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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下班回家,戴維差不多是從他的辦公室里蹦了出來迎接我。“看,”他說道,然后開始鉚了勁兒地對我鞠躬,就好像我是王后,而他是某個極端瘋狂的保皇黨。

“你怎么了?”

“我的背。什么感覺都沒有了。一點兒都不痛。”

“你去丹·西爾弗曼那里看病了嗎?”丹·西爾弗曼是我們診所推薦的骨科醫生,我好幾個月來都在叫戴維去他那里看病。應該說,好幾年來。

“沒有。”

“那么發生什么事了?”

“我去看了別人。”

“誰?”

“那個家伙。”

“哪個家伙?”

“在芬斯伯里公園里的那個家伙。”

“在芬斯伯里公園里?”丹·西爾弗曼在哈萊街上開業。就我所知,芬斯伯里公園與哈萊街可沒法比。“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通過報刊銷售亭的廣告欄。”

“報刊銷售亭的廣告欄?他有什么資格證書嗎?”

“什么都沒有。”出言照樣十分自豪,也充滿了挑釁。行醫執照在我看來是夫妻之間很大的分歧,也因此會被鄙視。

“所以你讓一個完全不夠格的人來擺弄你的背?明智的決定,戴維。他可能讓你殘廢一輩子。”

戴維又開始鞠躬。“我看上去像殘廢的人嗎?”

“當然不是今天。但是沒人能一次就把背痛給治愈的。”

“嗯,好吧。‘好消息’做到了。”

“什么好消息?”

“那是他的姓。‘好消息’,好壞的好,消息的消息,是復姓[1]。實際上,是D·J·好消息,叫他全名的話。”

“DJ[2]可不等于醫生。”

“你知道的,這是俱樂部里的說法。我認為他以前在迪斯科之類的行業里干過。”

“這對你治療背痛可太有用了。不管怎么說,你去見了一個叫作‘好消息’的人。”

“我去見他的時候并不知道他叫‘好消息’。”

“沒興趣,他的廣告是怎么說的?”

“很難說,一些像是‘背不好嗎?我能一次治愈’的話。還有他的電話號碼。”

“這就打動了你?”

“是的。當然。為什么問個沒完?”

“如此說來這個叫‘好消息’的家伙應該是個正統的治療專家啰。”直到這一刻為止,戴維不曾癡迷于任何一種非正統醫療的話,這么說也許不會叫你吃驚;戴維曾經不容置疑地對我也對他報紙專欄的讀者分辯過,他對一切對嬰幼兒和孕婦無害的療法都不感興趣,誰要是對此提出異議的話誰就是大傻冒。(戴維,出人意料地,除了政治以外在哪方面都是狂熱的保守主義者。我注意到,如今有種人是這樣的,是些怒氣沖沖要求恢復死刑和把非洲加勒比人遣返回國的人,但他們不會這么做,因為他們就像住在我們這個住宅區的幾乎每一個人,都是自由主義者,他們的怒火得從別的出口發泄。你每天都可以在我們的自由黨報紙的專欄或讀者來信版面上讀到他們,為了他們不喜歡的電影或者覺得不好笑的喜劇或者戴頭巾的婦女而義憤填膺。有時候我認為要是他經歷過一場暴力的政治變革的話,生活對于戴維和我來說會更舒坦些,他就會把怒氣撒到搞同性戀的男人和左翼分子的身上,而不是順勢療法的醫生、公交車上的老人或美食批評家了。他有萬丈怒火,卻只有如此微不足道的發泄途徑,一定萬般不如意。)

“我不曉得你會怎么形容他。”

“他有沒有給你藥?”

“沒有。”

“我以為這正是你所謂的非正統。一個沒給你開藥的人。”

“關鍵是,他治好了我。不像那些沒用的國家健康服務中心的人。”

“你到那些沒用的國家健康服務中心的醫生那里去過幾次?”

“這無所謂。他們就是沒用。”

“那么這個家伙做了些什么?”

