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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元王朝奠定中國歷史疆域

公元13世紀的世界,在因海洋隔絕的各大陸之間,人們的相互認知十分有限。即便歐亞大陸之間的絲綢之路,也不是一條安全暢通的坦途。沙漠戈壁的嚴酷,漫長旅途的煎熬,使充滿商機和利潤的希冀,始終伴隨著死亡的挑戰(zhàn)。何況這條道路不僅經常受到輪番崛起于內亞草原游牧民族鐵騎的襲擾、劫掠和控遏,而且“歐亞之門”也曾在幾個世紀中被崛起于中東、擴張到西亞和中亞地區(qū)的伊斯蘭帝國勢力所控制。“直到13世紀,蒙古人征服了從太平洋到波羅的海和黑海的整個歐亞大陸時,才有了再一次重新打開陸路,從而為中世紀的馬可波羅及其同行商人掃清道路的可能。”[美]斯塔夫里阿諾斯:《全球通史:1500年以前的世界》,吳象嬰、梁赤民譯,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88年版,第137頁。這些蒙古人不僅是內亞草原游牧社會興衰嬗替歷史的繼承者和終結者,而且也建立了中國自秦漢以來疆域最遼闊的“中原大國”, (宋)富弼:《上神宗答詔問北邊事宜》,(宋)趙汝愚編《宋名臣奏議》卷一三七,“邊防門·遼夏九”,《四庫全書》。即元朝。

在元朝建立以前,匈奴、鮮卑、柔然、回鶻、突厥、契丹、女真等北方游牧民族,一波又一波地跨越了長城,包括來自西南的吐蕃、西北的西夏,建立了眾多的政權和王朝,大都形成了問鼎中原的力量,但是也大都以融入中國主流文化的結局而告終。鮮卑人建立的北魏王朝,最終以主動著漢裝、講漢語、改漢姓、行漢俗而融入了漢族之中。契丹建立的遼朝、女真建立的金朝,都以中原王朝的規(guī)制實施“因俗而治”的統(tǒng)治,而且利用漢字的形態(tài)和筆畫創(chuàng)制了契丹文、女真文。遷入中原的契丹人、女真人在元朝被視為漢人,最終也消融于漢文化之中。

這些王朝雖然沒有實現(xiàn)統(tǒng)一中國的目標,并非沒有這個愿望而是能力不濟,但是它們都載入了中國古代官修的王朝編年史(《二十四史》)。其他強勢的政權,如吐蕃、西夏,同樣與中原王朝形成了密不可分的政治、經濟和文化關系,著名的西夏文也是模仿漢字形制和筆畫創(chuàng)制的。利用漢字創(chuàng)制符合本民族語言表達習慣的文字,在南蠻之屬的群體中也十分多見,如壯、瑤、苗、白、水等民族中的方塊字。不僅如此,蒙古人的文字是在成吉思汗時代借助回鶻文字母創(chuàng)制的,而忽必烈建立元朝后又利用吐蕃字母創(chuàng)制了方體字型的官方八思巴蒙古文。“五方之民”及其后裔在政治、經濟、文化和社會生活方面的相互吸收、相互借鑒由此可見一斑。

蒙古入主中原建立的元朝,第一次實現(xiàn)了中國歷史疆域最廣闊的全國統(tǒng)一,吐蕃地區(qū)被納入了中央王朝的統(tǒng)轄治理,成為中國不可分割的領土。元朝設立澎湖巡檢司以轄制臺灣。蒙古以武功爭得天下,以中原王朝的政治制度治理天下,鞏固了中國統(tǒng)一的多民族國家基礎。今天中國的首都北京,雖然有上溯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歷史痕跡,也有契丹建立都府、女真建立中都的基礎,但是成為古代中國的國都則始于元朝,至今在北京市區(qū)的核心地帶仍保留著元大都遺址。元朝也是中國古代交通發(fā)展最快的一個時期,修建了貫通南北、直達首都的京杭大運河,設立了星羅棋布、通達全國的驛站,而且發(fā)展了海洋運輸能力。交通運輸?shù)陌l(fā)展,也為西方人深入中國內地創(chuàng)造了條件,馬可波羅(Marco Polo)能在中國四處游歷即得益于這種條件。

