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伊甸園(2)
- 蝴蝶風暴
- 江南
- 4945字
- 2018-05-14 15:56:10
他把手里的白色玫瑰放在女人的枕邊,摘下的軍帽也放在一起,而后他翻開女人的手心看了看,指甲被修得整齊干凈,他又捻了捻女人的發(fā)梢,頭發(fā)像是長了一些。女人沒有反應,靜靜地躺著。她的眼睛是睜開的,平靜地對著天花板,隔一會兒,她會輕輕地眨一下眼睛。除此之外,只有呼吸可以證明她還是活著的。
看身材女人大約有二十多歲了,看臉龐卻像是只有十六七歲的高中女生。她的臉蛋柔軟而鼻子挺拔,看起來像是歐洲和亞洲的混血,睫毛長且干凈,顯得她的眼睛深而寧靜。林湊上去看著她的眼睛,久久地都不說一句話。
也不知是五分鐘還是十分鐘過去了,林伸出手,輕輕捏了一下她的臉蛋。
護士推開了房間的門,看見男人把女人的上半身枕在自己的身上,雙手環(huán)抱著她。女人洗得很干凈的長發(fā)披散在他的肩膀上,男人低聲說著什么,隔得遠了完全聽不清楚,女人面容安詳,很久才輕輕地眨一下眼睛。
護士能夠感覺到房間里彌漫著的平安寧靜。太陽已經(jīng)徹底沉下了,房間里暗得快要連對面都看不清人臉了,一天就這樣過去,歲月在這里顯得安靜美好,像是山里平靜的小河。
只是接駁在女人后腦和脊椎上的一系列同軸光纜和這個場面顯得那么地不協(xié)調。
護士輕手輕腳地帶門出去了,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
林退出了房間,手機在口袋里震動。
“你好,西奧,沒有打攪到你吧?”林打開手機,博士的聲音傳了出來。
“沒事,我在跟伊芙說話?!?
“嗯,看來這個電話有點不合時宜。簡單地說一下吧,你這個學期開始需要上課了?!?
“上課?”林愣了一下。
“不要忘了,你在這里的公開身份是我們的教師,整個世界都是把L.M.A.作為一個由老師和學生組成的校園,而不是最高委員會和特工,至少表面上是這樣。根據(jù)我們的記錄,你有整整三個學期都沒有在課堂上露面了,如果繼續(xù)下去,按照學院的制度你的頭銜會被從講師降為助理講師,這將非常地糟糕。所以我已經(jīng)決定安排你作為伊瑞娜的助教。”
“伊瑞娜?”林又是愣了一下。
“不錯,伊瑞娜·德弗羅雯可老師的‘蝴蝶風暴和世界軍事史’講座,你是她的助教?!?
“這是基礎課?!?
博士笑出聲來,“當然是基礎課,西奧,你要衡量自己的能力,你除了帶基礎課還能帶什么其他課程么?你在這個學院只帶過基礎理論和射擊兩門課。”
“好的,我明白了,我會參考課表按時出席。此外,給我排這堂課是伊瑞娜的要求么?”
“安心一些,好好在家里休息一段時間,生活并不總是用柯爾特說話,”博士話鋒一轉,“此外,是我給你安排的課程,和伊瑞娜沒有關系,不要總是高估你自己對于姑娘的吸引力。”
FOUR
年輕人們坐在寬敞的教室里,窗口斜斜投下的朝陽給他們白色的制服添上了暖紅的光。
坐落在東西伯利亞的洛倫茲軍事學院是一所沒有國籍隸屬的特殊院校,首字母組成的簡稱是L.M.A……類似的軍事學院在歷史上雖然出現(xiàn)過,但是像L.M.A.這樣規(guī)模的絕無僅有,它的創(chuàng)辦人是幾家并不著名的基金會,但毫無疑問的是它們都是富有的基金會,每年可以給出上億美金的資助。
L.M.A.宣稱自己并非培養(yǎng)職業(yè)軍人,而是培養(yǎng)專業(yè)保鏢和保安人員。不過根據(jù)一個小型調查機構的研究表明,L.M.A.數(shù)量相當?shù)漠厴I(yè)生都服務于不同國家的正規(guī)部隊或者秘密部門。
對于這個事實,L.M.A.的主席內森·曼(Nathan Man)博士表示了遺憾,以學院不干涉學員的個人選擇為理由給自己開脫。這個理由毫無懸念地被各方嘲笑為“把世人都看做傻子”,不過在他背后的幾個基金會的支持下,L.M.A.依舊屹立不倒。
曼博士對此曾經(jīng)追加了一個解釋:“這是戰(zhàn)爭后的特別時期,相信在真正的和平到來的時候,L.M.A.也會成為一個歷史?!?
