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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村“包圍”城市

農業是國民經濟發展的基礎,在中國尤其如此。改革開放之初,農村人口占全國人口的80%。不把人數如此眾多的農民的積極性調動起來,不發展農業,整個國民經濟就難以迅速發展。同時,農村主要是集體經濟,與國有經濟占絕對優勢的城市相比,是計劃經濟體制相對薄弱的環節,也是易于首先突破的環節。這就決定了中國經濟體制改革必然首先從農村改革開始。

(一)農村微觀經營制度改革

農村改革發端于農村土地關系調整所引發的經營制度變革,也就是逐步打破“三級所有、隊為基礎”的集體經營模式,實行聯產承包到戶的家庭經營制度。

1978年夏秋之際,安徽發生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旱災,人民生活出現嚴重困難。安徽省委作出把集體無法耕種的土地借給農民耕種,誰種誰收、不向農民收統購糧的“借地種糧”決策。“借地種糧”的政策喚起了農民的生產積極性,也引發了一些地區包產到組、包干到戶的行動。

鳳陽縣小崗生產隊成為全國農村率先實行“包干到戶”的一個典型。1978年夏,由于大旱,村里20戶人家100多口人,大多數需要討飯才能活下去。1978年底,小崗村18戶農民為了擺脫貧困,冒著風險自發地立一紙文書,寫道:“我們分田到戶,每戶戶主簽字蓋章,如以后能干,保證完成每戶的全年上繳和公糧,不再伸手向國家要錢要糧;如不成,我們干部坐牢殺頭也甘心。大家社員也保證,把我們的小孩養活到十八歲?!辈聪铝顺錆M悲壯意味的18個紅手印。在實行包干到戶的當年,小崗村糧食總產量66噸,相當于全村1966年到1970年五年糧食產量的總和。

小崗村“交夠國家的,留足集體的,剩下都是自己的”的大包干實踐,打破了農村計劃經濟舊體制堅冰,開啟了全國農村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序幕。1978年,安徽實行“包產到戶”的生產隊達到1200個,次年又發展為3.8萬個,約占全省生產隊總數的10%;到1980年底,安徽全省實行“包產到戶”、“大包干”的生產隊已發展到總數的70%。與此同時,在四川、貴州、甘肅、內蒙古、河南等地,“包產到戶”也在或公開或隱蔽地發展著。到1980年秋,全國實行“包產到戶”、“包干到戶”的生產隊占到總數的20%; 1981年底擴大到50%。

在廣大農民創造并自發推廣“雙包到戶”的過程中,農村的傳統經營體制被撞開了一個大缺口。中國的領導層支持了中國農民的偉大創造,1982年1月中共關于農村經濟政策的第一個“一號文件”對迅速推開的農村改革進行了總結,明確提出包產到戶、包干到戶或大包干“都是社會主義集體經濟的生產責任制,反映了億萬農民要求按照中國農村的實際狀況來發展社會主義農業的強烈愿望”;并指出“集體經濟要建立生產責任制是長期不變的”。1983年的中共“一號文件”更為明確地提出聯產承包責任制“是在黨的領導下我國農民的偉大創造,是馬克思主義農業合作化理論在我國實踐中的新發展”。來自中央的肯定和承諾穩定了農民的制度預期,使家庭承包經營制度進一步推開。到1983年底,中國98%的農村集體都實行了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

聯產承包責任制的實行克服了集體生產條件下高度集中管理的弊端,包括普遍存在的“搭便車”現象,使農戶真正成為獨立的經營主體,成為部分的剩余索取者,由此產生了對農民的制度性激勵,降低了生產監督成本。而為了強化對農戶持續投資土地的激勵,在實行家庭承包經營的過程中,土地承包期也被不斷延長,最初是1—3年,1984年決定延長到15年,1993年又允許第一輪土地承包合同到期后再延長30年,之后又尋求從法律上保護農戶的土地承包使用權,以期建立穩定的土地承包關系。特別是2003年《農村土地承包法》的頒布和實施,以法律形式“賦予農民長期而有保障的土地使用權”,標志著中國農村土地承包經營制度真正走上了法制化軌道。這種政策上的連續性和穩定性,提高了改革的政治可信性。

