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實錄閩海關系史料三
神宗實錄
(隆慶六年七月癸丑),南京湖廣道御史陳堂條奏處置廣寇機宜四事:『一議撫剿。臣惟撫之不可為剿,猶剿之不可為撫。以撫為剿,自有寇亂以來,官以此啖賊,而賊即以此啖官。往者潮賊林道干、朱良寶等,豈不號曰「招安」!然各盤據山谷,聚眾數千人據膏腴之田以自固,至今無可奈何!近日瓊州賊首李茂又欲援以為例,有司未之許,遂攻陷文昌、樂會等縣以為要挾之計。及倭寇內侵,掠財帛、子女而阻于無船以歸,乃以敗舟易彼數千金,因乘間追獲之,借口有功于我,求贖前罪:此蓋利其所有而幸獲以啖我也。此而撫之,恐群盜生心效尤者眾矣。昔裴度有言:「淮西腹心之疾,不得不除,且業已討之。
兩河藩鎮跋扈者,將視此為高下;不可中止。臣愚以為李茂,亦廣東群盜所視以為高下者也。今宜敕兵部諭令督、撫諸臣,示以意向。如林道干等,使曉然知朝廷曠蕩之恩,各生其生、毋懷疑貳;漸加約束,復解散其黨還故籍,示以大信,使享生民之樂。至如李茂,則聲其罪惡,俾諸將曉然知其罪在不赦,奮擊以收成功。如此,則撫可為恩、剿可為威,群盜庶幾格心。議者乃謂兵寡財匱,李茂亦不得不撫。竊謂不然。方唐討準西,四年不克,亦欲罷兵;憲宗獨曰:「吾用度一人,足破二賊」!卒成大功。今督臣殷正茂才望可倚重,皇上以任度者任正茂,則正茂必能以度之討淮西者自任,賊不足平矣。一議賞罰。夫賞罰 ,所以震人心而立國威也,不必在重而在必行。功不必賞,則有功者觖望而疑;罪不必罰,則為惡者輕法而怙。往年柘林叛兵及賊首曾一本各操舟數十艘直薄會城,官兵莫敢誰何!有司懸令示賞格。間有里糧自奮,斬首數十百級;乃忍弗能予,又從而計其所獲盜贓括入公帑,今日驗功、明日領賞,逡巡數月,十不償一。如此而欲人心奮勇爭功,得乎?上下相沿,種種如是;
遂使將士解體,不可收拾:此殷鑒也。至于將帥觀望賊勢、養寇殃民,未有顯罰,且獲美官;自偏裨而下,誠見主將之如是也,皆謂向敵則有不虞之憂、縱賊則有自全之樂,誰復肯用命者!即如李茂,眾不過數百人;參將晏秋元擁數千之兵不敢動,尚以「持重」自文其逗遛不進之罪,猶謂國有法乎?今宜敕下兵部查年來被劾諸將,分別議處,仍嚴責成以殲賊自效;一或縱佚蔓延他郡,依律處治。仍諭督臣轉行所司:凡有能自防御及乘機斬獲者,務從信賞;一切所獲,聽令自有。或李茂黨中有能擒茂來降者,亦與破格賞賚;余黨各給牛、種,復其故業。如此則三軍之耳目一新,海濱之人心益勵,而盜賊可平矣。一議兵將。臣惟兵不識將、將不知兵,自昔論戰者嘗病之矣。廣自用兵以來,一切土著之兵不練,而遠募浙兵糜費以坐困地方。募者利其侵克冒破為自潤之計,及于敗沒;戰者亦利其冊籍之無稽、不能上聞,而得以掩其覆軍誤國之罪:初非浙兵果足賴也。乃浙兵所過地方,罹其害反甚于賊。賊之害止鄉郊,兵之害及城市;賊猶畏官兵,兵則恃官府而更無所畏。拒之則觸法,激之則嘯
聚。議者亦嘗咎浙兵之不宜用,乃曰「土兵不肯拒賊,故召募;又曰「廣東之民好亂」;夫不咎己不能已亂而咎民之好亂,亦左矣。昔裴度之牙兵,非即淮、蔡之戍卒乎?特患不得其心,所以不得其力耳。至于將固難得,而擇將之道亦未易盡。何者?