“只是用一些深層熱敷膏摩擦了一會兒背部,然后送我回家。十分鐘。”

“花了多少?”

“兩百英鎊。”

我看著他。“你在開玩笑。”

“沒有。”

他對這筆荒唐的費用很自得,我從他的臉色瞧得出來。在別的時候他會譏笑,或者甚至有可能揮拳猛擊那張為了十分鐘的活兒向他索取兩百英鎊的不稱職的江湖騙子的臉,可如今“好消息”(要是“好消息”會變成一個經常的話題,我將不得不找個別的名字來稱呼他)成了我們倆爭吵當中的有用的武器。我覺得兩百英鎊太貴了,因此他很愉快地付了兩百英鎊。如果好好想想,這有違情理的行為實在讓人擔憂,因為它會在哪兒結束呢?很有可能,舉個例子說吧,他會把孩子賣給戀童癖團伙——為了區區幾個錢——僅僅因為這真的可以打擊我?確實,他愛孩子們。可他真的、真的恨我,所以這事很難判斷。

“兩百英鎊。”

“只要我愿意我可以無數次地再去看病。隨便什么病。免費的。”

“可他在第一次就治好了所有的病。所以你并不需要再去。”

“這就是為什么他值這筆錢的理由。這就是為什么他收費這么高的理由。”

他又鞠躬了,彎腰、起來、彎腰、起來,還齜牙咧嘴地笑;我搖了搖頭,找孩子們去了。

后來,我們一家子在一起看電視,我近來決非第一次地想到為什么夜晚可以如此富有家常氣息,而生活卻并不是這樣的。甚至在最近的幾個禮拜,盡管有斯蒂芬,盡管有各種各樣的糟心事,我們還是形成了新的周一之夜的保留節目,一邊大吃大喝,一邊看《與恐龍同行》;家庭習慣看起來就像某些特別頑強的沙漠之花,在最荒蕪的不毛之地上都準備好了開花。

戴維還是打算破壞我們的融洽——他先是躺在地板上,嘗試做仰臥起坐(他的肥肚腩和馬馬虎虎的健身水平讓他很受罪,比背痛厲害多了,但因為不是他的背拖了后腿,所以他花了好幾分鐘來稱頌“好消息”的妙手回春,結果遭到了孩子們的噓聲),接著他開始戳穿解說詞的滑稽可笑:“三個星期之后,雄性再次回來嘗試交配,”解說員肯尼思·布拉納說道。“你確定不是兩個禮拜嗎,肯?”戴維說道,“因為這到底是一億年以前啊。你也許會發現你算錯了幾天。”

“閉嘴,戴維。他們正看得津津有味呢。”

“一點點苛刻的批評不會殺了他們。”

“這只是你當孩子的時候需要的東西。苛刻的批評。”

但我們最后和解了。我們看節目,替孩子洗澡,哄他們睡覺,吃了一頓差不多算是安靜的晚飯。我一直想要說點什么,做點什么,只是我并不知道要說什么或做什么。

第二天早晨吃早飯的時候湯姆一直盯著我和戴維看,沒過多久我開始意識到這讓人很窘迫。他是個讓人不知所措的孩子,湯姆——不說話,理解力強,對如何粗魯行事領會得極快。他有神童的品性,可是卻看不出天才在哪兒。

“你怎么啦?”我問他。

“沒什么。”

“你為什么一直盯著我們看?”

“我想看看你們是不是要離婚。”

如果這是一部電影里的情節,我就會剛好要把一大杯咖啡端到嘴邊,湯姆的話會叫人樂得前仰后合,咖啡會從我的鼻子里噴出來,并且會濺到襯衫上。可是因為我正把吐司放進烤面包機里,我剛好背對著他。

“我們為什么要離婚?”