以推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為主要內容的農村經營體制改革,極大地解放了農村生產力,釋放出大量剩余勞動力,促進了鄉鎮企業的異軍突起,成為一段時間內支撐中國經濟高速增長的重要支柱。據統計,在1979—1984年的短短幾年時間里,中國主要農產品的產量都有了迅猛的增長,如糧食產量增長了33.6%,年均增長4.95%;棉花產量增長了188.8%,年均增長19.33%;油料產量增長了128.2%,年均增長14.75%;肉類產量增長了79.9%,年均增長10.28%。主要農產品產量如此迅猛的增長是與聯產承包責任制的推行密切相關的。經驗研究表明,1978—1984年間中國種植業部門42.2%的產出增長率大約有一半來自于改革所帶來的生產率變化,而這種生產率變化又幾乎全部歸于實行家庭經營責任制所帶來的變化相關研究參見McMillan, J., Whalley, J. and Zhu, L., 1989, “The Impact of China's Economic Reforms on Agricultural Productivity Growth”,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97(4): 781-807; Fan, Shenggen, 1991, “Effects of Technological Change and Institu-tional Reform on Production Growth in Chinese Agriculture”, American Journal of Agricultural Economics, 73(2): 265-75; Lin, Justin Yifu, 1992, “Rural Reforms and Agricultural Growth in China”,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82(1): 34-51; Wen, Guanzhong James, 1993, “Total Factor Productivity Change in China's Farming Sector: 1952-1989”, 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Cultural Change, 42(1): 1-41; Huang, J. and Rozelle, S., 1996,“Technological Change: The Re-Discovery of the Engine of Productivity Growth in China's Rural Economy”, Journal of Development Economics, 49(2): 337-369。。

(二)鄉鎮企業快速發展并適時轉型

20世紀80年代開始,農業實行家庭承包經營和農產品價格調整所帶來的剩余以及農業勞動生產率提高所析出的勞動力為鄉鎮企業提供了重要的資本來源和勞動力資源;同時傳統計劃配置體制的放松增大了處于計劃外領域的鄉鎮企業獲取主要原材料和進入市場的機會。在此背景下,鄉鎮企業快速發展起來。1981—1991年間,鄉鎮企業的數量、就業人數和總產值分別以年均26.6%、11.2%和29.6%的速度增長。鄉鎮企業總產值的年均增長率是同一時期國有企業總產值年均增長率的3倍。1993年,鄉鎮企業的產出占到工業總產出的38.1%。鄉鎮企業由此成為20世紀80年代至90年代初中國經濟高速增長的重要推動力量,也成為一定時期內農業剩余勞動力轉移的主要渠道,有論者因此將鄉鎮企業的出現作為中國改革所取得的最大成就之一Sun, Laixiang, 1997, Emergence of Unorthodox Ownership and Governance Structure in East Asia: An Alternative Transition Path, Research for Action, No.38, Helsinki: UNU/WIDER.

由于特定的歷史背景,中國的鄉鎮企業特別是具有集體產權性質的鄉鎮企業(以蘇南鄉鎮企業為代表)自產生以來,就同社區政府(鄉鎮政府)存在著較為密切的依存關系,特別是在鄉鎮企業建立的過程中,社區政府出面組織資金、土地、勞動力等初始的要素投入,并指派“能人”來擔任企業負責人。有的學者將這種社區政府與地方企業合作管理的模式稱為“地方政府公司主義(local state corporatism)”Jean Oi, 1992, “Fiscal Reform and the Economic Foundations of Local State Corpo-ratism in China”, World Politics, Vol.45, No.1.;有的學者把中國的鄉鎮企業視為兼有地方行政組織和市場組織雙重性質的“雜交組織形式(hybrid organizational form)”,認為這種產權形式是一種從國家社會主義(state socialism)到市場經濟的中間產權形式,是弱市場結構和市場轉軌不完全的結果Victor Nee, 1992, “Organizational Dynamics of Market: Hybrid Forms, Property Rights, and Mixed Economy in China”, Administrative Science Quarterly, Vol.37, No.1.;也有的學者將中國的鄉鎮企業稱為“界定模糊的合作企業(vaguely defined cooperatives)”或“社區組織”Martin Weitzman and Chenggang Xu, 1994, “Chinese Township-village Enterprises as Vaguely Defined Cooperatives”, Journal of Comparative Economics, 18, 121-145.。歷史地看,鄉鎮企業這種獨特的產權結構相對于傳統國有企業的產權配置,確實具有更高的效率。有研究估算得到1980—1992年國有工業TFP年增長率為2.5%,而集體工業(包括鄉鎮企業)的TFP年增長率為7.15%謝千里、羅斯基、鄭玉歆:《改革以來中國工業生產率變動趨勢的估計及其可靠性分析》,《經濟研究》1995年第12期。。鄉鎮企業集體產權的高效率,引起了國內外學者極大的研究興趣。他們利用各種理論框架,包括不完全契約理論、機制設計理論、委托—代理理論等,從不同的角度進行了考察,特別是強調了其與轉軌經濟相適應的一面參見Barry Naughton, 1994, “Chinese Institutional Innovation and Privatization from Below”,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Vol.84, No.2; Chun Chang and Yijiang Wang, 1994,“The Nature of the Township-village Enterprise”, Journal of Comparative Economics, 19, 434-452; Andrew Walder, 1995, “Local Governments as Industrial Firms: An Organizational Analysis of China' s Transitional Economy”,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 101(2): 263-301;李稻葵:《轉型經濟中模糊產權理論》,《經濟研究》, 1995年第4期;田國強:《中國鄉鎮企業的產權結構及其改革》,《經濟研究》, 1995年第3期;Jiahua Che and Yingyi Qian, 1998, “Insecure Property Rights and Government Ownership of Firms”, 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 113(2): 467-496。。

