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天空下的蝸牛
- 萬志雨
- 5959字
- 2014-01-02 11:19:40
陽歷新年的第一天,我依舊如往常一樣睡到大中午才睜開眼,一邊搓揉著眼睛,一邊感嘆這么個年也就這么過了,自己的歲數又徒增了個數字,敲門的聲音響起來了,應該是送報紙的阿姨來了,我抬頭看了一眼鐘,已經到了中午十一點一刻了,都這么晚了報紙才送到,那報明明是一份早報,我卻覺得它更應該改成是晚報。
除了我肯定沒人開門,父母早已離開家去參加老同學派對了,今晚能否回家住還是個疑問,睡意已經全無了,我卻仍舊遲遲不肯起床,寒冷的日子里,哪怕是在被子里面多待一分鐘也是好的,當然,這所謂的一分鐘常被我無休止地延伸下去。
也許不能再懶了,于是我一個鯉魚打挺,哆嗦著將衣服給穿上,洗漱完畢,打開門把報紙拿了進來。
早餐午飯一并吃了后,我坐在沙發里發起了呆,不想困意又如同蝸牛一般慢慢爬了上來,于是忙給了自己一個響亮的巴掌,這才使得意志重新堅強了起來,昨晚睡覺之前想到了許多事情,想到了即將到來的新一年,自己就二十四了,是本命年,俗話說三十而立,這說話間也沒幾年就三十了,看看周圍的朋友們,大多已經有了很穩定的職業了,而我的未來,依舊那么的虛無飄渺。
我不禁想起了以前老娘對別人形容我出生時天氣的奇幻并因此而料定我將來必定大有出息,覺得這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當然,最覺得它可笑的首當其沖的就是老娘,因為她已經完全不對我寄予任何希望了,這從昨晚她和父親兩人為我開家庭大會的冷淡表情就能體會到,開會嘛,不外乎兩種內容,一個總結,二個展望,父親先是將我的一系列不思進取好逸惡勞的行徑給暴露出來,然后再總結性的給我提出未來的計劃,那一系列計劃中,大致有三,一是去當一名教師、二是做一名公務員、三是提高自己的學歷,使自己變為一名本科生,可這三個計劃的達成都得建立在拿到證件的基礎上,光想起重新回到教室里,端著課本死記硬背我就一個腦袋兩個大,于是唯唯諾諾地使父親盡早地將會議結束,老娘一直在那低著頭織毛衣,在我看來,她這種為了我的計劃而沒有浪費自己的時間作法,是對的。
電視里一群人在歡歌載舞地慶祝新年,我覺得他們都像小丑,索性關了電視,決定到下面去逛逛。
我在樓下的木制長椅上坐了下來,這木制長椅少了一只扶手,我估計是被人砍去當柴燒了,這在我們這是很正常的,慶幸的是這長椅并非鐵制的,要不然整個椅子早就不見了。
我翻動著手機,試圖找誰一起出來玩,不經意間看見了曲陌兩個字,這兩個倏忽冒出來的字令我心中的那道疤又痛了起來,我知道,這個號碼她早已丟棄了,而我卻一直將它保存在手機里,不為別的,就為自欺欺人。
繼續往下翻,我一個個叨念著朋友的名字,又一個個排除,李持恒與陳浩平為了幾倍于平常的工資而選擇雙雙加班,丁杰選擇與女友去某座大山游玩,周巍在大清早的時候就來了個電話,說他下午約了李娜去卡薩布蘭卡再續前緣,我說,你周巍可是每個女孩只嘗一次的,怎么這次破例啦。他說,這次的不同,覺得味道不錯,還想多品嘗兩回,而且你也要到場,原因是劉思夢也會去。而我毫不猶豫地以感冒為由拒絕了。
原因也是劉思夢會去。
阿富汗與蕭云飛雖然偶有聯系,卻咫尺天涯的,韌石曉妍這幫兒時的玩伴壓根就沒了音信,今天,我才發現自己原來是這般的孤寂,手機里的電話號碼已經到尾了,我苦笑著將其收起,拿出煙來抽,不遠處一伙小孩子聚集在一起,玩得不亦樂乎,那爽朗的笑聲將我吸引住了。