“學校里的人跟我說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沒有絲毫怨氣;要是我的同事跟我說我要離婚了,而我事先沒有意識到一點婚姻危機,我會更為消息的來源而不是別的什么感到心煩意亂。不過當然嘍,童年時代正是新聞從各種渠道朝你飛來的時候,而對湯姆來說這消息不管是從他的母親、父親還是從二班的比利那里聽來的都是一樣的。

“誰說的?”戴維問道,有點過于咄咄逼人,因此馬上泄露了他正是透出消息的人。

“喬·索爾特。”

“誰是他媽的喬·索爾特?”

“學校里的小伙伴。”

“這和他有什么關系?”

湯姆聳了聳肩。他對喬·索爾特沒有興趣。他只對戴維和我是不是要分手感興趣。我知道他的想法。

“我們當然不準備離婚。”我說道。戴維得意洋洋地瞧著我。

“那么,為什么喬·索爾特說你們會?”湯姆問道。

“我不知道,”我說道,“不過如果我們不離婚,那么不管喬·索爾特說什么都真的沒有關系,對不對?”在三分鐘以前,我還從來沒有聽到過喬·索爾特的名字,可現在我已經給他弄得頭痛了。我清清楚楚地在心里看到一個沾沾自喜、心懷叵測的金發小男孩的形象,長著一張對每個人來說都是天使般的臉,除了對他的同學,如今,還有戴維和我,我們瞥見了他卑鄙、惡毒的心靈。“我是說,我們比他知道得要清楚。我們還結婚著呢,是不是,戴維?”

“你說的是。”他確實樂意這樣。我沒法說我怪罪他。

“你們到底會不會離婚?”莫莉問道。老天,我這會兒才明白,第一次,就是一個罐頭里裝得下多少條蟲子,并且為什么在任何情況下打開它都不是一個好主意。

“我們沒打算離。”我告訴她。

“如果你們離了我們會和誰住?”

“你想和誰住?”戴維問道。哪怕是最野蠻的育兒書上都不會推薦問這個問題。

“爸爸。”莫莉說道。接著,作為補充,“但不要湯姆一起住。”

“那么,湯姆可以去和媽咪住在一起。這很公平。”

“爸爸在鬧著玩,”我立刻對湯姆說道,可我懷疑傷害已經造成了:戴維在喝一碗戈登·格雷厄姆牌麥片的時間里離間了弟弟與姐姐、女兒與母親以及兒子與父親的關系。而我剛剛保證不和他離婚。“逗!”就像我弟弟、兒子還有霍默·辛普森會說的。

在我的堅持下,戴維在吃午飯的時間來到了診所,我們去了附近一家簡陋的小餐館,談早餐時說的事。戴維毫無悔悟(也許該這么說:戴維決不悔悟。就像詹姆斯·邦德正是007一樣)。

“如果我們不打算離婚,它能造成什么害處呢?這純粹是個假設的情境。”

“接著說,戴維。你能比這個做得更好。”

“比什么好?我做什么了?”

“設置陷阱。”

“什么,你是說,‘如果我們不打算離婚……’這句話?這是個陷阱?”

“你希望我說‘呵,可我們會……’那你就會用我說話不算話來打敗我了,在你面前說一套,在孩子們面前說另外一套。”

這會兒,我費了點心思,也花了點時間琢磨了一下戴維話語中隱藏的地雷,它們是如此的擲地有聲(作為《綠色監護人》的作者,他在說話時和在寫作時一樣擲地有聲是沒什么可奇怪的)。可顯然我亂了方寸了,因為戴維輕巧地抓住了我最后說的那句話,暗示他曾經指望我會毫厘不差地說出那話兒。

“說下去,說下去。你在利茲給我打電話時跟我說了什么?”

“我沒有……好吧,我說了,可我只是想……”

“不是。你說了什么?”

“你很清楚我說過些什么。”

“再說一遍。”

“你沒必要這么做的,戴維。你很清楚我那時說了些什么,你也很清楚我今天早晨跟孩子們說了什么。”

“這是前后一致的,對嗎?”

