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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花前月下(5)

“游客中偶然有提著鳥籠的,我看了最不喜歡。我平常有一種偏見,以為作不必要的惡事的人比為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作惡者更為可惡,所以我憎惡蓄妾的男子,比那賣女為妾——因貧窮而吃人肉的父母,要加幾倍。對于提鳥籠的人的反感也是出于同一的淵源。如要吃肉,便吃罷了(其實飛鳥的肉于養生上也并非必要)。如要賞玩,在它自由飛鳴的時候可以盡量的看或聽,何必關在籠里,擎著走呢?我以為這同喜歡纏足一樣的是痛苦的賞鑒,是一種變態的殘忍的心理。”(十年七月十四日信)那時候的確還年青一點,所以說的稍有火氣,比起上邊所引的諸公來實在慚愧差得太遠,但是根本上的態度總還是相近的。我不反對“玩物”,只要不大違反情理。至于“喪志”的問題我現在不想談,因為我干脆不懂得這兩個字是怎么講,須得先來確定他的界說才行,而我此刻卻又沒有工夫去查十三經注疏也。

廿五年十月十一日

(《瓜豆集》)

◎郊外

懷光君:

燕大開學已有月余,我每星期須出城兩天,海淀這一條路已經有點走熟了。假定上午八時出門,行程如下,即十五分高亮橋,五分慈獻寺,十分白祥庵南村,十分葉赫那拉氏墳,五分黃莊,十五分海淀北簍斗橋到。今年北京的秋天特別好,在郊外的秋色更是好看,我在寒風中坐洋車上遠望鼻煙色的西山,近看樹林后的古廟以及河途一帶微黃的草木,不覺過了二三十分的時光。最可喜的是大柳樹南村與白祥庵南村之間的一段S字形的馬路,望去真與圖畫相似,總是看不厭。不過這只是說那空曠沒有人的地方,若是市街,例如西直門外或海淀鎮,那是很不愉快的,其中以海淀為尤甚,道路破壞污穢,每旁溝內滿是垃圾及居民所傾倒出來的煤球灰,全是一副沒人管理的地方的景象。街上三三五五遇見灰色的人們,學校或商店的門口常貼著一條紅紙,寫著什么團營連等字樣。這種情形以我初出城時為最甚,現在似乎少好一點了,但是還未全去。我每經過總感得一種不愉快,覺得這是占領地的樣子,不像是在自己的本國走路;我沒有親見過,但常常冥想歐戰時的比利時等處或是這個景象,或者也還要好一點。海淀的蓮花白酒是頗有名的,我曾經買過一瓶,價貴(或者是欺侮城里人也未可知)而味仍不甚佳,我不喜歡喝他。我總覺得勃蘭地最好,但是近來有什么機制酒稅,價錢大漲,很有點買不起了。城外路上還有一件討厭的東西,便是那紙煙的大招牌。我并不一定反對吸紙煙,就是豎招牌也未始不可,只要弄得好看,至少也要不丑陋,而那些招牌偏偏都是丑陋的。就是題名也多是粗惡,如古磨坊(Old Mill)何以要譯作“紅屋”,至于勝利女神(Victory),大抵人多知道她就是尼開(Nike),卻叫作“大仙女”,可謂苦心孤詣了。我聯想起中國電影譯名之離奇,感到中國民眾的知識與趣味實在還下劣得很。把這樣粗惡的招牌立在占領地似的地方,倒也是極適合的罷。

十五年十月三十日,于溝沿

(《談虎集》,北新五版)

◎再論吃茶

郝懿行《證俗文》一云:

“考茗飲之法始于漢末,而已萌牙于前漢,然其飲法未聞,或曰為餅咀食之,逮東漢末蜀吳之人始造茗飲。”據《世說》云,王濛好茶,人至輒飲之,士大夫甚以為苦,每欲候濛,必云今日有水厄。又《洛陽伽藍記》說王肅歸魏住洛陽初不食羊肉及酪漿等物,常飯鯽魚羹,渴飲茗汁,京師士子見肅一飲一斗,號為漏卮。后來雖然王肅習于胡俗,至于說茗不中與酪作奴,又因彭城王的嘲戲,“自是朝貴宴會雖設茗飲,皆恥不復食,唯江表殘民遠來降者好之”,但因此可見六朝時南方吃茶的嗜好很是普遍,而且所吃的分量也很多。到了唐朝統一南北,這個風氣遂大發達,有陸羽盧仝等人可以作證,不過那時的茶大約有點近于西人所吃的紅茶或咖啡,與后世的清茶相去頗遠。明田藝衡《煮泉小品》云:

