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特色解決民族問題之路
- 郝時遠
- 3239字
- 2019-01-04 17:02:05
五 鄭和遠航后的中國
自《馬可波羅行紀》這一記錄東方中國的著作在歐洲廣為流行之后,西方人對東方的認識,已經從成吉思汗鐵騎征服的陰影中,轉向了對繁榮和財富的向往。在人類社會發展的歷史進程中,公元15世紀通常被認為是人類歷史從地區走向全球的開端。航海事業的發展,使人類走出了相互隔絕的大陸,展開了全球視野。如果說,公元13世紀蒙古帝國的擴張開啟了歐亞大陸更加通暢的東西方交流,那么200年后中國明王朝的鄭和遠航,則是中國走向海洋世界的先聲。對中國與未來世界的互動關系而言,這次航海的經歷也成為中國社會發展進程中的一個重大轉折點。
明王朝時的中國,造船業及其航海能力非常發達,并實現了中國人通過海路認識多樣性世界的遠航。1405—1433年,“回回”人鄭和率領龐大的官方船隊七度遠航,遍及東南亞、南亞、西亞,遠抵東非海岸,訪問了30多個國家和地區。無疑,這是15世紀人類社會通過航路進行洲際交流的先聲和壯舉。為什么不是中國人發現了“新大陸”?這是許多世界史研究者思考的問題。2002年,英國倫敦傳出了令人震驚的信息:中國人最早跨越了太平洋到達美洲,鄭和的船隊繞過了非洲好望角。提出證據的是一位英國退休的海軍軍官,他以《1421:中國發現世界》為題的著作重構了鄭和遠航的歷史。當然,即便真是如此,也無法改變一個事實:明王朝規模浩大的遠航并未對世界的歷史產生直接的重大影響。事實上,中國人發現了“新大陸”但并未去占領“新大陸”。
當時中國與世界的交流,目的僅限于廣施皇恩、邦交萬國、懷柔遠人,并未改變中國以“天朝大國”自居的封閉和滿足于朝貢體系的優越感,以及重農抑商的傳統價值觀。正所謂“他們的航海活動是為了炫耀天威,而不是開眼界和學習;是為了表示自己的存在,而不是留駐;他們接受尊重與進貢,而不是去采購”。鄭和船隊帶回的長頸鹿、斑馬、鴕鳥等異獸,似乎更加鞏固了中國皇帝不屑于與放大到海外“蠻夷”之地交往的信念。因此,中國一度居世界領先地位的航海能力,隨著閉關鎖國的海禁而喪失。然而,“這樣的海禁在當時的歐洲是絕對不可理解的,在那里,敵對國的君主和商業公司正在其各自從事的海外事業中進行著狂熱的競爭”
。歐洲人即將走向世界,去發現和侵襲原本存在的所謂“新大陸”。
當中國的航海事業偃旗息鼓半個多世紀之后,1491年已經取得對摩爾人決定性勝利的西班牙王室,批準了哥倫布的遠航計劃,這是一個以獲取黃金和徹底打擊伊斯蘭勢力為目標的計劃,即尋找“西印度”這個伊斯蘭基地。1492年10月12日,尋找東方的哥倫布登上了美洲大陸海岸的一個小島并舉行了占領儀式,他至死都認為自己已經到達了東方的印度。無論如何,始于伊比利亞半島發現“新大陸”的探險,掀起了歐洲人持續的遠航和冒險。“西方社會已達到起飛點。即將起飛,而它一旦起飛,必將掃清海路,不可阻擋地向全球擴張。”
而且也必將給各大陸的古老文明和傳統社會帶來災難。中國也不例外。
明朝時期,退居北方草原的蒙古仍舊是令中原王朝統治者頭疼的挑戰者。這也是明朝花大力氣修長城的原因。明長城的修筑先后延續了二百年,建成了東起鴨綠江江畔、西抵祁連山山脈長達8850多公里的長城,今天供游人攀登的著名的北京八達嶺長城,即為明代修筑。如果說長城起到了阻遏蒙古勢力的一定作用,卻無法阻止蒙古人控扼西域、進入青海等地的態勢。對此,明朝雖然施以封王的懷柔之策,但依然憂心忡忡。而吐蕃地區藏傳佛教的教派發展卻為明朝解決這一問題提供了契機。
明朝對吐蕃地區的治理,基本上延續了元朝扶持藏傳佛教的政策,廣為封授“法王”“王”“國師”等,通過“多封眾建”以期達成“用僧徒化導為善”的目的。當時,宗喀巴創建的格魯派(俗稱“黃教”),以其迅速傳播并進入青海地區而受到明朝皇帝的關注,借助藏傳佛教勸導蒙古勢力退回其故地,成為明朝政府與格魯派首領達成的一項協議。1578年,在青海湖畔的一個寺廟中,蒙古土默特部的俺答汗(明朝封號順義王)與格魯派首領索南嘉措會面,相互追認為元朝皇帝忽必烈、帝師八思巴的轉世者。俺答汗授予索南嘉措“圣識一切瓦齊爾達喇達賴喇嘛”的稱號,這不僅意味著蒙古皈依藏傳佛教格魯派之始,而且也確立了藏傳佛教格魯派首領享有了一個世代傳承的“達賴喇嘛”稱號。
