持恒殺豬般的聲音在電話里響起。
掛掉電話,我環視著房間,這才確認是在自己的家里,壁上掛的那張世界地圖已經布滿了灰塵,樓下傳來朗朗的笑聲,那是一群老太太們在聊東家長西家短,強烈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射在我睡的整張床上,我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已經早上十點了。
父母都出去了,家里有些寂靜,我是三天前回到家中的,后來接到周巍的電話,約好今天早上九點半大伙重回技校打球,就因為我睡過了頭,這才惹得李持恒一個催命電話打來。
我拿好球,騎車便往學校趕去,今天是周日,街道上的行人挺多的,每個人都被陽光照射得如同燃燒著的煤一樣通紅刺眼,兩旁的樹已經只剩枝了,不過,新的葉子很快就會再長出來。
伴隨我六年的自行車快不行了,滿身銹跡斑斑的,沒有了以前的那種靈活自如了,騎起來很費勁,老娘說過了些日子將它賣了。我問她大概能賣多少錢,她說只能當廢鐵賣,三十塊左右吧。
“怎么了,都不進去干嗎?”我以微笑來表達遲到的歉意,大伙都圍在校門口。
“你個王八蛋,我們以為你放鴿子呢,說好了九點半到的,都十點二十了。”陳浩平一把將我從自行車上拉了下來。
“沒辦法,我家鐘慢了,我醒的時候,才八點一刻,于是又接著睡下去了,不是李持恒的電話,我可能一覺醒來還以為是八點一刻呢?!?
“你別騙人了,你們家生活在孤島上?周圍就沒鄰居?就是外面的汽車聲音都能吵醒你,你懶就懶,還找借口?!表n哲上來就要給我玩****,嚇得我忙擋住屁股。
“不進去干嗎,都在等我這大人物出場么?”我一句話惹得大伙圍毆我。
“你算狗屁大人物,大門給鎖了,我們進不去?!倍〗苤钢箝T。
我一看果然用鐵鏈給鎖住了,也注意到丁杰騎了輛摩托車來。
“不錯嘛丁杰,鳥槍換炮啦,喲,還是豪爵鈴木呢,真夠神氣的。”
“這是我老爺子的,告訴你何勇,這車我根本看不上,將來我丁杰要騎的,肯定是太子?!倍〗芤廊皇悄歉弊曾Q得意的德行。
“阿富汗呢,就差他沒來了,這小子不會不來了吧?”李持恒問我。
“會來,開始我發信息給他,他說在路上,他家里遠,得晚點才能到?!?
正當我們決定翻圍墻進到學校里面去的時候,看守大門的王老頭緩緩地從門衛室里走了出來,問我們是哪里的,站在這要干嗎,敢情把我們當地痞流氓看了。
“你不認識我們啦,王老頭,我們啊,電子班的,以前我逃課回來,你還開門讓我進去呢,半年多不見就不認識我們啦,快開門,我們進去打球。”丁杰像大爺一樣對王老頭說。
可王老頭卻死活不放我們進去,他說我們已經畢業了,就不是學校的人,學校有規定,外面的人不能放進來,任我們怎樣苦口婆心地勸說,王老頭就是不開門。
“外面球場有的是,不一定來學校里玩。”王老頭理直氣壯地說。
“我們是想念學校,順便看看學校,這么點要求都不答應,太不近人情了吧你?!倍〗芑鹆?,嗓音提高了不少。
“不行不行,我要是答應了領導就該對我不近人情了,你們趕緊走,別在這搗亂。”
“大爺,您看,就放我們進去玩玩,大不了我們出來的時候您搜我們身好吧,再說,您也認識我們,您應該相信我們的道德品質吧?!崩畛趾愣研χ锨斑f給王老頭二根煙,那是好煙。
沒想到王老頭拿到煙就開門了,并囑咐我們別玩太久,大伙立馬對李持恒肅然起敬,半年前他還是個靦腆內向、不善言辭的家伙,如今卻變了。
學校還是老樣子,進到里面,就像回到了從前,每個人都興奮不已,一場球打下來,大伙都上氣不接下氣,坐在球場邊海侃神吹,最起勁的當屬李持恒了,他壓根就沒停一下嘴。
阿富汗來了,大呼:“同志們,想俺了沒?!边@一句話下來,大伙立刻脫掉鞋子,照著他砸了過去。
“學習還好吧?!弊谖遗赃叺捻n哲問我。
韓哲在高考結束后,并沒有選擇去哪家學院繼續深造,而是去了一所廚師學校,學習烹飪技巧,他覺得早日掌握一門手藝比進學院深造更有前途。
“就那樣子,每個人的生活都很自由,學習壓力更談不上,都已經是最后的學生生涯了,泡妞的泡妞,想讀書的讀書,打架的打架,玩游戲的玩游戲,兩個字,混吧?!蔽也恋纛~頭上的汗,“你呢,會做幾道菜了?”