13世紀的元朝,是西方傳教士、商賈、工匠大量來到中國及其北部蒙古地區(qū)的時代,很多對中國的記錄也產生于這個時期。其中最著名的人物之一是廣為人知的馬可波羅。他生于意大利威尼斯的一個商人家庭,17歲時隨同父親和叔父踏上了東方中國之旅。在歷經千辛萬苦的旅途后,他們終于進入中國的西域地區(qū),并于1257年抵達了元大都,覲見了中國皇帝忽必烈。在此后的17年中,馬可波羅的足跡遍及中國大江南北,這段奇特的經歷記錄在了他口授的《馬可波羅行記》(又稱《東方聞見錄》)一書中。這是西方世界獲知中國政治、經濟、文化和社會生活知識最有影響力的一部著作。例如,有關元朝對西藏地區(qū)的統(tǒng)治和管理,馬可波羅記述稱:“此土番州是一個極大之州,居民自有其語言,并是偶像教徒”,他強調說“惟關涉土番者,君等應知其隸屬大汗”《馬可波羅行紀》,馮承鈞譯,上海書店出版社2000年版,第278頁。馬可波羅所記“惟關涉土番者,君等應知其隸屬大汗”一說,就是說所有的“吐蕃人”都歸忽必烈皇帝統(tǒng)治。。雖然今天西方學術界對馬可波羅是否來過中國仍存爭議,但是這部古代“根據原稿傳抄傳譯的大約140種抄本”,當今“在世界上流傳的120多種文字的刊本”[英]弗朗西斯·伍德(吳芳思):《馬可·波羅到過中國嗎?》,洪允息譯,新華出版社1997年版,第6頁。,已足見其在中西文化交流中無可替代的歷史地位。

幾乎與馬可波羅來中國同期,出生于元大都的畏兀兒人列班·巴·掃馬(Rabban Bar Cauma),以基督教聶思脫里派教士的身份,開始了西行游歷,并于1287年出使羅馬教廷、法國和英國,參見張星烺編著、朱杰勤校訂《中西交通史料匯編》第一冊,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213頁。他在歐陸的見聞經后人整理為《中國皇帝忽必烈汗的僧侶》傳世。當時,西方國家派遣到中國的使者,也多為教士。元朝對各種宗教兼容并蓄的寬容態(tài)度,促進了中國本土宗教和外來宗教的兼容發(fā)展,也促使來自西亞、中亞、歐洲的各色人等留駐中國,元代統(tǒng)稱的“色目人”多達幾十種,其中信仰伊斯蘭教的“回回”、基督教系統(tǒng)的“也里可溫”等都成為人口統(tǒng)計的口徑,足見其數(shù)量之多,其中“回回”這一群體也成為后來中國回族的來源之一。元朝皇帝對藏傳佛教的尊奉和扶持,不僅對吐蕃地區(qū)政教合一制度的形成和發(fā)展產生了重要影響,而且也為藏傳佛教在內地的傳播提供了條件,北京的白塔寺即是由忽必烈的帝師八思巴主持建立的著名寺廟。

忽必烈時期依靠色目人不花剌、札馬剌丁匯集天下“萬方”的圖集,包括了當時波斯等地的“回回圖子”,以及通過福建沿海從事洋路貿易的“回回”人收集的海路地理信息。這一繪制元朝全圖之舉,不僅涵蓋了元朝設治的疆域,而且包括了察合臺汗國、伊利汗國和欽察汗國的疆域。參見劉迎勝《海路與陸路:中古時代東西交流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217—218頁。可以說,元朝打開的世界視野是前所未有的。其實,多著筆墨述說元朝的統(tǒng)一,不是為元朝的歷史歌功頌德,而是為了說明中國為什么會成為一個統(tǒng)一的多民族國家。一位美國人類學家在研究蒙古和元朝這段歷史時,認為中國古代的知識分子總是堅守一個難以實現(xiàn)的夢想,即“建立一個大一統(tǒng)的國家,所有人民都在一個政府的統(tǒng)治之下”,這種“‘中國’的觀念經久不衰”,而忽必烈建立的元朝將這個夢想變?yōu)榱爽F(xiàn)實。[美]杰克·威澤弗德:《成吉思汗與今日世界之形成》,溫海清、姚建根譯,重慶出版社2006年版,第207—208頁。元朝結束了五代十國、宋、遼、金、夏的王朝分立、疆域割據的歷史,而且其“領土之大,超過漢唐盛時,奠定了后來中國疆域的規(guī)模”蕭啟慶:《內北國而外中國:蒙元史研究》上冊,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148、164頁。,這的確是不爭的事實。

