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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浙江省

麗澤書院

在金華明招山。南宋呂祖謙兄弟授徒講學之所。常邀永嘉學派的薛季宣、陳傅良、葉適和永康學派的陳亮等來書院切磋、探討學問。編著《東萊左氏博議》、《近思錄》(與朱熹合著)等,供生徒學習。手訂規(guī)約,規(guī)定“凡與此學者,以講求經(jīng)旨、明理躬行為本。肄業(yè)必有常,日記所習于簿,多寡隨意”。“凡有所疑,專置冊記錄,同志異時相會,出所習及所疑,互相商榷”?!耙粫r士人傾心向往,道統(tǒng)學派燦然昌明,名儒蔚興,踵武相接,天下稱婺州為小鄒魯。”金華學派得以創(chuàng)立。麗澤書院遂與岳麓、白鹿洞、象山并列而稱南宋四大書院。呂祖謙去世后,弟呂祖儉承兄志傳道講學。嘉定元年,經(jīng)呂氏門人請求,官府重修書院,建呂祖謙祀室和收藏其生前著作的遺書閣,并開始刊刻圖書,其中紹定三年刻印的司馬光《切韻指掌圖》至今猶存,是宋版書院的珍本書。端平間呂氏門人又將呂祖謙祀室改建為呂成公祠,以呂祖儉配祀。淳祐六年,知州許應龍遷書院于雙溪之畔,理宗御賜匾額。咸淳間又遷至旌孝門外印光寺故址。宋末元初,著名學者何基、王柏、金履祥先后任山長、主講,四方來學者甚眾。明嘉靖十四年,巡按御史張景命金華府通判汪防重修書院,供祀朱熹、張栻、呂祖謙。毀于明末。

呂祖謙:麗澤書院學規(guī)

乾道四年九月規(guī)約

凡預此集者,以孝弟忠信為本。其不順于父母,不友于兄弟,不睦于宗族,不誠于朋友,言行相反,文過飾非者,不在此位。既預集而或犯,同志者,規(guī)之;規(guī)之不可,責之;責之不可,告于眾而共勉之;終不悛者,除其籍。

凡預此集者,聞善相告,聞過相警,患難相恤,游居必以齒相呼,不以丈,不以爵,不以爾汝。

會講之容,端而肅;群居之容,和而莊。(箕踞、跛倚、喧嘩、擁并,謂之不肅;狎侮、戲謔,謂之不莊。)

舊所從師,歲時往來,道路相遇,無廢舊禮。

毋得品藻長上優(yōu)劣,訾毀外人文字。

郡邑正事,鄉(xiāng)閭?cè)宋?,稱善不稱惡。

毋得干謁、投獻、請托。

毋得互相品題,高自標置,妄分清濁。

語毋褻、毋諛、毋妄、毋雜。(妄語,非特以虛為實,如期約不信,出言不情,增加張大之類,皆是;雜語,凡無益之談皆是。)

毋狎非類。(親戚故舊或非士類,情禮自不可廢,但不當狎昵。)

毋親鄙事。(如賭博、斗毆、蹴踘、籠養(yǎng)樸淳、酣飲酒肆、赴試代筆及自投兩副卷、閱非僻文字之類,其余自可類推。)

乾道五年規(guī)約

凡與此學者,以講求經(jīng)旨,明理躬行為本。

肄業(yè)當有常,日紀所習于簿,多寡隨意。如遇有干輟業(yè),亦書于簿。一歲無過百日,過百日者同志共擯之。

凡有所疑,專置冊記錄。同志異時相會,各出所習及所疑,互相商榷,仍手書名于冊后。

怠惰茍且,雖漫應課程而全疏略無敘者,同志共擯之。

不修士檢,鄉(xiāng)論不齒者,同志共擯之。

同志遷居,移書相報。

稽山書院

在山陰(今屬紹興)。宋代朱熹為浙東提舉時常講學于縣城臥龍山西崗。后馬天驥建祠祀之,吳革復請為稽山書院。元至正年間,廉訪副使王侯復增葺。歲久堙廢。明正德年間,知縣張煥發(fā)重建。嘉靖三年,知府南大吉增建明德堂、尊經(jīng)閣、瑞泉精舍,試八邑諸生,選其優(yōu)者升于書院,稽山遂成浙中王門重鎮(zhèn)。萬歷七年奉例毀書院。十年,知府蕭良榦修復,立朱文公祠,大集越中諸儒會講院中,又訂立《會約》,反對虛談,提倡實學,實有別于流入空疏之王學末流者。又即瑞泉精舍址建一堂,題曰“仕學所”。清康熙十年,里人虞敬道、柴世盛重建。其后興學不斷。