“我明白從你的角度來說它看起來是自相矛盾的。”

“從你的角度來看又怎樣呢?因為,確確實實,我很感興趣。我想知道要求離婚然后又說你不想離婚除了自相矛盾以外還能是什么。”

“全都不得要領。”我真是這么認為的。我想知道他怎么能讓我們的女兒在父母當中選一個,為什么他不假思索地對湯姆這么殘酷,還有為什么他會把我們的婚姻危機跟一個叫喬·索爾特的小男孩的父母說,或者是跟一個叫喬·索爾特的小男孩的父母的朋友說,或者甚至是跟一個叫喬·索爾特的小男孩本人說。我該知道這些事,這點要求是夠公平的,就像他該知道為什么我跟他說要終止婚姻,又突然變卦了一樣也是夠公平的;可我們只有一頓午飯的時間來談話。而忽然之間似乎連一生的時間都不夠長,讓午飯時間見鬼去吧,因為要是一頓早餐那么長時間的談話都能夠碎成那么多的細枝末節,一點都不能拼湊回原樣,那么我們能從剛過去的四分之一的世紀里榨出多少枝枝節節啊。他說過、我說過、他說過、我說過以及他認為、我認為、他認為、我認為,還有他做過這個、我做過那個……不該是這個樣子的。這不是設想中的樣子。如果它變成了我們共同想過的和我們共同做過的,那就沒什么事情可以爭論的了,因為我們都是一起想和做的,不過我們惟一在一起做成功的一件事是把生活搞得一團糟,而我只是不明白怎么才能……

“戴維,我只是不明白怎么才能走出這一團糟。”

“你這會兒又想說什么呢?”

我極力想說出那句話——那句話我曾經說過一次,只在今天早晨收了回去——不過幸運的是它并沒有沖出來,相反我哭了起來,不停地啜泣、啜泣、啜泣,在戴維領著我走出咖啡館,走到大街上的時候。

我最好是瘋了;或者,從另一方面說,我只是給弄糊涂了并且很不幸;或者,再退而求其次,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想要什么,可是沒法說服自己去做,因為它會造成各種各樣的痛苦,這兩種狀態之間的張力逼得我快要炸了。可當戴維那樣地扶著我,充滿柔情,充滿愛意和關切,這一切全都跑到九霄云外去了,我只想和他以及孩子們一起度過此生。我不愿意碰斯蒂芬,我不想為戴維有沒有告訴過別人,或者是他有沒有對莫莉和湯姆說過的話而爭吵不休。我只想在白天做我的工作,在傍晚看恐龍的電視,在夜里和戴維睡覺。再沒別的重要事了。我所需要做的一切就是保持住這種感覺,我會過得很好。

我們上了車,在里面坐了片刻,戴維讓我哭了個夠。

“我再不允許這種情況繼續下去了,”他說道。

“不會了。這就結束了。”

“你愿意告訴我發生了什么事嗎?”

典型的戴維。典型的男人。在這種情況下一定有人發生了什么事情……除了,當然了,他是沒事的,而且這實實在在發生的事,毫無疑義,導致了我最近的悶悶不樂。突然,什么看恐龍電視的決定,戴維對我很好,還有我那標志著一切都結束了的悔恨的眼淚,讓我似乎很清楚我應該做些什么以及說些什么。

“戴維……我和別人約會了。”

我告訴他是因為我知道我再也不會和別人約會了,因為我知道自己心里要什么,還因為我知道這事會傳到戴維那里。那一瞬間我并沒有想到對戴維來說我的坦白意味著某些事情的開始,而不是某些事情的結束,僅僅因為他認識我二十五年了,并不表示他這會兒了解我并且懂得我。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說道,“你今晚能直接回家嗎?”

