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荷花池沉琴(2)
- 有種后宮叫德妃(貳)
- 阿瑣
- 4966字
- 2016-03-23 09:43:32
冷靜下來后,覺禪氏對自己說了這兩個字,今生與容若注定無緣,還留著鐲子做什么。可她怎么也沒想到兩天后李公公來看她,把用金子鑲嵌修復(fù)好的鐲子送還給了她,笑盈盈說道:“奴才聽說您是瞧見這只鐲子壞了才發(fā)怒出手傷了郭貴人,奴才總要一五一十地去萬歲爺跟前回話,萬歲爺說興許是您入宮前家里帶進來的稀罕之物,哪怕不值錢也是個念想,讓奴才找內(nèi)務(wù)府的工匠用金銀銜接起來又修好,這會兒送來給您,請您收好了。”
且說那天李公公跟著榮嬪、惠嬪過來,打聽清楚前因后果,就順手把那幾截斷了的鐲子拿走了,回過頭去皇帝面前復(fù)命,特意提起這個,玄燁便讓他把鐲子修復(fù)一下,送還給覺禪氏。李公公從皇帝小時候起就跟著他,江山大事上他或有不懂的,難以揣測圣意,可這后宮里的事兒,皇帝一個眼神,他就知道該怎么做。覺禪氏貌若天仙,宮里近幾年都沒有過這般絕色,皇帝是個血氣方剛的大男人,能不動心?
可誰也不知道這只鐲子背后到底是怎樣一段故事,李公公的好意和自作聰明,此時此刻只勾起了覺禪氏心底無可奈何的苦澀,甚至覺得是滑天下之大稽,皇帝竟然給自己的妃嬪修復(fù)她和其他男人的定情之物。
而這件事但凡說一個字,就是死。
李公公更殷勤地笑著說:“內(nèi)務(wù)府才做好了您的綠頭牌,覺禪答應(yīng)準備著吧。”
覺禪氏的手正要觸摸到鐲子,李公公這句話說出口,她渾身一哆嗦,手也僵滯了,多少的情緒一起涌上來,只呆滯地看著李總管。李公公還以為她是樂壞了,笑著躬身讓她準備著,之后就走了。
香荷送客回來,臉上傷還沒好的小丫頭歡喜得活蹦亂跳,撲在主子膝下說:“恭喜主子,主子,咱們終于要出頭了。”
覺禪氏的眼淚撲簌簌而下,香荷慌得問她怎么了,是不是太高興才掉眼淚,可是越問主子越哭。最苦的日子里都沒怎么掉過眼淚的人,此刻竟哭得不能自已,甚至從炕上滑下來,蜷縮在地上大聲哭,手里捏著早不是原貌的鐲子,哭得渾身顫抖。
“答應(yīng)您怎么了呀?”
香荷嚇壞了,生怕好容易來的運氣被主子這么一哭就沒了,但無論覺禪氏如何痛哭,她無法左右皇帝的意志,也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她不可能活生生哭死,只能勉強笑著被送上乾清宮的龍榻。德嬪的話她還記得,她不能反抗,不能讓皇帝不悅,惹怒了皇帝,但凡有人去查,去翻她的過去她的曾經(jīng),容若就一定會被牽連。
她必須讓皇帝喜歡自己,喜歡自己,哪怕翻出過去的事,那也僅僅是過去,她要讓皇帝知道,現(xiàn)在的自己,只屬于紫禁城里最至高無上的男人。
紅燭高照,端坐龍榻,腳步聲聲聲近,覺禪氏的心一下跌入無底深淵,牽扯的劇痛讓她幡然醒悟,原來在翊坤宮被郭貴人折磨的自己尚有血有肉,而從帳子掀起的那一刻起,她這一輩子都要活成沒有靈魂的行尸走肉,可后悔,已經(jīng)來不及。
這一夜,子夜時分電閃雷鳴暴雨如注,之后接連幾天大雨不停,內(nèi)務(wù)府綠頭牌上也日日都是覺禪氏的名字。雨霽天晴時,昔日默默無聞的覺禪答應(yīng),已然搖身一變升為常在,清清靜靜地住在皇城偏僻的那個角落里。
眾人皆知覺禪氏有國色天姿,也知她曾經(jīng)受過的折磨苦難,在唏噓她起起落落的人生時,不乏好事者盼著夏日過去太皇太后回宮,好看看昔日圣寵的德嬪眼瞧著這光景,會是何種心境。到底是絕色佳人,皇帝對覺禪氏的眷顧并不亞于曾經(jīng)的烏雅氏,六月前的日子里,乾清宮龍榻上,再無六宮旁人什么事。
六月初,李公公奉旨赴行宮向太皇太后和太后請安,來時娘兒幾個正在摸牌取樂,獨不見德嬪在跟前,恭親王福晉說:“李公公不知道呀?還以為萬歲爺時刻瞧著這里的動靜呢,德嬪娘娘病了十來天了,前些日子老是下雨,被雨撲在身上著了涼,身子燒得火爐似的,這幾天才見好了。”
太后也嗔笑:“皇上必然是忙國事,連皇祖母這兒也無暇關(guān)注,可是李總管你怎么回事,也不派人瞧著?咱們還眼巴巴地以為宮里頭什么都知道呢。”
相反的,太皇太后這里卻大概知道宮里有些什么事,此刻瞧李總管笑得一臉尷尬,冷聲問道:“你這一臉諂媚的笑,宮里頭有什么好事,能讓你這么樂呵?戴佳氏快生了吧,算算日子我們回去前,孩子能落地嗎?”