“目前還在學習基礎烹飪技巧的階段。”
“廚師可是‘金飯碗’呢,到時等你學有所成了,可得讓大伙嘗嘗你的手藝。”
韓哲聽后,笑了起來?!皩α?,你知道劉文蕊的事嗎?”
“劉文蕊,她怎么了?”
“人家都快結婚了!”李持恒從旁邊伸出個頭來插話道。“前不久韓哲在路上碰到她,她告訴韓哲的,本來我們還不想告訴你呢,因為你畢竟與她談過,但覺得不告訴你又不夠兄弟?!?
我看著韓哲,韓哲點了點頭?!皼]什么,我跟她只是普通朋友,那時候還是大家的唆使我才去追她的,她不會是跟小我們一年級的那小子結婚吧。”與劉文蕊的點點滴滴浮現在腦海里了。
“不是跟那小子,是個年級挺大的,不過挺有錢的家伙,我看過那家伙開車帶劉文蕊呢?!表n哲回答。
“那也不錯了,得恭喜她了,早早就迎來了幸福的人生。”
“就是,女的和我們男的不同,女的只要碰到個好的,有錢的,一輩子都能過上好日子的,就可以嫁了,至于什么愛情不愛情的,狗屁。”韓哲說。
“聽你這話,貌似你這方面的閱歷很深呢。”
“哪里哪里,嘴皮上的功夫,紙上談兵罷了。”韓哲說完對著正在打球的阿富汗大吼了一句:“阿富汗,你球技怎么一點也沒進步啊,看了就讓人覺得惡心,人家猴子打球都比你好看、有模有樣的。”
阿富汗回敬道:“要你管,老子再難看贏你卻不在話下,有種上來斗牛。”
兩天后,我在家玩實況足球,我媽對我說韌石來了,我高興地把他迎了進來。
“我在學校里也常玩這游戲?!表g石說。
韌石變化很大,干凈利索的短發,穿著淡黃色的休閑西裝和深色的牛仔褲,戴一副無框樹脂眼鏡,看上去像位彬彬有禮的紳士,簡直讓我自慚形穢,可看見他這樣,卻是打心眼里感到開心。
“看來高考失利的陰影已經從你心里驅散開了。”我照著他的胸便是一拳。
“嗨,我李韌石是什么樣的人,能被這點打擊給打倒?”他大笑了起來。
那是我再熟悉不過的笑了,可卻是我久違了的笑。
“不過……”韌石接著說。“不過那時候真的差一點就趴下了,甚至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樣過來的,當我知道成績的時候,腦袋變得一片空白,整個人暈厥著將要栽倒下去。我甚至想過上吊的念頭,上吊呢,你覺得可笑嗎,現在我想起來都快笑死了。”
我點頭。
“當時我想完了,完了,你知道我覺得最對不起的人是誰嗎,不是我爸,也不是我媽,更不是我老師,而是我自己,我個人,我想著那么多個挑燈夜讀的晚上,想著那么多被我解決掉的沒完沒了的試題,我就覺得活著沒勁了,太沒勁了,不如一死了之。”
“但當我聽見父母在門外的叫喊后,我突然明白了過來,我媽,她的嗓音幾乎整幢樓都能聽見了,聽上去極度的令人害怕,就像一個瘋子一樣,我爸,他使的力量已經令房門開始變形了,這樣做,他們都是為什么呢,還不是為了我,他們知道,孩子高考失利他們可以接受,但沒了兒子,他們就不能接受,那兩天他們沒精神崩潰就算好的了,我就覺得對不起他們了,覺得不能傷他們的心,也不舍得傷他們?!?