如果說在市場不完全的條件下,鄉鎮企業這種“模糊產權”是有作用的或者說是應對轉軌時期特殊體制環境的理性選擇,那么,隨著市場化的推進,模糊產權安排的優勢逐漸喪失,其弊端愈發顯現,突出表現在相關行為方的權利邊界和風險承擔區間不清以及激勵和監督不足;同時,鄉鎮企業傾向于社區內部配置資源的封閉屬性也影響了要素的跨區流動和統一市場的形成。在此背景下,從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開始,鄉鎮企業進行了較大范圍的以明晰產權為重點的“第二次制度創新”。據農業部統計,到2006年,中國168萬家鄉鎮企業中,95%實行了各種形式的產權制度改革,其中20萬家轉成了股份制和股份合作制企業,139萬家轉成了個體私營企業。這標志著鄉鎮集體企業這種特殊的組織形式過渡角色的轉換完成,也從一個側面生動體現了中國改革的漸進特點。

(三)尊重農民的改革首創精神

在中國過去30年的農村改革中,始終以尊重農民意愿、保護農民利益、調動農民積極性作為基本出發點。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通過的《關于加快農業發展若干問題的決定》所突出強調的尊重群眾意愿的工作路線始終在農村改革的全過程中發揮著靈魂性的作用。以民為本,把農民的選擇放在制定農村政策的優先考慮地位,把是否有利于生產力發展、綜合國力提高和居民生活改善作為衡量農民選擇正確與否的標準,這就使得廣大農民群眾的創造性在改革中得到了充分發揮。由于中國的領導層在農村改革之初就明確了對待農民的基本準則,即在經濟上保障農民的物質利益,在政治上尊重農民的民主權利,因此,對于農村改革中的一些最基本的重大問題,如對經營主體、改革方向、制度建設的選擇等,都是農民的創造在先,領導層對農民創造的總結、規范和推廣在后,從而一步步地逐漸明確起來的。特別是農村改革中三個具有制度創新意義的重要成果,即以家庭承包經營為基礎、統分結合的雙層經營體制,鄉鎮企業的異軍突起,農村基層的民主制度建設,都首先是農民群眾的嘗試和探索,之后由領導層對農民群眾創造的經驗加以總結和規范,并上升為理論、政策和制度。這表明,農民群眾不但是農業和農村經濟活動的主體,也是農村改革的主體。應該說,允許農民打破思想和體制的束縛,允許農民探索制度創新,是農村改革能夠比較順利進展的一大基本經驗關于這一經驗的總結,參見陳錫文《中國農村的經濟體制改革》,載王夢奎主編《中國經濟轉軌二十年》,外文出版社1999年版。

總之,從1979—1983年的四年間,可以說是中國農村的大變動時期,在此期間農業的經營形式由單一的集體經營變成統分結合的雙層經營,農戶的家庭經營成為農業生產的一個重要層次。農村改革極大地推動了農村生產力的迅速發展,也對整個經濟體制改革產生了示范和帶頭作用。以1984年10月《中共中央關于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為標志,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的主戰場開始由農村轉向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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