皈依藏傳佛教的俺答汗返回蒙古后,即在漠南蒙古的中心庫庫和屯(又稱歸化城,今內蒙古呼和浩特)建立了第一座藏傳佛教寺廟。此后,藏傳佛教開始在蒙古的漠南、漠北和漠西地區廣為傳播。1588年格魯派首領索南嘉措在蒙古地區傳教時圓寂,蒙古俺答汗的后代云丹嘉措被認定為轉世靈童,成為藏傳佛教格魯派的第四世達賴喇嘛。
蒙古與吐蕃之間的關系日益密切。藏傳佛教在廣泛影響蒙古地區的同時,也為蒙古勢力介入吐蕃地區的政治和宗教事務提供了空間。
明朝固守北方長城,并逐步消除來自蒙古的壓力,雖然取得一定成效,但是,其面對來自海洋的挑戰卻正在加劇。當時,中國的東南沿海地區不僅長期遭到倭寇的侵擾,而且從1517年葡萄牙武裝商船抵達廣州開始,揭開了中國和西方世界之間沖突的序幕,1521年爆發了中葡之間的“屯門之戰”。這次沖突雖然驅趕了葡萄牙人,但是沒有避免葡萄牙人在澳門落腳的后果,澳門也因此成為歐洲傳教士進入中國的門戶。意大利傳教士利瑪竇(Matteo Ricci)就是由此進入廣東,并于1601年到達北京,直至1610年去世,成為明朝萬歷皇帝批準的第一個安葬在中國的西方傳教士,其墓葬坐落在今天北京西城一隅。利瑪竇作為西方的傳教士,他不僅通過創制天主教的中文神學話語奠定了西方天主教在中國傳播的基礎,而且在天文、地理、數學、地圖等方面為中西文化交流做出了重要貢獻。其后繼者德國人湯若望(Johann Adam Schall von Bell),在崇禎年間被任命為執掌天文歷算的欽天監官員,他在譯介西方冶金技術和制造火炮等方面亦功不可沒。
明朝后期,繼葡萄牙、西班牙之后,歐洲人開拓海洋帝國的艦隊展開了全球性遠航,在美洲、東亞、東南亞地區的海面上,西方艦船的桅桿鱗次櫛比,歐洲國家“在水上經商成了民族成長的引擎”,隨之而來的是到處建立殖民地和海洋霸權。伊曼紐爾·沃勒斯坦(Immanuel Wallerstein)在構建其現代世界體系理論時曾討論過中國“為什么不想進行海外擴張”的問題,他認為中國熱衷于推廣稻米生產的“內部擴張”,而由“小帝國、民族國家和城市國家”組成的歐洲,新興的資產階級及其所代表的“新生的世界經濟體系”則需要地理擴張。
沃勒斯坦的多種因素論證是有見地的,但是所謂“內部擴張”之說卻忽視了中國歷史上的“夷夏”之間割不斷的密切關系。無論如何,世界的歷史正在發生重大變化,雖然最早具備遠航能力的中國“沒有在海外搞殖民地化”
,此時卻面臨著被殖民地化的威脅。從西班牙統治下獲得獨立建國權力的荷蘭,于1602年建立了東印度公司,成為西班牙、葡萄牙在東方海上霸主地位的有力競爭者,荷蘭人在1624年侵占了中國的臺灣。1626年西班牙人也入侵臺灣,十多年后為荷蘭殖民勢力驅逐。
在中國遭逢西方殖民擴張的海上威脅之際,挑戰明朝統治的內部力量也在積聚。500年前曾經問鼎中原、建立金朝的女真人后裔,在努爾哈赤統領下再度崛起于東北地區。這個自稱“大金”(后金)的政權,實現了女真各部落的統一,借用蒙古文字母創制了文字系統,建立了一套兵民合一的軍政制度,于1625年定都盛京(今沈陽),并將蒙古的勢力分化、籠絡為聯盟,成為明王朝最有力的挑戰者。1636年,努爾哈赤的后繼者皇太極稱帝,改國號為“大清”,中國的滿族由此興起,中國最后一個封建王朝——清朝,即將誕生。
進入17世紀40年代的明王朝,重演了前朝各代必然發生的農民起義。幾乎與此同時,吐蕃地區的政教權力爭奪也愈演愈烈,尊奉藏傳佛教噶舉派的藏巴汗勢力對格魯派的排斥和打壓,促使第五世達賴喇嘛向漠西的蒙古首領固始汗求援。蒙古勢力由此控制青海、進兵西藏、攻入拉薩和日喀則,消滅了與格魯派對立的藏巴汗政權。固始汗在扶持格魯派達賴喇嘛政教權威的同時,尊奉札什倫布寺的羅桑曲杰為師,授予其“班禪博克多”稱號,并按照格魯派的傳承習慣,追認宗喀巴的大弟子克珠杰為第一世班禪,確定羅桑曲杰為第四世班禪,管轄以日喀則為中心的后藏部分地區,格魯派的班禪傳承體系由此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