“的確是的?!?
“我很高興自己挺過了那道難關,雖然那是一道無比黑暗的難關,現在我比以前成熟了很多,想事情也更透徹了,其實人生的道路長著呢,難免會有跌倒,不順心,但這些總是會過去的,去不了我理想中的大學,是有些遺憾,但我依然能追尋人生的夢想,就像我在現在的學校,就混得相當不錯,而且還當了學生會副主席,還是那句話,如果覺得自己是金子的話,總會發光發亮的,在哪都一樣。”
“也許吧,別談這些了,都過去了,玩游戲。”我把游戲手柄遞給他。
韌石的巴西隊被我用法國隊掃了個五比零,他不服氣,又選英格蘭,結果被我用韓國打了個一比零。
“你怎么這么厲害,你知道嗎,在我們寢室,我玩這個也挺強的,想不到你用韓國都能勝我英格蘭?!表g石驚訝地說。
“這沒什么,玩多了唄,你不知道,我高中幾個同學都玩這游戲,玩的人多,就形成了競爭,有了競爭,水平自然就高了。”
韌石在我家吃了午飯,我們出去找在附近的兒時玩伴,但卻沒有找著一個,大部分都搬走了,還有些不在家。
“我很久都沒回我們這小區了,這里還是這樣,跟小時候沒兩樣。”韌石感嘆道。
“小時候你可最愛欺負人呢,壞屁孩一個。”
“但我好歹沒欺負你吧?!?
“那是你不敢,我是那么好欺負的么?”
他看著我笑了。“也沒欺負過曉妍……”
“你小子從小就是個重色輕友的胚子,還好意思說?!?
“不知道曉妍怎樣了,我很久沒跟她聯系了,我還真有些想她呢……說實在的,我其實小時候就喜歡她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對了,曉妍回來了沒有?”
我搖了搖頭。
“怎么還沒回來呢,都放假這么久了?!表g石沮喪地說。
“我也不清楚,聽她說學校有什么活動來著?!?
“你好像對她很清楚呢,你也喜歡她吧。”
韌石的話像道雷電在半空中打響一樣,嚇了我一跳,我沉默了下來。
“你不用回答我也知道,別忘了我們可是玩大的,看來我們兄弟要搶曉妍嘍。”韌石接著說:“你別擔心,依我看來,她對你更有意思,但你也別因此而開心,認為她就是你的了,我是不會輕易放棄的?!?
韌石的話使我苦笑。
“我到現在還沒女朋友,知道為什么嗎?”韌石搭住了我的肩膀。
“為了曉妍吧?!?
“沒錯,答對了。”韌石大笑了起來。
熟悉的大街上,我和韌石又勾肩搭背著,真希望能一直與他這樣下去。
曉妍說她今年寒假不回家,理由是她們學校為不能回家的學生組織了一些活動,而身為學生會干部的她自告奮勇地留在了學校,決心與所有不能回家的同學相伴著度過這個年,這精神是何等的偉大啊。
曉妍不能回來,我覺得年味淡了許多。
“今天廿四,過小年了,你在那還好吧?!毙∧甑脑绯浚掖蛄藗€電話給她。
“對啊,今天小年,一切都好,就是不如在家熱鬧?!睍藻恼Z氣告訴我,她的情緒有些低落。
“你怎么了,不開心嗎,早知道這樣,你就別呆在學校嘛,你不回來,我覺得這年也過得沒勁。”我在電話里責怪她。
“不開心又能怎樣?都已經這樣了,后悔也沒用了。”她無奈地說。
“不是啊,你依然可以回來的,去買車票回來吧。”
“都這時候了,買不到票了?!?