在當代有關蒙古帝國和元朝歷史的研究中,質疑元朝是否屬于中國王朝的聲音一直存在,特別是在美國的“新清史”學派聲名鵲起之后,有關元朝歷史“非中國”的觀點也再度響起,日本學者杉山正明的觀點最為新近。他認為忽必烈建立的元朝在本質上是對“蒙古世界帝國”的改造,“忽必烈帝國本身絕未成為中華王朝”,只是把中原王朝的體制做了“部分引進”,等等。[日]杉山正明:《忽必烈的挑戰(zhàn)》,周俊宇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第134頁。事實上,忽必烈建立元朝,實行中原王朝的制度并非引進,而是順應和適應。元朝雖然將臣民分為四等:蒙古人、色目人、漢人和南人,以彰顯蒙古人的統(tǒng)治地位,但是在國家統(tǒng)治制度和治理方式上仍承襲中原王朝的規(guī)范(包括“因俗而治”),甚至蒙古草原地區(qū)也納入了名義上與內地統(tǒng)一的行省之制。這種適應,是對中原王朝制度的接受,因此也必然維護了中原王朝的正統(tǒng)觀念。

事實上,自窩闊臺汗以后,蒙古帝國已經因汗位爭奪而發(fā)生裂變。所以,元朝皇室作為蒙古帝國汗位繼承的“正統(tǒng)”嫡系,并沒有花氣力去關心“蒙古世界帝國”的命運,而是在因襲中原王朝皇權的順應中,逐步廢棄了蒙古帝國汗位傳承之根本——忽里勒臺。除了維護納入元朝統(tǒng)轄的嶺北行省家鄉(xiāng)故土,元朝皇室與分封建立、相互疏離的四大汗國之間,形成了維護蒙古汗位等同于維護大元皇權的激烈斗爭。自元朝建立后,統(tǒng)治欽察、斡羅思地區(qū)的欽察汗國,走上了突厥—伊斯蘭化的獨立進程;受封統(tǒng)治波斯、阿拉伯地區(qū)的伊利汗國“自帝一方”,與元朝形成“同盟”關系;而位居中亞的窩闊臺汗國,因挑戰(zhàn)皇權汗位被元朝擊潰;時服時叛的察合臺汗國,或為宗藩進貢,或起兵挑戰(zhàn),最終陷入四分五裂。因此,忽必烈建立的元朝并非對“蒙古世界帝國”的改造,而是在蒙古汗位的“統(tǒng)一”轉變?yōu)橹性实鄣摹耙唤y(tǒng)”過程中,解構了“蒙古世界帝國”。

作為“蒙古世界帝國”的組成部分,統(tǒng)治欽察、斡羅思地區(qū)200多年的欽察汗國,不可否認是促成古代俄羅斯從公國林立、封建割據的分立局面,走向統(tǒng)一的外部動因之一。而元朝的建立,結束了中國歷史進程中延續(xù)300年的王朝分立,并且將吐蕃地區(qū)納入統(tǒng)治。“蒙古世界帝國”占領的疆土,隨著元朝域外的汗國覆滅而回歸異國他鄉(xiāng)。元朝治下的疆域,卻奠定了中國歷史版圖的基礎。從這個意義上說,杉山正明對明朝的“中華統(tǒng)一王朝”評價是客觀的,即明朝的“‘中華’以大元汗國為鏡,吸收了其他國家模式變身為‘巨大中華’,以至明清及民國、當代”[日]杉山正明:《忽必烈的挑戰(zhàn)》,第259頁。

在中國每一次改朝換代的歷史過程中,新的統(tǒng)治者都要面對王朝的合法性及其對前朝法統(tǒng)繼承性的問題,而且在知識分子等精英階層中也會出現(xiàn)爭議和抗拒。元朝統(tǒng)一江南后,南宋遺民中就有以文天祥為代表的一些精英,誓死效忠前朝舊主而不在元朝供職。如果說,這其中包括了視蒙古為“北狄”之屬的“不共戴天”觀念,那么元朝覆滅以后,除了一批留駐中原的蒙古、色目遺民堅守對元朝的忠誠外,蕭啟慶:《內北國而外中國:蒙元史研究》上冊,第148、164頁。一些著名的漢族知識分子也“皆不肯屈節(jié)仕宦”于明朝的現(xiàn)象,則反映了中國歷史過程中的“王朝認同”。姚大力:《北方民族史十論》,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259、273頁。這些被載入史冊的忠烈之士,并不因統(tǒng)治者是“夷”是“夏”而改變其信念和節(jié)操,而是以中國傳統(tǒng)的政治文化堅守了對其所供職的中原王朝的效忠。這種政治文化的認同,產生了中國王朝后繼者編修前朝歷史的傳統(tǒng)。元朝編修了《宋史》《遼史》和《金史》,朱元璋雖然以“驅逐胡虜、恢復中華”為口號建立了明王朝,但是卻編修了《元史》,這就是中國古人承襲中原王朝法統(tǒng)地位的歷史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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