當人還是孩子的時候,他們總喜歡周圍的玩伴越多越好,因為那樣他們就會更快樂了,而隨著年紀的增長,大伙卻一個個地相繼離去,每個人都使自己處于孤獨的地步,一天到晚地長吁短嘆,但仔細想一想,來到這田地,不正是自己一步步走來的么,由此可見,人是一種矛盾而可笑的動物。
所以大街小巷上,你能見到的成群結隊嬉戲的,永遠是那些小孩,而形單影只的永遠是那些成年人。
我回到家,一直玩著游戲,三點左右,接到父親的電話,稱晚上不回來了,就在外面過夜,要我上街買菜自個做飯吃。
掛掉電話,我想起冰箱里還有幾個蛋,加一些剩飯,出于方便決定晚上就做個蛋炒飯吃算了,然后繼續玩游戲。
門被敲響的時候,我正在游戲世界里殺得昏天黑地,驚愕于會有何人來敲我家的門,一看已經下午四點了,窗外的天色也在漸漸暗下來,我突然想到也許是爸爸媽媽回來了,之前的電話只是為給我個驚喜而做的,便忍俊不禁起來,都一大把年紀還給我玩這招。
當我將門打開的時候,我完全呆住了,門外站著的是劉思夢。
“你有毛病啊,怎么把我家的地址告訴她,這下可好,她賴我家不走了。”我趁著買菜的時間,趕緊打了個電話給周巍。
“你發什么火啊,給你送妞去難道還不爽?再說了,她死活要見你,我這也是沒法子嘛。”
“你懂什么,我最不想見的就是她,我告訴你吧,她上次和我在一起,那就是她的第一次,我還敢再見她嗎我?”
“什么?不是吧…哎呀,早知道這樣,這種好事我應該攬下來。”周巍的懊悔聲音從電話里傳來,“唉!我說,你腦子有毛病是吧,這么好的姑娘給你,你還像折了大本一樣,我可是想求這樣的事還求不到呢,你要實在不想要的話,留著給我也成。”
“滾你的!”我將電話給掛了。
我買了一些菜,但由于不會做而讓她幫著做,不一會她就做好了幾個色香味俱全的菜,看來她的廚藝還不錯,做完最后一道菜,她笑著說了句開飯嘍,取下了圍裙,由于油煙鉆到眼睛里去了,她又不得不取下眼鏡用手揉起了眼睛。
吃飯的時候,她的嘴巴沒有停過一下,當然并非指吃,每當我嘗一道菜,她便問我味道怎么樣,并且滔滔不絕地說起這些菜的做法,我則始終板著一副臉孔,簡單地應了幾句,我希望她能明白我臉部表情傳達的意思,因為人的臉并不僅是為了好看而長的,可她卻像沒看見一樣,繼續講個沒完。
“吃飽了吧,把碗給我,我去洗碗。”她迷人一笑,伸出手來向我要碗。
“行了,碗可以放著,待會我會洗,時間不早了,你也該回去了。”我面無表情地呷了一口茶。
她靜了幾秒鐘,怯怯地說:“今天是新年,我們學校休息,我可以不用回去……”
“知道今天是新年,全世界沒幾人不知道。”我來了火。“可休息對你們學生來說并不代表就不能看書吧。”
“是不是我做錯了什么,自從那天你一聲不響地離開后,你就沒有再打過一個電話給我,而我又連你的電話都不知道……”
“拜托,我一天到晚忙著寫作,哪還有工夫惦記著給你打電話啊?”
“可是……前兩天我在馬路上看見了你,你還牽著一個女孩子的手,你當時戴了一頂帽子,我想去叫你的,你走的太快了……”
“那女孩……那是我表妹,她來我家玩,我帶著她到處逛逛呢。”
“原來是這樣啊……其實今天我來,只是想來看看你……你的那些作品,你不是一直在寫作么?”她的腦袋已經深深地埋了下去,鏡片完全被垂下的秀發給擋住了,聲音越來越弱小。
“唉,明著跟你說吧,我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我的年紀比你大多了,也就是說我會玩沙子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存不存在這世界上呢,我希望你以后別再來找我了,當然,我也希望你別再隨便和陌生男人出去了,好好做你的學生,努力學習吧你。”
我說完這句話,頓時倍感輕松,卻也深惡起自己來,都這節骨眼了,再說這話還有什么意思呢,這和做了又立牌坊有什么區別?