戰(zhàn)爭是指“第三次全面戰(zhàn)爭”。這場戰(zhàn)爭沒有被稱為世界大戰(zhàn),是因為歷史學家還未來得及給它蓋棺定論。事實上,它根本不曾結束。這場席卷了幾乎所有國家的戰(zhàn)爭在殘酷的常規(guī)武器陣地戰(zhàn)之后發(fā)展為一場核戰(zhàn)爭,所謂的西方陣營和東方陣營卻在即將互射最終毀滅性武器時赫然發(fā)現(xiàn)雙方掌握的武器是完全相同的。以湮滅質子質量而獲得毀滅性殺傷的武器在戰(zhàn)爭中突然登場,顯示了它超越其先輩的可怕殺傷力,而新一代的洲際導彈則可以輕易地越過防空網(wǎng),把致命的質子彈頭送到敵軍的工事和城市上方。
雙方如同兩個古代君王,都以為自己掌握了鐵冶煉的秘密,抱著必勝的決心毫不畏懼地發(fā)起了戰(zhàn)爭。直到在戰(zhàn)場上交鋒時,才赫然發(fā)現(xiàn)對方從鞘中抽出的,亦是寒光湛然的鐵刀。
這是異常尷尬的局面,新的核平衡迅速確立了,這個平衡被賦予了新的名字——“質子平衡”。雙方迅速在瑞士簽署了?;饏f(xié)議,只是?;?,卻并不停戰(zhàn)。讓這場綿延廣泛的戰(zhàn)爭因為一種新武器的出現(xiàn)而毫無結果地終止,無論如何都讓人難以接受。但是彼此不得不停下,因為誰也不能保證打破質子平衡后的贏家是自己,更沒有人希望所獲得的是一片只剩焦土的世界。
無人知道“真正的和平”何時才會到來。
林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拿著嶄新的課本。
年輕的女教師站在講臺前,黑色的長發(fā),黑色的眼睛,玫瑰紅的獵裝裙,一雙絨面的深紅麂皮長靴。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伊瑞娜,伊瑞娜·德弗羅雯可。我是‘蝴蝶風暴和世界軍事史’講座的老師,我們也正在上這門課,如果誰走錯了教室,那么現(xiàn)在請收拾好你的書從后門離開。對于選了這門課的人,我們沒有考試,但是我會點名,如果兩次不出現(xiàn)在我的課上,你就必須交一篇論文才能通過。”女教師做了開場白。
看起來她更像一個還在就讀的學生,沒有學究氣,漂亮溫柔,紅色的衣飾像是火焰般地活躍,在西伯利亞這個寒冷的地方顯得尤其亮眼可愛。
不過林知道這并非伊瑞娜·德弗羅雯可的全部,這個西班牙血統(tǒng)的女孩有“鳳凰”的綽號,因為她是整個L.M.A.最精銳的空軍飛行員,也因為她是年輕人們目光里最火熱的花。她對于駕駛有著驚人的天賦,這在她八歲的時候就表現(xiàn)出來了,她第一次駕駛教練機擊落移動靶時只有十一歲,這個天賦幫助她在十七歲就獲得了畢業(yè)證書。她的學院檔案和林一樣歸于秘密的“S”檔,她也同樣是特工。
只不過需要用到空軍飛行員的行動少得可憐,所以反過來她的教學業(yè)績遠勝于林。在她還是助理教官的時候,林已經(jīng)身為教官了,而現(xiàn)在伊瑞娜升格為教官,林卻面臨降格的危機。
年輕人的笑聲追隨著伊瑞娜,她很喜歡在間歇的時候講幾個笑話。
“所以如果你是一名戰(zhàn)士,一場戰(zhàn)斗的一個單位,那么沒有什么比按照指令完成你的任務更加重要的了。不要懷疑你的指揮官,也不要為了看似更大的戰(zhàn)果而放棄你的目標,一個小小的錯誤會被無限地放大,最后導致你輸?shù)粽麄€戰(zhàn)斗?!币寥鹉葥]著漂亮的手指,“聽過一首蘇格蘭民謠么?”