李公公忙說戴答應(yīng)要七月中下旬才臨盆,也說皇帝讓他來問一問,太皇太后幾時動身回宮,太皇太后說德嬪身子不好,至少等德嬪養(yǎng)足元氣才成。太后無意中玩笑一句,說怕是皇上想念極了。太皇太后卻見李公公眼神一晃悠,便問他:“皇上近來有喜歡的新人了?”
李公公知道不能隱瞞,反正回宮早晚也會看見,只能將覺禪常在的事說了,尷尬地笑著:“也不是新人,早年就在宮里了,這些日子又遇見了。”
“什么覺禪氏?”太皇太后顯然不大高興,也許如今膝下孫兒多了,她不如從前那樣隨便誰侍寢都好,也可能是真的上年紀了,偏心嵐琪就真的偏心得容不得旁人,聽見皇帝眷戀新寵,又想連德嬪病了十來天都不知道,心下生氣,將手里的牌一推,罵李總管說:“混賬東西,亂七八糟的人都往乾清宮送,你也不睜眼瞧瞧清楚,大熱天的,你就不怕你主子傷了龍體?”
李公公嚇得半死,伏地請罪。兩位福晉忙勸太皇太后別生氣,太后也在邊上說:“皇額娘別動怒,皇上有分寸呢,一定是李公公夸大其詞了,什么覺禪氏呀,宮里頭還有貴妃和溫妃在呢,哪兒有這聽都沒聽過的女人什么事?”
李公公忙也解釋說皇帝大多數(shù)還是在承乾宮和咸福宮,內(nèi)務(wù)府記檔也有限,皇帝很有分寸之類云云。太皇太后卻生氣說:“我聽說江浙一帶暴雨成災(zāi),平地積水淹沒民宅,皇帝難道不是該忙著賑災(zāi)救民嗎?你回去告訴玄燁,讓他想著天下黎民百姓,想著救濟蒼生,好好禁一禁。”
屋外頭,嵐琪扶著環(huán)春轉(zhuǎn)身沿著來路回去,她發(fā)燒病得虛脫,走路腳下也飄乎乎的,剛才聽說李公公來了,想來問問皇上好不好,竟是聽見這一通吵鬧。太皇太后發(fā)了脾氣,她本該進去相勸,但這情形下太皇太后為了什么發(fā)脾氣她明白,斷不能進去火上澆油,還是離了的好。
環(huán)春心疼她,方才聽說什么覺禪氏,就感覺到主子身上的顫動,她本來就是最實在的人,會嬉鬧歡喜,當然也會吃醋泛酸,離宮這么久了,惦記皇上惦記四阿哥。今天拖著病體興高采烈來想問問他們好不好,卻聽見這些話,好是好的,好的把這里都忘記了,主子病了十來天,竟然連李公公都不曉得。
“環(huán)春,一會兒你去送送李公公,讓他回去報喜不報憂,別讓皇上惦記,太皇太后生氣的事遲些說也不打緊,眼下江南受災(zāi),他一定愁壞了。”嵐琪突然駐足,拉著環(huán)春講,“也別讓李公公提我生病的事,你跟他說,我自有道理的。”
“萬歲爺就是不知道您這兒的事,才……才那什么了。”環(huán)春卻不答應(yīng),垂著腦袋嘟囔,“奴婢是不去說的,就該讓萬歲爺知道這里的情形,知道您病了,他才會心疼。”
嵐琪無奈,扶著她的胳膊說:“這話傳過去,別的人該怎么想?一定說我容不得覺禪氏,想法兒要奪回皇上的心呢,我是無所謂旁人怎么講的,可我不在宮里啊,那些話還不都得傳進皇上的耳朵里?環(huán)春你說,皇上喜歡我什么呀?”