“好的。一定。當然了。我們到時候再談。”

“沒什么好談的。只不過我想帶莫莉去看她的濕疹,我需要你照看一下湯姆。”

我和自己玩了一個游戲,只是想看看會有什么感覺。游戲是這樣的:我并沒有坐在結婚以后住的那個家的廚房里,看著兒子寫作業,而是坐在附近一套小公寓的廚房里。在游戲里,這是我現在住的地方,離婚以后。莫莉不在這兒,因為這當口她拒絕和我說話;她為已經發生的事指責我(戴維一定告訴了她一大堆歪曲的事實),每次我試圖和她說話,她都背過身去。戴維關于把家庭一分為二的可怕的玩笑結果變成了一個平淡無奇的預言。

在某些方面,這個游戲富有啟發性。舉個例子,為什么我要選擇把這個廚房想象成另外一個完全不同的廚房?或者換句話說,為什么我會覺得很難設想自己是一個留下來待在分崩離析的家庭里的人?不僅僅因為我是過錯方(盡管有可減輕的情節,而且我并沒有那么大的錯,我的婚姻某種程度上是粗俗和低級的,盡管無可否認這是溫和的、中產階級版本的粗俗和低級);還因為我是養家糊口的人。戴維送孩子們上學;戴維給他們準備點心,監督他們的家庭作業;戴維把他們從他們的朋友們的家里接回來,那些我從未見過面的朋友。如果戴維和我分了手,那么我的離開只會引起一丁點的混亂,然而要是他走了,我就不知道我們怎么才能對付了。我是男人。我是父親角色。并非因為我有工作,而是因為戴維沒有,事實上沒有,因此他是管家的。這就是為什么我很容易就想要搬出去的原因了——因為總是父親們搬出去的。這也是為什么很容易想象莫莉不和我說話的原因了——她決不會選我而放棄戴維,無論如何,女兒發現父親有外遇之后,總是拒絕和他說話的。事情總是這樣的,整個弗洛伊德的理論。這是不是夠說明莫莉實際上是在性上嫉妒我?

“湯姆?”

“有。”

“你把我當成媽媽還是爸爸?”

“什么?”

“甚至連想都不用想,只要說出你腦子里的第一直覺。”

“媽媽。”

“你確定嗎?你有沒有被迫多想了幾秒鐘,因為你糊涂了?”

“沒有。我把你當媽媽,爸爸當爸爸。”

“為什么?”

“媽媽,我真的很忙,好嗎?”他傷心地搖了搖頭。

莫莉一直飽受濕疹的苦,甚至從她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了。她發得渾身都是的——手、胳膊、腿和腹部——即使再多的藥膏、藥膳、順勢療法也拿這病沒辦法。今天早晨,在她上學之前,我在她滿是一道道可怕的裂口的手上抹了一種烈性的、也許有點副作用的類固醇藥膏。可她放學回家的時候,她從門廳里沖進來,手在我面前猛地一伸,一點兒濕疹的痕跡都沒有了。我拉起她的羊毛衫,腹部的情況一模一樣;她給我看腿的背面,也是什么都沒有了。毫無疑問,剛剛我聽見莫莉和戴維進門的聲音時,我嚇得五臟六腑都翻轉了,毫無疑問,我害怕今晚即將發生的一切;可我們每個人除了莫莉的小紅瘡怎么了以外什么都沒說。(要是莫莉的濕疹比我的通奸更重要,那么通奸的意義究竟是什么呢?)

“真讓人吃驚,”我說道。

“他只是摸了一下濕疹,它就消失了,”莫莉說道。“我能看見它走了。”

“他不只是摸了一下,”戴維說道。“他用了藥膏。”

“他沒有,爸爸。我看著呢。他什么都沒做。他只是摸了一下。”

“摸的時候用了藥膏。”

“他只是摸了一下,媽咪。”

“誰只是摸了一下?”

“D·J·好消息。”

“呵。D·J·好消息。我早該知道的。有什么事是D·J·好消息不能做的?”