她朗誦起來,聲音清澈:
壞了一只蹄鐵,折了一匹戰(zhàn)馬;
折了一匹戰(zhàn)馬,傷了一位騎士;
傷了一位騎士,輸了一場戰(zhàn)斗;
輸了一場戰(zhàn)斗,亡了一個帝國。
學生們再次笑了起來,這種笑場其實并沒有什么特殊原因,多數(shù)時候只是在表示他們在聽伊瑞娜的講課而且樂于被看做孩子來管教。伊瑞娜的課在學院的公選課上始終是最熱門的,無論她教什么,包括這門基礎到極點的講座課。
“所以,服從命令,任何一個軍事學院都會教的東西,L.M.A.也一樣重復?!币寥鹉纫残Γ暗沁@樣就必須引出我們的主題:蝴蝶效應,誰熟悉這個名字?”
一個德國裔的學生直接回答了:“美國氣象學家洛倫茲的理論,一只蝴蝶在亞馬遜叢林中扇動翅膀,或許會導致得克薩斯的平原上掀起風暴,混沌理論的核心之一。”
“那么什么是混沌理論?”伊瑞娜跳上了講臺坐在那里,她漂亮的膝蓋從靴子和裙子的空隙中露了出來。
“一個復雜的系統(tǒng),最初變量的微小改變導致最終結果的巨大差異,換而言之它的模型是不穩(wěn)定的。就像三體系統(tǒng),最初速度和質量的差異會導致整個系統(tǒng)的運轉出現(xiàn)完全不同的結果,雖然存在少數(shù)穩(wěn)定的解,但是整體看來是無解的?!边€是那個德國裔的學生。
“很好,你的‘數(shù)學Ⅲ’是滿分么?”
“差了一點,我有兩次沒有到課,被扣了考勤分。”
“不錯,不過要是我的課你沒有到,一樣會被扣考勤分?!币寥鹉刃?。
“我們不是為了學分而來,我們是為了上課而來,伊瑞娜!”有人在教室后排埋著頭吹口哨。
“吹口哨的家伙,小心你們的學分?!币寥鹉炔⒉灰虼藧阑?,在學院里她甚至有個秘密的崇拜者兄弟會,叫做“伊瑞娜的早晨”,據(jù)說有發(fā)展為L.M.A.的骷髏會的潛質,博士聽到這個消息也只是微微一笑。
林的注意力卻不在伊瑞娜身上,他在很靠后的地方發(fā)現(xiàn)了一個孩子。這確實是一個孩子,因為他大概只有十二三歲,在這群十七八歲的學生中略顯幼稚。L.M.A.有預備課程,最小可以招收十二歲的孩子,但是他們無權選這門課。不過進入課堂需要刷身份卡,如果他進入,說明他至少有選課的資格,林覺得有些奇怪。
孩子并不在意課堂上的笑聲,也完全沒有聽伊瑞娜講課,他的雙手夾在膝蓋中間,把玩著一個紙盒子,不時瞇著眼睛往里看去。
“世界是最大的混沌系統(tǒng),戰(zhàn)場比它小一點,但是也不容易推算。古往今來無數(shù)軍事理論家都希望預言一場戰(zhàn)爭的勝利,但是誰知道呢?漢尼拔擊敗了十倍于自己的羅馬軍,而龐培壓倒性的兵力在愷撒的面前像紙一樣被撕破。如果你們是指揮官,你們將無法預言戰(zhàn)場上哪一點會出現(xiàn)危機,這個危機會像蝴蝶扇動翅膀一樣被迅速放大,導致你的失敗?!币寥鹉确糯罅寺曇簦棒敿{斯,給我們一些圖示好么?”