縉紳各有治績,隨時可以考見。若將,非嘗試之器,何由而得真材!識其面者見其赭顏美髯,則曰是將材也;聞其名者見其書札公移能為文辭,亦曰是將材也。是果何取于將哉!故莫難用者將、莫難知者將材也。臣愚以為廣東原不乏兵,往浙被倭,嘗調廣兵以取勝;豈強于客而反弱于主!且廣東各縣則有打手、刀手、惠、潮則有壯快、海夫,瓊州則有黎兵,皆強悍足任驅使。今地方殘敝,民益無賴;增一土兵,是亦減一土賊也。若夫擇將,亦各有長。議者以為今東南名將莫如戚繼光,今移鎮薊、遼,西北非其所習,無以自見;謂宜暫借鎮廣東。仍行東南各省巡按專以急缺將材,著實訪試,務得智勇兼人者,各舉一、二 、人以聞,兵部咨送兩廣,隨官調遣。而兵則留心土著,以調度客兵之糧餉給土兵,孰多?以召募客兵之歲月練土兵,孰便?此所當虛心酌議也。一議功罪。臣惟功者,人情之所夸喜;而罪,其所深避也。惟在深避,則賊將至,有司每壅蔽不以聞;惟所 夸喜,則賊將滅,主將每詐冒不核實:此廣東地方之禍,日尋于無已也。夫賊至于攻城掠邑、殺虜人民、驅逐長吏,其為禍豈朝夕之故遂至陷失哉!有司者早不能撫循、繼不能失散,因仍茍且為傳舍之計,故不至于大敗極露,不得上聞;及以聞,猶冀委曲回護,茍免禍謫。上下相蒙,鄉不得以聞于縣,縣不敢以聞于郡。至于道所聞于郡、邑,十不得六矣;撫、按所聞于道,又十不得四矣。其能達于廟廊之上者,僅一、二耳。萌孽不伐,將缺斧柯;爝火不滅,燎原若何!其勢然也。及其事不可巳,然后仗天威、聲天討,猶恐異日功之不大而名不著也,先張大賊之名,以一為十、以百為千;擒獲不能盡,余黨遂逸,則妄殺平民以充級,露布報捷以邀賞。無何而余孽復作,日積月長,則又另稱名目,為明年巡撫之事矣。此皆十年以前流禍之漸,以至于今不可收拾。譬之久病廱疽,不大忍痛洗割、滌其腐爛,則藥石不可施而氣血不暢。今宜敕部轉行督、撫大臣,趁今大赦詔頒,嚴行各官毋更諱疾以自遺患。其盜賊蹤跡未甚章者、昔嘗隱忍未及聞者,即明白許其從善、復還故業,毋輕棄其民;守、巡官設法示信,使愚民不疑,不負朝廷德意。如再掩護,致日久敗露,雖經去任亦重參處。其提督、撫臣仍督責將佐空巢搗穴,毋使漏網,致遺他日禍患;然后論功,敘次升賞。如此則庶幾壅蔽不行、詐冒不作,而賊可平矣』。兵部覆請,上是之。
(十一月戊申),兵科給事中李熙言:『今志士謀臣焦心疚懷為國家抱長遠之慮者,孰不曰北虜、南夷。以臣度之,俺答貢而邊戒常嚴,廣寇張而蕩平無期;北未若南之可憂也。南之可憂,又不獨廣東一省也。夫無事則偷惰玩惕,有急則倉卒支吾:吾人之情也。美貨甘食則來,食盡貨竭則徙:寇之情也。自嘉靖三十一年倭掠浙東,而吳、越諸郡咸罹荼毒;南都根本之地,岌然震驚。其人民廬舍畜產,焚劫無余矣;乃始蔓入福建。自嘉靖三十四年至四十二年八、九載間,福之人民廬舍畜產,殘破尤慘;故又轉而入廣。今又十年余矣,計受害不異前之福、浙;其調敝耗乏,巳無復可垂涎。彼之所睨盼而窺伺者,非福則浙耳,無他往也。福自倭亂之后,區畫調度,可謂纖悉。然法咸密于內地,而海上之備尚疏;意稍懈于暫寧,而潛萌之釁未睹——況當廣寇旁窺,正所謂「震鄰」之時也。于此而不急為之所,將待亡羊而后補牢乎?晚矣!故臣以為今日之計,宜專意海防』。因條吃緊六事:一曰慎把總之選、二曰專水寨之守、三曰精海兵之選、四曰復煙墩之舊、五曰堅久任之法、六曰重克減
之禁。疏下,兵部覆如議行。
(十二月癸丑朔),兵部覆福建擒斬倭、賊功次,賞巡撫殷從儉銀二十兩、纻絲二表里,僉事喬懋敬等各賞銀十五兩。按先后凡獲賊大小船三只、生擒二十三人,獲級十六顆、真倭首十四級、生倭七名,奪回被擄七人;而倭賊十四級中,其三人則又被擄漁人黃聰等六人所力斬也。