她總算是流下了眼淚,整個人也為之顫抖了起來,兩條明晃晃的鼻涕搭在鼻子下面,聲音也頓時響亮了好多。
“你當初騙我睡覺的時候,怎么沒聽見你說這些,你那時候說些什么,你還記得嗎,你滿嘴的甜言蜜語,噢,靠著這些手段把我哄騙上手了,就想把我一腳踹開?”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早晚會說這些。”我一邊點著頭一邊走進了房間里面,在錢包里拿出了一點錢,再回到客廳里,將其放在了桌子上面,“喏,最近手頭有些拮據,身上就這么點錢,你拿去吧,就當我那晚給你的補償。”
“你……這是什么意思?你把我當成什么了?”她氣得瑟瑟發抖。
“是我把自己當成午夜牛郎了,這總成了吧,也算你瞎了眼,碰上了我這么個家伙吧。”
她立馬嚎啕大哭起來,并喃喃地重復著一句話。“你怎么這樣呀你,今天新年,我不就是覺得高興來找你玩么,我招誰惹誰了,你怎么這樣呀……”
我無法再忍受下去了,再這樣下去的話,整棟樓的居民都會以為鬧鬼的。
“行行行,你要哭呀,你到外面哭去,外面涼快點,地兒也空曠,夠你哭一宿的了。”我一把拿起桌上的那些錢,塞進了她的手里,再把她拉出門外去了,隨后把門一關,這個世界立馬清靜了。
我把耳朵貼在門上聽外面的動靜,可是許久都未能聽出動靜,我想也許她已經離開了,便長出一口氣,坐到沙發里,掏出煙來抽,可就在此時,“咚”的一聲,門發出了巨響,那聲音非常容易辨別,肯定是門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腳,門框上的幾片干裂的石灰也被震了下來,我怒不可遏地走過去,將門打開了,她卻離開了,那地上平整地放著那些錢。
已經到了十一點了,我關掉電視回房間睡覺,隱約間,似乎聽見了某個女子的哭聲,我只當是幻覺罷了,誰知道它仍不時傳來,我屏氣凝神地聽著,突然發現這聲音很熟悉,遂翻身爬了起來,拉開窗簾,往樓下看去,果不其然,劉思夢就坐在下面的長椅上。
我發現這輩子總是被幾個字困擾著: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以往的蓮花與今天的劉思夢都是最好的例子,雖然明知道這樣下去的結果將會是糟糕的,但卻無法阻止我跑到樓下去,將她給接了上來,這在我拉開窗簾看見她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我無法對一個在寒風凜冽中為我哭泣了近一個小時的女子置之不理。
那一晚,我和她一同許下了新年愿望,雖然我不知道她的新年愿望是什么,但我的新年愿望卻著實可笑,那就是希望新的一年,我能夠將劉思夢這個燙手的山芋給扔掉,而具體實現愿望的時間,卻沒有定,因為她正紅腫著眼睛沖我笑。
那天晚上,我決定不和她睡一塊,但這也是可笑的,因為這也最終未能實現,在新的一年的第二個凌晨的時候,她悄悄來到我的臥室,理由是,她害怕。
……
“我拷,這手氣也太背了,這老天爺該不會是要玩死我吧,難道真要我輸得連衣服也扒了才放過我?”周巍的這番話已經說了好幾遍了。
農歷大年初六,我和周巍、李持恒、韓哲一同聚在丁杰家里打麻將,一向牌運極佳的周巍卻像撞邪一樣,不停地放炮。
“瞧你一趟趟地上廁所,都多少次了,摸多了那玩意兒,哪有不輸的道理。”大贏家丁杰樂呵呵地笑了起來,接著轉過頭去問她女友沈雪梅。“唉,老婆,你在那瞎忙活啥呢?”
“我在找酒啊,到時吃飯了你們幾個還少得了那‘馬尿’啊。”沈雪梅的聲音從廚房里面再度傳來,“看來家里的酒是喝光了,我得去下面的商店拿一箱,順便出去把菜買來,你能不能別玩了,幫我提提東西?”