環(huán)春抬起頭看著主子,一時無語,嵐琪繼續(xù)說:“我能有現(xiàn)在的福氣,知足了。這一輩子都不愿給他添任何麻煩,就是自己有苦有委屈我也會忍耐。他是君主是帝王,整個天下都是他的,何況一兩個女人?我當然吃醋,心里還怨,可我不能讓別人把這些話傳給皇上聽,不能讓他猜讓他困惑,我高興也好,委屈也罷,都要實實在在擺在他面前,環(huán)春你能不能明白?”
環(huán)春點了點頭,仿佛是病這一場,病愈后的人比從前更成熟了,又或許是長年累月點點滴滴的積累,每天看著不覺得怎么樣,眼下突然遇到事情,就顯露出來了。
嵐琪目色堅定,纖眉微蹙,從容地告訴環(huán)春:“你去告訴李公公,是我不讓他說,有什么事兒也算在我身上。一來不要皇上分心這里的事,讓皇上好好安心處理江南水災(zāi);二來你告訴他,我就是不愿被其他妃嬪在背后嚼舌根子。如今覺禪氏得寵,她們自己不好了一定也巴不得別人不好,要是知道我病了,指不定偷著樂呢,憑什么讓她們樂?”
環(huán)春一一記下,走了幾步喚來其他宮女攙扶主子回去,自己到前頭去等李公公。等了小半個時辰才見李公公灰頭土臉地出來,一見她就眸子發(fā)亮,上趕著來問:“德嬪娘娘可好?環(huán)春你這丫頭也真是的,怎么不找個人傳話回去,弄得我里外不是人。”
環(huán)春趕緊把主子的話都一一說了,李公公顯然有些為難,環(huán)春又說:“再有些日子就回宮了,您就擔(dān)待這些天,這里奴婢們好好伺候著不會有事,皇上賑災(zāi)要緊,等江南水患過去了,咱們也回宮了,有什么話讓德嬪娘娘自己和皇上說去,太皇太后要生氣也自有他們祖孫倆說話的道理,咱們插在中間傳話,算怎么回事兒呢?”
李總管這才有些動搖,環(huán)春又絮絮叨叨勸說幾句,更忍不住埋怨:“李公公您真是的,總說心向著我家德嬪娘娘,這才離宮多久呀,就弄出什么覺禪常在,宮里貴妃娘娘沒和您鬧啊?”
李公公才被太皇太后訓(xùn)得狗血淋頭,那里容得環(huán)春來擠對他,齜牙咧嘴地瞪眼說:“小蹄子你也來踩一腳不成?這么些年你瞧見我往乾清宮送什么人了,萬歲爺?shù)膊欢嗲埔谎鄣模思夷呐略谇鍖m門前抹脖子我都不會抬眼看,你有本事拿這話招呼萬歲爺去,沖我講,算你忠心?小丫頭片子,回去好好哄著德嬪娘娘是正經(jīng),覺禪常在美則美矣,性子不討喜歡,我們?nèi)f歲爺豈會為了一張漂亮臉蛋沒了尊重?你等回來瞧瞧就知道了。”
環(huán)春心里一個激靈,笑嘻嘻問:“這么說來,皇上對覺禪常在的恩寵不過爾爾?”