“唐人煎茶多用姜鹽,故鴻漸云,初沸水合量,調之以鹽味,薛能詩,鹽損添常戒,姜宜著更夸。蘇子瞻以為茶之中等用姜煎信佳,鹽則不可。余則以為二物皆水厄也,若山居飲水,少下二物以減嵐氣,或可耳,而有茶則此固無須也。今人薦茶類下茶果,此尤近俗,縱是佳者,能損真味,亦宜去之。且下果則必用匙,若金銀大非山居之器,而銅又生腥,皆不可也。若舊稱北人和以酥酪,蜀人入以白鹽,此皆蠻飲,固不足責。人有以梅花菊花茉莉花薦茶者,雖風韻可賞,亦損茶味,如有佳茶亦無事此。”此言甚為清茶張目,其所根據蓋在自然一點,如下文即很明了的表示此意:

“茶之團者片者皆出于碾硙之末,既損真味,復加油垢,即非佳品,總不若今之芽茶也,蓋天然諸者自勝耳。芽茶以火作者為次,生曬者為上,亦更近自然,且斷煙火氣耳。”

謝肇淛《五雜俎》十一亦有兩則云:

“古人造茶,多舂令細,末而蒸之,唐詩家僮隔竹敲茶臼是也。至宋始用碾,揉而焙之則自本朝(案明朝)始也。但揉者恐不若細末之耐藏耳。”

“《文獻通考》:‘茗有片有散。片者即龍團舊法,散者則不蒸而干之,如今之茶也。’始知南渡之后茶漸以不蒸為貴矣。”清乾隆時茹敦和著《越言釋》二卷,有撮泡茶一條,撮泡茶者即葉茶,撮茶葉入蓋碗中而泡之也,其文云:

“《詩》云荼苦,《爾雅》苦荼,茶者荼之減筆字,前人已言之,今不復贅。茶理精于唐,茶事盛于宋,要無所謂撮泡茶者。今之撮泡茶或不知其所自,然在宋時有之,且自吾越人始之。案炒青之名已見于陸詩,而放翁《安國院試茶》之作有曰,我是江南桑苧家,汲泉閑品故園茶,只應碧缶蒼鷹爪,可壓紅囊白雪芽。其自注曰,日鑄以小瓶蠟紙,丹印封之,顧渚貯以紅藍縑囊,皆有歲貢。小瓶蠟紙至今猶然,日鑄則越茶矣。不團不餅,而曰炒青曰蒼龍爪,則撮泡矣。是撮泡者對硙茶言之也。又古者茶必有點。無論其為硙茶為撮泡茶,必擇一二佳果點之,謂之點茶。點茶者必于茶器正中處,故又謂之點心。此極是殺風景事,然里俗以此為恭敬,斷不可少。嶺南人往往用糖梅,吾越則好用紅姜片子,他如蓮菂榛仁,無所不可。其后雜用果色,盈杯溢盞,略以甌茶注之,謂之果子茶,已失點茶之舊矣。漸至盛筵貴客,累果高至尺余,又復雕鸞刻鳳,綴綠攢紅以為之飾,一茶之值乃至數金,謂之高茶,可觀而不可食,雖名為茶,實與茶風馬牛。又有從而反之者,聚諸干爛煮之,和以糖蜜,謂之原汁茶,可以食矣,食竟則摩腹而起,蓋療饑之上藥,非止渴之本謀,其于茶亦了無干涉也。他若蓮子茶龍眼茶種種諸名色相沿成故,而糕餐餅餌皆名之為茶食,尤為可笑。由是撮泡之茶遂至為世詬病,凡事以費錢為貴耳,雖茶亦然,何必雅人深致哉。又江廣間有礌茶,是姜鹽煎茶遺制,尚存古意,未可與越人之高茶原汁茶同類而并譏之。”王侃著《巴山七種》,同治乙丑刻,其第五種曰《江州筆談》,卷上有一則云:

“乾隆嘉慶間宦家宴客,自客至及入席時,以換茶多寡別禮之隆殺。其點茶花果相間,鹽漬蜜漬以不失色香味為貴,春不尚蘭,秋不尚桂,諸果亦然,大者用片,小者去核,空其中,均以鏤刻爭勝,有若為饤盤者,皆閨秀事也。茶匙用金銀,托盤或銀或銅,皆鏨細花,髹漆皮盤則描金細花,盤之顏色式樣人人各異,其中托碗處圍圈高起一分,以約碗底,如托酒盞之護衣碟子。茶每至,主人捧盤遞客,客起接盤自置于幾。席罷乃啜葉茶一碗而散,主人不親遞也。今自客至及席罷皆用葉茶,言及換茶人多不解。又今之茶托子絕不見如舟如梧橐鄂者。事物之隨時而變如此。”

予生也晚,已在馬江戰役之后,兒時有所見聞亦已后于棲清山人者將三十年了。但鄉曲之間有時尚存古禮,原汁茶之名雖不曾聽說,高茶則屢見,有時極精巧,多至五七層,狀如浮圖,疊燈草為欄干,染芝麻砌作種種花樣,中列人物演故事,不過今不以供客,只用作新年祖像前陳設耳。因高茶而聯想到的則有高果,舊日結婚祭祀時必用之,下為錫碗,其上立竹片,縛諸果高一尺許,大抵用荸薺金橘等物,而令人最不能忘記的卻是甘蔗這一種,因為上邊有“甘蔗菩薩”,以帶皮紅甘蔗削片,略加刻畫,穿插成人物,甚古拙有趣,小時候分得此菩薩一尊,比有甘蔗吃更喜歡也。蓮子等茶極常見,大概以蓮子為最普通,杏酪龍眼為貴,芡栗已平凡,百合與扁豆茶則卑下矣。凡待客以結婚時宴“親送”舅爺為最隆重,用三道茶,即杏酪蓮子及葉茶,平常親戚往來則葉茶之外亦設一果子茶,十九皆用蓮子。范寅《越諺》卷中飲食門下,有茶料一條,注曰:“母以蓮栗棗糖遺出嫁女,名此。”又釃茶一條注曰,“新婦煮蓮栗棗,遍奉夫家戚族尊長卑幼,名此,又謂之喜茶。”此風至今猶存,即平日往來饋送用提合,亦多以蓮子白糖充數。兒童入書房拜蒙師,以茶盅若干副分裝蓮子白糖為禮,師照例可全收,似向來釃茶系致敬禮。此所謂茶又即是果子茶,為便利計乃用茶料充之,而茶料則以蓮糖為之代表也。點茶用花今亦有之,唯不用鮮花臨時沖入,改而為窨,取桂花茉莉珠蘭等和茶葉中,密封待用。果已少用,但尚存橄欖一種,俗稱元寶茶,新年入茶店多飲之取利市,色香均不惡,與茶尚不甚相忤,至于姜片等則未見有人用過。越中有一種茶盅,高約一寸許,口徑二寸,有蓋,與茶杯茶碗茶缸異,蓋專以盛果子茶者,別有舊式者以銀皮為里,外面系紅木,近已少見,現所有者大抵皆陶制也。

茶本是樹的葉子,摘來瀹汁喝喝,似乎是頗簡單的事,事實卻并不然。自吳至南宋將一千年,始由團片而用葉茶,至明大抵不入姜鹽矣,然而點茶下花果,至今不盡改,若又變而為果羹,則幾乎將與酪競爽了。豈釃茶致敬,以葉茶為太清淡,改用果餌,茶終非吃不可,抑或留戀于古昔之膏香鹽味,故仍于其中雜投華實,嘗取濃厚的味道乎?均未可知也。南方雖另有果茶,但在茶店憑欄所飲的一碗碗的清茶卻是道地的苦茗,即俗所謂龍井,自農工以至老相公蓋無不如此,而北方民眾多嗜香片,以雙窨為貴,此則猶有古風存焉。不佞食酪而亦吃茶,茶常而酪不可常,故酪疏而茶親,唯亦未必平反舊案,主茶而奴酪耳,此二者蓋牛羊與草木之別,人性各有所近,其在不佞則稍喜草木之類也。

二十三年五月

附記

大義汪氏《大宗祠祭規》,嘉慶七年刊,有汪龍莊序,其《祭器祭品式》一篇中云大廳中堂用水果五碗,注曰高尺三,神座前及大廳東西座各用水果五碗,注曰高一尺。案此即高果,蕭山風俗蓋與郡城同,但《越諺》中高果卻失載不知何也。

(《夜讀抄》)

◎歌謠與名物

北原白秋著《日本童謠講話》第十七章,題曰《水葫蘆的浮巢》,其文云:

列位,知道水葫蘆的浮巢么?現在就講這個故事吧。

在我的故鄉柳河那里,晚霞常把小河與水渠映得通紅。在那河與水渠上面架著圓洞橋,以前是走過一次要收一文橋錢的。從橋上望過去,垂柳底下茂生著蒲草與蘆葦,有些地方有紫的水菖蒲,白的菱花,黃的萍蓬草,或是開著,或是長著花苞。水流中間有叫作計都具利(按即是水葫蘆)的小鳥點點的浮著,或沒到水里去。這鳥大抵是兩只或四只結隊出來,像豆一樣的頭一鉆出水面來時,很美麗的被晚霞映得通紅,仿佛是點著了火似的。大家見了便都唱起來了:

Keturi no atama ni hinchiita, Sunda to omottara kckieta.意思是說,水葫蘆的頭上點了火了,一沒到水里去就熄滅了。于是小鳥們便慌慌張張的鉆到水底里去了。再出來的時候,大家再唱,它又鉆了下去。這實在是很好玩的事。

關東(按指東京一帶)方面稱水鳥為牟屈鳥(按讀若mugutcho,狩谷望之著和名類聚抄箋注卷七如此寫)。計都具利蓋系加以都布利一語方言之訛,向來通稱為爾保(按讀若nio,和字寫作鳥旁從入字)。

這水鳥的巢乃是浮巢。巢是造在河里蘆葦或蒲草的近根處,可是造得很寬緩很巧妙,所以水漲時它會隨著上浮,水退時也就跟了退下去。無論何時這總在水中央浮著。在這圓的巢里便伏著蛋,隨后孵化了,變成可愛的小雛鳥,張著嘴啼叫道:

咕嚕,咕嚕,咕嚕!

在五六月的晚霞中,再也沒有比那拉長了尾聲的水葫蘆的啼聲更是寂寞的東西了。若是在遠遠的河的對岸,尤其覺得如此。不久天色暗了下來,這里那里人家的燈影閃閃的映照在水上。那時候連這水鳥的浮巢也為河霧所潤濕,好像是點著小洋燈似的在暮色中閃爍。

水葫蘆的浮巢里點上燈了,

點上燈了。

那個是,螢火么,星星的尾么,

或者是蝮蛇的眼光?

蛤蟆也閣閣的叫著,

閣閣的叫著。

睡罷睡罷,睡了罷。

貓頭鷹也呵呵的啼起來了。

這一首我所做的撫兒歌便是歌詠這樣的黃昏的情狀的。小時候我常被乳母背著,出門去看那螢火群飛的暗的河邊。對岸草叢中有什么東西發著亮光,仿佛是獨眼怪似的覺得可怕,無端的發起抖來。簡直是同螢火一樣的蟲原來在這些地方也都住著呵。

這一篇小文章并沒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只因他寫一種小水鳥與兒童生活的關系,覺得還有意思,所以抄譯了來。這里稍成問題的便是那水鳥。這到底是什么鳥呢?據源順所著《和名類聚抄》說,即是中國所謂鸊?,名字雖是很面善,其形狀與生態卻是不大知道。《爾雅》與《說文解字》中是都有的,但不能得要領,這回連郝蘭皋也沒有什么辦法了,結果只能從楊子云的《方言》中得到一點材料:

野鳧,其小而好沒水中者,南楚之外謂之鸊?。

好沒水中,可以說是有點意味了,雖然也太簡單。我們只好離開經師,再去請教醫師。《本草綱目》卷四十七云:

藏器曰,鸊?水鳥也,大如鳩,鴨腳連尾,不能陸行,常在水中,人至即沉,或擊之便起。其膏涂刀劍不銹,續英華詩云,馬銜苜蓿葉,劍螢鸊?膏,是也。時珍曰,鸊?南方湖溪多有之,似野鴨而小,蒼白文,多脂,味美,冬月取之。

日本醫師寺島良安著《和漢三才圖會》卷四十一引本草文后案語(原本漢文)云:

好入水食,似鳧而小,其頭赤翅黑而羽本白,背灰色,腹白,嘴黑而短,掌色紅也。雌者稍小,頭不赤為異。肉味有臊氣,不佳。

小野蘭山著《本草綱目·啟蒙》卷四十三云:

形似鳧而小,較刁鴨稍大。頭背翅均蒼褐色有斑,胸黃有紫斑,腹白,嘴黑色而短,尾亦極短,腳色赤近尾,故不能陸行,集解亦云。好相并浮游水上,時時出沒。水面多集藻類,造浮巢,隨風飄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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