“那就搭飛機。”
“飛機?好,你給我報銷機票?!?
“沒問題,如果民航決定機票打一折的話,我就給你報銷。”
曉妍笑了,罵我異想天開。
“別不開心了,好歹是過年,對了,你在那肯定不會寂寞吧,不少人陪著你呢,也許比我們還開心吧。”
我的話引開了她的話匣子,她這才想起自己并不孤單寂寞,想起了學校里發生的許多有趣的事,便像平時一樣,滔滔不絕起來,聽她講的那些有趣的事情,我笑得很燦爛。
廿九的時候,如天氣預報所說,伴隨著一股強冷空氣的南下,最低溫度將會降到零下三度,陰霾混濁的天空下,是一個天寒地凍的世界,生活在這樣的世界里,人們卻沒有一絲的不悅,這都是因為將要來臨的一個節日,這是幾千年來老祖宗傳下來的節日,這就是大年三十。
從窗戶望下去,可以一覽無遺下面街道上的景致,幾個老太太在打著太極拳,以前看她們打拳,會覺得令人抓狂,因為那個慢吶,就像慢放著看一部精彩的電影一樣,但現在習慣了她們的這個慢,也明白了,她們練的就是一個“慢”字。
還有些匆匆而過的女人,她們或偕兒女老公,或攙扶老父老母去購置年貨,幸福的笑容始終離不開她們。
爸媽一早就去買年貨了,我在書桌前忙著寫賀卡,大多都是大學里的同學,也包括初中、高中的同學與老師,這是我多年來的習慣。寫了差不多了,我再好好想想,是否遺漏了誰。
想著想著卻想起了魯迅先生,以及他的魯鎮,魯鎮應該要開始“祝?!绷税?,那兒還會不會有像祥林嫂那樣不幸的女子呢,我想應該不會有,時代不同了,但魯鎮的祝福應該不會變。
電話響了,把我從思緒萬千的世界里帶了回來,是阿富汗打來的,他約我初四去他家玩,這回能滿足我的愿望了,那就是帶我去爬山,他家附近有一座山,早年在技校讀書的時候,他就許諾過帶我去爬的,但一直都沒有機會。
他說泰山老大,他們那山老二。我問他,那山叫什么名字。他說沒名,就叫無名山。我罵他放屁,吹牛,連名都沒有的山也敢稱老二。
年三十我很早就醒了,理由是下雪了,現在我們這想看雪可不是容易的事,這次的雪下得很大,一片一片的漫天飛舞著,美不勝收。我趕緊起床穿衣服,下去玩雪,老娘看我今天這么早起來忙去看太陽是不是從西邊出來了。
地上的雪足有五公分厚,踩在上面“嗞嗞”響著,一些孩子在忙著堆雪人、打雪仗,世界一下變成了銀白色,讓人誤以為進入了童話世界了,我不能抑制心中的激動,仰起頭,讓紛紛揚揚的雪花墜落在我的臉頰、鼻子、嘴巴、睫毛上,甚至能嗅到雪的味道,那是沁人肺腑的味道。
“曉妍,我們這下雪了?!蔽亿s緊打電話給曉妍。
“真的啊,在家里我很久沒見過雪了?!彼恼Z氣略帶幾分醋意。
“好大的雪啊,你知道嗎,我就站在一個空曠的場地上,我感覺這些雪全是為我一人下的,當然,這么說的話,不遠處打雪仗的小孩得有異議了,等會我就加入到他們中去,一起打雪仗,堆雪人去?!?
“你害不害臊啊,都這么大人了?!彼┛┑匦α似饋?。
“這有什么,讓他們見識見識什么是真正的雪球,要不然他們還不知道馬王爺幾只眼呢?!?
“對,得讓他們知道馬王爺幾只眼……唉,可惜我看不到?!?
“沒事,有我在,我拍幾張雪景,寄給你去?!?