“聽您的命令,伊瑞娜?!濒敿{斯的聲音貫穿整個課堂。
巨大的屏幕被緩緩降下,淡藍色的背景上,混亂的線條,不時地有某處被用熒光色標記出來,而后迅速地被解除標記。被標記的地方往往是一些白色的亮點,像是水中的浮子在暴風中迅速地震動一般。
“這個是中央控制室里魚缸的水,當然現(xiàn)在它里面沒有魚。魯納斯為這個水體施加了一個均勻的攪動,然后通過光的細微折射來觀察水體的變化。大家看到的地方是被攪動后出現(xiàn)的渦流子,這些渦流子中極少的一些會爆發(fā)成一個很小的漩渦,大概像是魚尾打起的水花一樣。”伊瑞娜解釋,“通過這樣的漩渦來釋放能量?!?
“在大海里,則不需要攪動。看似平靜的海水中,隱藏著無數(shù)的渦流子,所以有的時候,忽然出現(xiàn)的海嘯或者大漩渦,可以看做渦流子的爆發(fā),但是哪個渦流子最終會爆發(fā),誰也不知道。也許數(shù)億的渦流子中,只有一個變成了漩渦。如果我們研究一個群體的社會,會發(fā)現(xiàn)和這個水體是一樣的。人與人的關系,就像水分子之間的關系,社會的渦流子也潛藏著不知何時會爆發(fā)。有時候也許只是極小的一處,最后卻會席卷整個世界,比如巴爾干,這只小小的火藥桶兩次點燃了世界。這是考試內容。”她忽地笑了笑。
學生們中間發(fā)出“哄”的低叫,紛紛開始記筆記。
“一個水體中尚存在著那么多的渦流子,那么更大的體系的不穩(wěn)定性也就更高。一個指揮官需要敏銳地監(jiān)測他所能發(fā)現(xiàn)的危機點,在最早的時刻,消除它?!币寥鹉拳h(huán)顧周圍,“說到蝴蝶效應的發(fā)現(xiàn)者,大家有什么聯(lián)想么?”
“L.M.A.,洛倫茲軍事學院,”講臺下響起了懶洋洋的回答,“以一個氣象學家命名的軍事學院。”
這是學院里人所共知的事情了。
“好的,這也是考試內容。今天的課就到這里,助教先生,請記得按時上你的答疑課。”伊瑞娜的手指遙遙地點在最后一排的林身上,右眼輕輕地眨了眨,嫵媚動人。
在被學生圍住之前,她收拾好講義,從側門閃電般地撤離了,像是駕駛戰(zhàn)斗機撤離戰(zhàn)場那般迅速。
林笑了笑,也收拾起自己的東西。學生們紛紛從后面的門離開,林看見那個孩子也站了起來,手里依舊緊緊地抱著那個盒子。他背著一個巨大的書包,個子雖然不矮,卻纖瘦得有些可憐。林忽地愣了一下,想起自己小的時候,也是這樣細瘦的身體,默默地坐在雙杠上,看著遠處天空里飛揚的旗幟。
一個學生無意中撞在那個孩子的背后,孩子被撞倒了,手里的盒子飛擲出去。盒子落在距離林不遠的地方,盒蓋翻開,許多蝴蝶從里面飛了出來,紛紛揚揚的像是一場五顏六色的雪花,它們像是互相有感應,排成有序的隊列,盤旋之后從窗口飛了出去。
“你叫什么名字?”林上去扶起他,拍了拍他身上的塵土。
“萊昂……”孩子怯生生的。
“你喜歡蝴蝶?”
“嗯?!?
“很漂亮,萊昂,但是下次不要把它們帶到課堂上來?!绷终f。
出門的時候,林撞見了等候在那里的博士。
“你好,博士?!比R昂經(jīng)過的時候和博士打了招呼。
“你好,萊昂?!辈┦糠置饕舱J識他。
博士轉向林:“最高委員會已經(jīng)完成了對你那份報告書的審閱。此外,如果方便的話,我想和你私人聊聊?!?
“什么時候?”
“今天午夜在橋邊,就是你上學時喜歡眺望遠處的那個地方。我會帶上這瓶酒,我請卡琳娜再為我們準備一些金槍魚沙拉?!?
“好的,我會準時到達那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