丁杰聽到這話,正欲起身離桌而去,卻被周巍叫住了:
“唉,我看還是我去吧,我再玩下去準得把自個輸了,與其那樣還不如去幫嫂子做個副手來得有意義。”
周巍也容不得丁杰說話,便把在一旁看電視的韓哲叫了過來頂替自己,拿著菜籃和沈雪梅出門去了,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我突然想起周巍以前跟我提過,沈雪梅是他的初次暗戀的對像,不免得心里七上八下起來。
“到你出牌了,你發什么呆呢,噢對了,今兒你怎么有閑工夫和兄弟們一起聚聚啦,不是每次打電話給你,你都在陪那個叫劉思夢的嗎,我們還以為你從今以后就算是貼上了劉思夢的標簽呢。”
李持恒的一席話將我的思緒帶回了牌桌。
“唉,別提那個劉思夢了,這也全怨周巍那王八蛋,把我家的地址給了她,這下可好,她像片膏藥一樣沾上就脫不了了,一個禮拜往我家去個三四趟,就連這年也是在我家過的,弄得鄰居和我爸媽都以為這將會是我媳婦呢,并堅信我們的婚事就在不遠了,這一鬧騰,不是讓我牽羊進照相館,出洋相么,還好,前兩天總算是把她這尊大佛給勸了回去。”
“呵,這不挺好的么,也省得你父母給你找媳婦不是?”韓哲笑道。
“去你的,你知道她多大么,她還是一個學生呢,一天到晚往我家跑,到時準把學業給廢了。”
“喲喲喲,就你這德性還為人家姑娘擔心呢,你少在這里白眼狼戴眼鏡,冒充好人了,你當我們不知道,你呀跟周巍那小子一路貨色,都不是什么好東西。”丁杰譏諷道。
看來我在大伙眼里的形象已經江河日下了,我唉聲嘆氣道:“我算是怕了她了,我發現和她多待一天,就愈深一步地憎惡我自己,不管你們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我都決計躲開她,過兩天去外面找份工作,住到外面去,讓她死這份心得了。”
大伙不言語了,專心打起牌來。
正月初十的大清早,我就趕到市中心的某個公司進行面試,這是丁杰介紹的工作,他有一個朋友在這家公司里,當我趕到那家公司的時候,他朋友將我領到了面試官的面前,面試官是一個看上去比我還年輕的男子,是公司的某部門經理。
他先是出了道題目給我,那是道專業性的題目,我竭盡所能地在腦海里計算起來,最后還是搖了搖頭,我說長時間沒看過書了,已經將那個給忘了。
他又讓我用某個軟件畫一個電視機出來,可最后我只畫出了一個精簡得只剩下屏幕的東西,他搖著頭笑了笑,問我設計的這電視是不是連按鈕與外殼都不用的來自未來世界的高科技產品。
我窘得說不出話,他接著問我會不會用另一個軟件畫,我回答說你說的那個軟件我連聽也沒聽過。于是他又再說出了一個軟件名字,問我會不會。我仔細想了想,說會,但就是隔太久沒用過了,肯定畫出來的也不會比這個好到哪去。
他有些沉不住氣了,不耐煩就寫在臉上。
“那你覺得自己有什么長處呢?”
“長處嘛,讓我想想……”我思索了一陣。“噢,我想起來了,像打籃球啊,游泳啊,而且我的文筆不錯,這些算不算是長處?”
……
我垂頭喪氣地走在馬路上,準備回家,懊悔剛才面試時不應該說一些不該說的話,當時也是一時腦子發熱,原因是那個年紀比我小許多的面試官給了我許多承受不了的壓力,就因為承受不了這壓力而致使有可能到手的一份工作泡湯了,倒也辜負了丁杰的一番好意了,看來做任何事想要成功的話,還得學會控制情緒。
看著市中心的蕓蕓眾生,我又再次感到迷惘起來。
公交車總算是駛來了,在還沒到站的時候,站臺上的人群便躁動不安起來,冒著被汽車軋到腳的危險往前擠去,為的就是那一個舒服的坐位,我像后面那群對座位徹底絕望的人一樣,喪心病狂地用力往前推搡著,直到前面的某個家伙大叫一聲,“后面的王八蛋非得把我推車輪下去才甘心是吧。”我們才住手。
那些坐位最終被一個蘿卜一個坑地填得一個都不剩,我才準備上車,不想卻被一個人從后面環著脖子給抱住了,那人的力量非常大,尤其是那只大胳膊,猶如一只巨大的金華火腿。
“誰呀,這是?”我憤怒地掙開了手臂。
“哈哈,何勇,真夠巧的,還認得我不?”
面前一個膚色黝黑、體壯如牛的男子沖著我呲牙咧嘴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