“他恰好提到他擅長治療濕疹,”戴維說道,“所以我想這值得一試。”

“背痛和濕疹。這可是非同尋常的跨專業。”

“他也治好了爸爸的頭痛。”莫莉說道。

“什么頭痛?”我問戴維。

“只是一種……只是一種普通的頭痛。我只是剛好提了一下我頭痛,他就……按摩了我的太陽穴。治好了。”

“那么,頭痛,濕疹,背痛。他是個真正的巫醫,不是嗎?又付了兩百英鎊?”

“你不覺得這很值嗎?”

我哼了一聲,盡管我并不知道我哼這一聲要表示什么。我并不知道我為什么會像這個樣子。為了治好莫莉的病我愿意付兩倍的錢,可是誹謗中傷的機會總是讓人難以拒絕,無論如何。

“你該去的,湯姆,”莫莉說道。“太神奇了。你會感覺渾身都暖洋洋的。”

“是藥膏,”戴維說道。“他在我背上涂了。”

“他什么藥膏都沒用。爸爸,為什么你非要說他用了藥膏,實際他并沒有?”

“你沒能看見他在做什么。”

“我能。不管怎么說,我知道藥膏是什么感覺的。它滑溜溜的……”

“得!”湯姆說道。(如果要給那些不明白青春期前兒童的似乎毫無意義的單音節詞的人說清楚“得!”和“逗!”完全不同,那么按照我的理解,后者表示說話的人容忍了愚蠢的事兒,而前者卻強調別人是個笨蛋。前者,有時候還伴隨相當討人嫌的鬼臉——擠作一堆的眼睛,咧開嘴露出的牙齒——想要生動地說明剛才指認的蠢事。)莫莉沒有理睬他。“……他的手壓根兒不滑溜溜。”

這會兒事情變得古怪了,因為戴維不會罷休;毫無疑問這場對話會沒完沒了,直到莫莉否認她親身感到的真相。

“純粹是胡扯,莫莉。看著我的嘴唇:他……是……用了……藥膏。”

“這有關系嗎?”我婉轉地問他。

“這當然有關系!”

“為什么?”

“她在吹牛。我們不喜歡吹牛,對嗎,莫莉?”

“是啊,”湯姆毫不客氣地說道,“吹牛的人!騙子!”

莫莉哭了起來,喊著“不公平!我恨你們每個人!”,沖進樓上她自己的臥室里去了;就這樣,我們在這幾個禮拜內聽到的第一個好消息還是輕而易舉地變成了又一個紛爭擾攘的源泉。

“干得好,戴維。再接再厲。”

“她不該吹牛的,是嗎,爸爸?”

“他用了藥膏,”戴維不知道對著誰說道,“我看見他用了。”

戴維跟莫莉道了歉(我不得不說,并不是因為他樂意道歉,而是因為我暗示他這是成熟的父親會做的事),湯姆跟莫莉道了歉,而莫莉跟我們大家道了歉,我們又安生了。這種時刻就構成了我們在家時的和平時分:為了江湖醫生和藥膏而發生的爭吵,與為了我與另一個男人的婚外戀以及這是否會導致婚姻結束而進行討論之間的兩個小時。

“我們現在可以談談了嗎?”孩子們躺到床上時,我對戴維說道。

“談什么?”

“談談我午飯時跟你說的事。”

“你想對這事說些什么?”

“我以為你會想說點什么。”

“沒有。”

“你就想那樣算了?”

“我哪樣都不想算了。我只是在推測你過幾天就會搬出去。”戴維有點兒不對勁,可我說不上是什么。我本來很肯定他會表現出戴維式的做派,包括一連串的大叫大嚷、間或激烈的痛罵、直接針對斯蒂芬的成千上萬的苛刻評論和不可勝數的鄙夷之詞。但情形并非如此;看上去他似乎再也不在乎了。

“那件事結束了。到此刻為止。”

“這我不清楚。但我確實知道從沒有人要貓王免費表演的。”

我心煩意亂,這會兒我都聽不懂他的話和他說話的語氣。

“這是什么意思?”