……
晚上老娘給我發了壓歲錢,這是慣例。
“如今,準備拿這些錢去買什么呢?”她饒有興趣地問我。
“買刮炮或巨響的大爆竹玩,可惜沒有牛糞了?!闭ㄅ<S是我們小時候最喜歡玩的,在牛糞上插一支大爆竹,“轟”的一聲,就看見牛糞漫天飛了。
老娘怒瞪著我。
“或者去買一把上好的玩具槍,現在的玩具槍可做得真逼真,美軍用的M14都有,比我以前玩的不知道好多少倍呢?!?
老娘問我幾歲。我豎起三個手指。她罵我不要臉。
除夕晚上,爆竹聲不絕于耳,此起彼伏,當然,這樣才有年味,才像除夕夜。
“我到碼頭了,你呢?”
正月初四,我站在通向阿富汗村子的碼頭打電話給他。
“我在碼頭這邊等你,你坐船過來。”
渡船“噠噠噠”地駛了過來,靠了岸,像個巨大的水牛一樣,聚集在碼頭上要渡河的人們紛紛上船,這其中還有三輛手扶拖拉機以及五輛摩托車,為此我懷疑這船能否承載得了,但這“大水?!眳s一一將這些給“吞”了下去,而且吃水還不算深。
阿富汗的家離我們鎮不算遠,先坐個二十公里的汽車,再轉輛車到他們鎮上,從鎮上乘船渡過一條寬五六百米的河,便到他們村子了。
潺潺的水流像一條條的泥鰍一樣,沿著船身往后而去,新年剛過,拖兒帶女回家拜年的人不少,在船上有說有笑的,天空依然是陰沉沉的,河面上吹來的徐徐陣風,讓我感到刺骨的冷。
船停泊在岸邊,大家又紛紛下船,巨大生銹了的鐵甲板“叮叮當當”響個不停。
“怎么樣,沒吐吧?!卑⒏缓篃崆榈赜松蟻?。
“我這人從不暈船、暈車,天生的,就像有些人生來就對某種疾病有抗體一樣?!?
阿富汗不再多說,帶我往他家去,從碼頭上去,是一片鬧市,附近幾個村的村民都以這為貿易集中點,出了這鬧市區,繞過一座山,便進他們村子了,那繞過的山便是阿富汗要帶我爬的山。
阿富汗說這是僅次于泰山的山,這當然是瞎話,我看這山海拔也不過二百米左右,但我這人是什么山都沒見過的,一座小山丘都能把我嚇著,面對阿富汗家的無名山,還是頗為興奮的,圍繞著這山問個不停。
他們村子的入口,有個大食堂,上面寫著:學大寨、趕大寨、做大寨人??吹贸鍪呛芏嗄昵皩懮先サ?,阿富汗說以前這是人民公社大食堂,現在已經變成了家家戶戶脫谷子的場地,里面陳列著數十臺脫谷機。
阿富汗的母親對我的熱情,使我坐立不安,她當即給我下面,面里面臥著三個雞蛋,任我怎么解釋不餓,也得讓我吃,阿富汗說我不吃,就是看不起他老娘,我只有硬著頭皮將那碗“三蛋面”吃了下去。
他家生活挺拮據,一弟一妹,阿富汗是家里的希望,他的父母就指望著他畢業,賺錢,再幫助家里,但他的父親好賭,一天到晚沉溺于牌桌上,就差給他將飯送去了。
他帶我去見他父親,走過了一家又一家,但每家都傳出麻將聲。
“我外婆家過年也和這一樣,每家每戶瘋了似的打麻將?!?
“嗯,我爸則是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如此,村里其他的人一般過了元宵就都出去了?!?
“出去?是出去打工吧?!?
“可不,現在年輕的基本沒什么人在家種田了,大家都去城里打工,一些上了年紀的才會依然勞作在田間,還有一些,什么事都不愿干,好吃懶做的,賭博便成了他們的‘工作’?!?