(萬歷元年五月)癸巳,令提督兩廣侍郎殷正茂督兵剿海賊。林道干聞山寇蕩平,叛招出海,駕言奔投外國;又林鳳、朱良寶等,濟惡猖獗。正茂計大集水陸之眾,期一鼓就擒。其或廣海茫洋,不能窮追,一面撲滅鳳、寶諸賊,剪其羽翼;一面搗共巢穴,移大將提兵一枝據其倚山跨海之險,以待其來。即使勾倭內犯,亦已有備無患。兵科都給事中張書遂請申飭正茂刻期征剿,務在必誅。兵部兩覆之,仍乞敕福建鎮、巡嚴兵協剿。
(八月癸酉),詔行兩廣軍門及閩、浙各巡撫協剿逋賊林道干等,不得推諉觀望,貽害地方。
(九月)己丑,兵部覆福建海賊犯閭峽澳等處失事之罪,總兵俞大猷革任閑住、參議徐時可罰俸三月;協管等官俱住俸戴罪殺賊,事寧之日仍提問具奏。
(萬歷二年二月丁巳),兵部覆兵科都給事中蔡汝賢等、巡按廣東御吏張守約題:『海賊林鳳復擾潮、惠,泊舟錢澳,挾求招撫;合咨兩廣提督殷正茂、福建巡撫劉堯誨嚴督官兵會剿,不許狃信地之說、襲招撫之套。其失事將官胡震等,姑令戴罪殺賊,事平定奪』。從之。
(三月庚子),兵部覆提督兩廣右都御史殷正茂題:『潮賊朱良寶據險為巢,人效死斗;必須重懸賞格,令就近自募死士,方可必克。都指揮陳璘、吏目王道踴躍請先,忠義邁眾;成功之日,將陳璘升參將,王道——雖系文職,改升守備。仍移咨兩廣、福建巡撫嚴督總兵、司道等官先攻諸良寶,以解倒懸之急;次取林鳳,以收破竹之功』。詔可。
(四月丙寅),兵部覆戶科左給事中陳渠題「兩廣提督殷正茂、云南巡撫鄒應龍、廣西巡撫郭應聘各報剿賊,宜加詳核及善后事宜」:『查殷正茂先次受賞,寶為惠州之功。今諸良寶已傾巢穴,但林鳳尚在潮州;廣西多盜之區,即再奏大捷,善后為難;云南之師出自便宜——先未請征,輒報蕩平,未審虛的。合咨行殷正茂會同福建巡撫嚴督官兵將林鳳克期剿滅,仍與鄒應龍、郭應聘各畫善后事宜,以圖一勞永逸。其云南、廣西功次,行巡按御史嚴加核實』。從之。
(六月戊申),福建巡撫劉堯誨揭報廣賊諸良寶,總兵張元勛督兵誅剿;其逋賊林鳳鳴擁其黨萬人東走,福建總兵胡守仁追逐之,因招漁民劉以道諭東番合剿,遠遯。
(七月)辛卯,住廣東巡海參將胡震等俸,戴罪殺賊;下清瀾所備倭千戶丁其運巡按御史問:以林鳳突出清瀾港登岸搶掠也。
(十月辛酉),福建海賊林鳳自澎湖逃往東番魍港,總兵胡守仁、參將呼良朋追擊之,傳諭番人夾攻;賊船煨燼,鳳等逃散。巡撫劉堯誨請賞賚有差;部覆,從之。
(萬歷三年二月己亥),巡撫福建劉堯誨以海寇林道干警報聞。上用兵部言,命各該鎮、撫官著實先事料理,務期有備無患;不得虛文塞責,致有疏虞。
(十一月庚戌),兵部覆巡按御史孫錝查核本年五月海壇外洋擒倭功次,敘巡撫劉堯誨、總兵胡守仁、南日把總方策、游兵名色把總邵岳及文武將吏。奉旨:『劉堯誨升俸一級,仍與胡守仁各賞銀三十兩、纻絲二表里;方策、邵岳各升一級』。其余將吏各賞有差。
辛酉,海寇林鳳復犯閩不利,更入廣,而留船于魍港為窟宅。兵部議:在廣,獞猺之役所宣暫停,而并力于鳳;在閩,亦宜搜剿窟宅,以絕禍本。議行閩、廣督撫鎮巡等官嚴督所在水兵同心戮力,務使片帆不遺,方許收兵;無更言招撫,以蹈覆轍。奉旨:『是』。
(十二月己卯),提督兩廣凌云翼奏稱:『海賊林鳳流突廣、福,總兵胡守仁追至淡水洋,沖沈賊船二十余只,逃往西番』。
(萬歷四年正月己未),福建巡按御史孫錝言:『廣賊林鳳,奉命夾剿。閩師出海已擊其半,而潮州道參政金淛專主招撫,阻回閩師;恐他日終為二省患』。時淛已揭報該省按院主捕鳳矣,閩有此言,上亦不罪淛;但申飭舊議,責令成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