“這是貓王的經紀人湯姆·帕克上校對白宮說的話。”

“請跟我說得明白點。”

“尼克松總統的人打電話給湯姆·帕克上校,要求貓王在白宮為總統表演。你知道的,帕克說,‘好的,但我們會得到多少報酬呢?’尼克松的助手回答,‘帕克上校,沒有人在為總統作私人表演時索取報酬的,’帕克說,‘這我不清楚,但從沒有人要求貓王表演卻不給報酬的。’”

“我聽不懂!請別這樣了!這很重要!”

“我知道,這只是……你知道的,這故事提醒了我,所以我想讓它去吧。這是我表達你所做的和你所期望的真的不算什么的方式。你是總統,我是貓王。這里我說了算,而你整裝待發。那就走吧。謝謝你并且再見。”

“你不是說真的吧。”

雖然我知道他幾乎真是這么想的,我還是說了這句話。他是這種人,或許真到了這種地步時,這是我們這個獨特的住宅區里的男人們頑固守舊的惟一方式。他們懂得給嬰兒換尿布,談論情感、女人的活計和一切基本的東西,但他還是寧可馬上當這事沒發生過,而不愿意接受任何可能的懷疑、混亂和傷害,無論這讓他付出多大的代價,無論他被我做的事傷害得有多么厲害。他以前跟我說過一次,我確信他說到做到……

“為什么你不相信我是真的?你不記得了嗎?我們談過這個問題?”

“我記得。”

“應該沒忘。”

那時,我們躺在床上,剛剛做過愛——我們有了湯姆,但還沒有莫莉,我沒有懷孕,所以這一定是1992年的哪一天——我問戴維想到這一輩子都要和我做愛并且除了我再也沒有別人是不是讓他很沮喪。他的回答毫無個性:他說有時候這確實讓他很沒勁,但選擇別人太可怕了,他不敢想,無論如何他知道除了與我相親相愛之外他決不會忍受別人,所以他很難想象他會放縱自己。于是我們理所當然地終止了這個所有的情侶在某些時候都會玩一玩的游戲,然后我問他在哪種情況下他會原諒我的不忠——譬如說吧,酒醉之后的一夜情,第二天早晨立刻就幡然悔悟了。他指出我從不醉酒,我這一生決不會發生一夜情,所以設想這樣一種特殊的情況非常困難;他說如果我不忠于他,一定有別的原因,他感到這些別的原因令他難以啟齒——太難了他都不愿意去想。我難得稱贊戴維眼光敏銳,可如今我要向他脫帽致敬:我沒有醉酒。也不是一夜情。我和斯蒂芬睡覺是為了各種各樣的別的原因,每個人都難以啟齒的。

“你有沒有想過你準備待在哪兒?”他問道——顯然還是絲毫未受困擾。

“沒有,當然沒有。你是在跟我說我就是那個非走不可的人嗎?”

戴維只是注視著我,眼神里滿是蔑視,讓我想要逃離這一切——丈夫、家庭、孩子——決不回頭。

我是個好人。在大多數情況下。不過我開始認為,要是你在某方面是個壞人的話,那么在大多數情況下你再好算不上什么。因為大多數人都是好人,不是嗎?大多數人都想要幫助別人,要是他們的工作不允許他們幫助別人的話,那么他們就竭盡所能地去做——每月一次在撒馬利亞慈善咨詢中心接電話,或者為慈善募捐作徒步行,或者填寫定期捐款單。我告訴你我是一個醫生并沒有用,因為我只在工作日當醫生。在工作以外的時間里,除了丈夫我還同別人睡覺——我還不太壞,因為我沒在工作時間之內干——這時候,即使當醫生也沒法粉飾我,不管我治療了多少個直腸上長癤子的病人。

注釋:

[1]原文是:“Good News”。

[2]也指廣播或電視臺的流行音樂唱片節目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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