來到他父親面前,他父親正在玩牌九,對我打了聲招呼后,又繼續專注牌桌上的內容了,一張小桌子,卻圍了不下三十人,還有抱著小孩的婦女,那個專注的神情,使我想起了高考時的那些考生。
第三天,太陽出來了,阿富汗叫我起床,并說帶我去山上。
“槍呢?獵狗呢?”吃完早飯,我問他。
“去你的,我看你是電影看多了吧?!彼α似饋?。
山上的空氣濕度很大,沒走多久,頭發便濕了,發梢時不時的滴著水。
“再走下去,估計全身都得濕。”我喘著粗氣說。
“不會的,等太陽升高起來,這些霧水就沒了影了。”阿富汗回頭說。“你喘得很厲害了,才這么點路你就受不了啦?”
“放心……絕對沒問題。”
“如果不是冬天的話,這山里面的鳥兒可多了,知名的,不知名的,像比賽唱歌一樣,聽上去很熱鬧的,但現在它們不知道去了哪里。”
“你就在這山里玩大的吧,挺羨慕你的,真的。”
“有什么好羨慕的,過久了一樣沒味道,我還說羨慕你的生活呢,城里面花花世界,應有盡有?!?
“也許吧?!?
我們繼續往上爬,路越來越不明顯,看得出來這的人很少,一路上他帶我收集著各式各樣枯掉的葉子。
“你知道嗎,以前我們這山里有狼呢,上了年紀的老人常說狼吃人的故事,特別是在那種停電又悶熱的晚上,大家都在外面納涼,聽上去十分的恐怖,但大家也沒有因此就不敢上山了,其實我一次也沒遇見過狼,聽我媽媽說,狼是出現過,在她很小時她也見過,但特殊時期以后,大家決心消滅狼,經常成群結隊地去打狼,就連小狼崽子也不放過,后來狼就被消滅了?!?
“這就叫萬人操弓共射一招,沒有不中的道理?!?
“嗯,其實想起來,這種決心毀滅某物的行為還是很恐怖的。”
“所以做什么也別以一敵眾,冒天下之大不韙?!?
“我的確沒見到過狼,但十二歲的時候,我在這山上撿到了一只小野兔,那只小兔子不怕人,它看到我并沒有跑掉,也許它不知道人的可怕吧,我就高興地拿回家去養,鄰居家養貓、狗什么的,我家什么都沒養,而小兔子的出現,使我也有了個寵物,我高興得要死。”
他在地上撿到一片楓樹葉,交給了我,接著講。
“我養了有一個月了,是我偷偷養的,我父母都不知道,等我有一天放學回家,桌子上面擺著一碗肉,起初我不知道那是兔肉,因為我沒吃過,不知道兔肉是什么樣子,卻以為那是雞肉或鴨肉,當我開心地抓了一塊嘗后,我爸爸才笑嘻嘻地問我好不好吃,并告訴了我實情,原來他把我的那只兔子給殺了。”
阿富汗回過頭問我:“何勇,你說,這只兔子什么時候以一敵眾了?什么時候冒天下之大不韙了?但結果還不是成了別人的一道盤中之餐?!?
“這個……我想我也沒法解釋了?!?
“其實我經常想,那只兔子也是找死,當初要是看見我,拔腿便跑了,沒準還能多活幾年呢,可它太單純了?!卑⒏缓剐α似饋?。
我也笑了起來,為那只單純的兔子。
到了一塊大石上,他說到山頂了,我看了看后面,后面還有更高的地方,他說后面去不了,因為沒路了,這就是所謂的最高地了。
從山頂極目望下去,能看清整個村子的形狀,把那些統統踩在腳下,我感覺自己特牛逼,自豪感充斥著整個身軀,盡管這只是座小山,但激情澎湃的我哪管得了這些,我問他能不能放聲吼一首詩。阿富汗說理論上詩不是用來吼的,而是用來呤的,但這兒沒別人,你盡可以大吼。
我就如他所說,大吼了起來:岱宗夫如何……
我決定回家了,阿富汗的母親極力挽留我,甚至希望我在他家過完元宵再走。
阿富汗送我至碼頭,分別之際,我對他說:“如果那只小野兔見到你跑了的話,它也可能被別人抓去吃,或者被大蟒蛇給吃掉?!?
他一愣,接著笑著對我說:“學校見?!?
船開了,我擺著手跟他告別,跟那座“雄偉”的大山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