李公公睨她一眼:“誰知道我這一回去,又是什么光景?你正經(jīng)伺候好德嬪娘娘才是,好端端的,太皇太后都沒見被雨水撲了,德嬪娘娘卻先病倒了,還不是你伺候不盡心,等回去我再收拾你。”
環(huán)春討得沒趣,也不敢再多嘴,笑嘻嘻哄了幾句,又強調(diào)了請他回去別說。李公公歇了片刻便啟程回宮,一路上將這些事細細揣摩,心里仍舊搖擺不定,但等他回到宮里,瞧見大臣往來頻繁,皇帝為了江南受災(zāi)的事愁眉不展,這才定了心不提行宮里的事。
且說前些日子京城暴雨連日,江南更甚,一道道八百里加急的折子送上來,只道蘇州大水大疫,江陰暴雨積甸,高郵數(shù)日不歇,無錫淹及惠山,江南各處城垣傾圮,廬舍淹沒,禾苗俱淹,秋收不能,百姓傷亡難以計數(shù),富庶之鄉(xiāng)遍地災(zāi)民。看得玄燁眉間深深刻下印子,每日只與大臣合計賑災(zāi)之事,六部官員不得歇,乾清宮里燈火通明,忙了四五日才初步擬定賑災(zāi)事宜。
而此番賑災(zāi)如此倉促,全因舊年京畿地震后,朝廷摸索出一套賑災(zāi)對策,入夏前做水災(zāi)準備時,原以為依照之前的法子應(yīng)對今年可能有的災(zāi)難便可,誰想到此次江南水患百年不遇,舊年的法子完全跟不上百姓受災(zāi)的程度,這才慌得一班大臣手忙腳亂。幸而國庫尚有銀兩救濟,雖忙忙碌碌日夜連軸十余日,總算也舒口氣。
但經(jīng)此一事,玄燁頓悟居安思危之道,自責(zé)自恃過高耽于享樂,三藩初定之后松懈了精神,他的一時疏忽,導(dǎo)致成千上萬的百姓受苦,率文武百官于天壇祭天祝禱后,時常在乾清宮思過,或與大臣進講,整個六月不入后宮,內(nèi)務(wù)府的綠頭牌停得都積了一層灰。轉(zhuǎn)眼入了七月,佟貴妃在榮嬪的提醒下才向皇帝提了提,問幾時恭迎太皇太后回宮。
后宮里,覺禪氏圣寵之后朝廷就遭逢大災(zāi),雖不至于將罪過歸咎在她的身上,但皇帝因為忙碌無暇,她數(shù)日風(fēng)光后,就被遺忘在那個清清靜靜的角落里。有好奇心重的妃嬪登門去探望,回來說她態(tài)度清冷不善言辭,去了也沒意思,漸漸便無人再登門,還真是遂了她的愿,從此能清凈度日。
眾人也說,若非此次災(zāi)難,照她這樣受寵下去,承乾宮里佟貴妃也要坐不住了,佟貴妃昔日連姿色不如她的德嬪都容不得,豈能容得下如此艷冠群芳的女人。而且仔細瞧過覺禪氏的人無一不說,她的確是真真正正的美人。
這一日久不見客的院子里,惠嬪娘娘帶著宮女到訪,覺禪氏在門內(nèi)迎了,惠嬪不急坐,先站著仔仔細細打量她,嘖嘖道:“當初針線房里那個小丫頭什么模樣我還記得清清楚楚,女大十八變,真是完全不同了,你這天生的美人坯子,我算是信了明珠夫人說的,你額娘也是個美人。”
夸贊漂亮的言辭,覺禪氏已經(jīng)聽得煩膩了,別的人來登門閑坐她都無所謂,愛來不來,只有惠嬪,是她自流連乾清宮數(shù)日,晉升常在后一直等的人,她曉得惠嬪不會輕易放棄,而之前正是熱鬧的時候,她沒有好的機會插進來。如今朝廷為了賑災(zāi),皇帝漸漸冷淡了自己,惠嬪是該來了。
香荷奉了茶,惠嬪讓她和自己的宮女都去門外等候,待喝過茶,便開門見山地說:“皇上這些日子忙,后宮里什么都惦記不上,但前頭的事已經(jīng)差不多了,反正每年都有四季災(zāi)害,皇上不可能時時刻刻都盯著。過些日子太皇太后可就要回宮了,你這些日子該去乾清宮露個臉,別叫皇上把你忘了。這一處實在太僻靜,怎么不求個恩典,搬去東西六宮尋個風(fēng)水好的地兒?”
覺禪氏且笑道:“娘娘尚未住進東西六宮,臣妾怎敢觍顏安枕,多謝娘娘好意,臣妾在這里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