蕭良榦:稽山會約

越中人文甲天下,讀書作文取上第,自是諸生能事,且生文成倡道之鄉(xiāng),師友淵源,耳目所濡染,當有獨得其守者,不佞亦何能有所裨益。顧人心之良,不觸則不發(fā)。良心之發(fā),不聚則不凝。一番拈動,一番覺悟;一番聚會,一番警惕。此古人所以有取于會也。不佞學未得力,悠悠無成,茲守大方,如泛泛于洪濤巨浸之中,莫能自樹,方賴諸友以夾持,惟諸友亦藉不佞以為鞭影(鞭影:馬鞭之影。馬行時,見鞭影則疾馳,此所謂快馬隨鞭影,努力前進。),庶幾哉相與以有成乎。爰為會規(guī)數(shù)條,與諸友共守之。

一、立真志

志者,人之命根。天下未有志不立而能有成者,今人有務學而不力者,惟志示真耳。顏淵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以匹夫而直欲與舜為對,其志銳若此,是以卒為顏子。諸友意念蒸蒸,若有所興起,只是意興,未可語志。自今須有必為圣人之志,不為舊習所溺,不以小成自安。此志一定,即工夫亦過半矣。

一、用實功

圣門論學,只在謹言慎行,事親從兄之間。象山云:“人情物理上用工夫?!北耸ベt者,豈不談性命?以為日用應感之際,即性命之實功也。近時虛談盛而實學微,言高于青天,行卑于污泥,以故有志者多不信學。諸友今日會后,務各各從倫理應感處實用其功,各就吾病所重者,克治消融。如往時驕傲,自后謙和得來;往時放縱,自后檢飭得來;往時委靡,自后振作得來。一切人倫日用之際,俱從吾一念之微處自修自改,方是實功,方為有益。不然,即談元析微,徒長知見,只益?zhèn)味?。愿共戒之?

一、滌舊習

習俗移人,賢者不免。然習氣一毫不除,即于性命一毫未徹,此尤學之最要也。今世紛華聲利之習,人人心髓。其高者,務詞章、獵聲譽相競;其下者,侈輿馬、華衣服、窮口腹相競;又其下者,狡詐偷刻、好為譏訕,甚至出入公門、干預公事相競。諸生來會者,固萬萬無此,然習氣所在,易于自恕,各宜猛省。子曰:“士志于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闭Z曰:“儉以養(yǎng)廉?!毕日性疲骸懊?jié)者,衛(wèi)道之藩籬?!贝俗允鞘咳酥蠖耍豢刹患右?。茍諸友在會者,各務儉約,黜華靡;務忠厚正直,戒險僻邪媚;反求諸己,知自貴自重,則在外者無足入吾慮者矣。姚江之學者倡于越,越固有稽山書院,江陵秉政遽廢之。余鄉(xiāng)先輩蕭方伯拙齋公,以戶部主事,累遷紹興府知府,時以廷議,晉文成從祀,遂得主張興復,此其中飭諸生之會約也。約凡三事:立真志,用實功,滌舊習。大約與毅齋《水西會條》同。二公幼同志、長同學,其立身之品行同,其立朝之節(jié)概同,其人道之淺深同,則其立言之無不同也,宜哉!公亦有《水西會約》,以大意已盡此,不復贅錄。嘉慶五年正月,后學趙紹祖識。

仁文書院

在嘉興。明萬歷三十一年,知府車大任創(chuàng)建,有仁文堂、崇賢堂、有斐亭,集鄉(xiāng)紳生徒講學其中,為明代浙中王門的活動中心之一。次年,又與提學副使岳元聲等大開講會,訂立講規(guī),規(guī)范其講學行為。同時又批準府學生員蔣道原等人公呈,執(zhí)行創(chuàng)置田、收院租、清稽查、明支給、酌支數(shù)、清冊戶、重主典、定祀禮、謹修理、慎請給、嚴看守之《條理院田事宜》,從經(jīng)濟上保障其講學活動。

仁文書院講規(guī)

明萬歷三十二年

孔子曰:學之不講,是吾憂也。嗟乎,如以此語執(zhí)涂之人,而告于三吳水湄之鄉(xiāng),豈不曰由之瑟奚為于丘之門乎!而孟夫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有激乎,有激乎,楊墨橫議之世,語至動色,曰子何尊梓匠輪輿,而輕為仁義。傷哉,孔孟之心也。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千百余年后,濂洛關(guān)閩之學興,庶幾乎不絕之縷。若晦翁先生,則理學家亢宗之冢子也。其敘石鼓書院略云:前代庠序之教不修,士病于無所學。即今郡縣之學宮,置博士弟子員,皆未嘗考德行道藝之素,其所授受又皆世俗之書,進取之舉,使人見利而不見義。士之有志為己者,蓋羞言之。是以,嘗欲別求燕閑清曠之地,以共講其所聞,而不可得。于是,往往擇勝地,立精舍,以為群居講習之所,而從政者乃或就而褒表之,若岳麓,若白鹿洞之類,是也。以三吳水湄之鄉(xiāng),霸氣之余囂凌詬誶之,習以為常,而可容易語此,滲以弦歌之化也乎?然而,學道愛人,當事者不啻三致意于茲土,既立之院,又置之田,又條之規(guī)畫,而照臨之下,倘或猶罹重陰雨露之波,終然自甘枯槁,無乃自暴者不可與有言,自棄者不可與有為也耶?我為之凜凜,即平生渺學寡修,少獨得之見,謹以其所聞于先賢之大概,與后學之條規(guī),聊注儀則于后,以俟君子采擇焉。計開:

一、肅講儀

先賢往矣。孤陋寡聞之士,少失師承,豈能一一讀先賢之書,識先賢之行事?;蛘吒Χ娭?,庶幾見而問,問而思,思而求其所以廟貌尊崇之故,而倘然有記乎?誦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之一語。或者夢中一覺,未必非善與利之分,則入謁初誠。或者有似乎若弗克見之想,是故其為規(guī)也宜肅。議定每入謁,必盥沐而進,齊集于仁文堂。每會,巳時鳴鐘五聲,院贊二生導引齊入,肅儀澄慮,詣四先生神位前,唱排班,班齊揖,平身,如是揖者四,禮畢。初入會,謁者另出四拜,復導引出至仁文堂,東西分立,擊鼓三聲,各就班位,肅揖就坐。默坐少頃,院長先捧晦翁先生院規(guī)、象山先生喻義利章,或朗誦一過,或討論一番,在坐者肅然傾聽。復少頃,師友各隨己意,以六經(jīng)疑義互相問難。過未擊鼓七聲,執(zhí)事者進茶餅,畢,一揖乃退。

一、酌期會

有虞氏未施信于民,而民信夫,猶言政也,況乎士也,而牧學之是期乎,可知期會者,不得已而為之者也。世樸而道存,則期會為亂道之媒,世衰而道喪,則期會亦反道之漸。三吳文勝之區(qū),不患其文之漓,而患其質(zhì)之衰也。仿古人社學之遺意,而有志麗澤之士,相與忠信切磋,琢磨其間,自不得不立期會,以收朋來之益。如白鹿洞歲以為常,如水西會于四仲,如東山于春秋二丁之日??傊?,意不失古人舉事,各隨其地之所宜,以俟留心世教者斟酌而行之可焉。

一、嚴磨礪

書院之未立也,則立之難于慮始,書院之既立也,則立之難于成終。惟是學術(shù)之途,人品之往來不齊,既難以急迫求其是,又難以倉卒定其非。于是,有志之士,始有閉戶掃軌,招之而不來者,而游浪者卻以托名講學,衣冠干進,甚至假貧病以求濟,借孝養(yǎng)而謀食,院田幾何,能得日銷月靡,虛此廩祿而少實益為也。議于博士弟子中,果有文行潛修,德業(yè)日進者,當事者廉得其狀,優(yōu)異一二,稱為院長,以為來學者之倡,或亦挽回薄俗士風之微意。

一、廣與進

真修實踐之士,往往出于布素,如吳聘君、王心齋其人者,故不盡由黌序中出。若必擇其方類而取之,恐長林豐草間不免有遺賢,而亦何以風勵。庶人之以修身為本者,是故,會講之日,如或山林布衣,力行好修,但愿聽講,不妨與進。其懷私負戾,藉名干進者,一切擯斥之,無取焉。

瀛山書院

在淳安。北宋熙寧間,中宣大夫邑人詹安建雙桂書堂于縣西北之銀峰之麓。“結(jié)廬其中,鑿池引泉,注之以為方塘?!笔照彩先鹤遄拥苋雽W就讀,外地士子也慕名而“負笈往學焉”。其孫詹儀之登紹興二十一年進士,與朱熹相友善,常往來山中論格致之學。乾道七年,朱熹第一次來游,作《詠方塘詩》傳世。淳熙二年,因詹骙殿試第一(狀元),故取“登瀛”之義,遂改銀峰為瀛山,其書堂亦改名瀛山書院。張栻、呂祖謙等也曾講學于此。歲久傾圮。明隆慶三年,知縣周恪重建。凡為屋楹,中為格致堂,前為登瀛亭,后為三賢祠、緒山錢德洪祀祠、大觀亭,復方塘舊址構(gòu)一鑒亭。五年,邑人方應時、方世義等共捐余畝,以作講會之資。天啟年間,方世敏制訂學規(guī),以格致、立志、慎修、安貧警士,講學之外,每月三次會文,練習制藝時文。歲久廢。清順治間,知縣高爾修、錢同鼐先后修葺,各捐田廣祀。后經(jīng)多次修復,規(guī)模日大,有朱文公祠、詹先生祠、方先生祠、邑賢候祠、鄉(xiāng)先生祠、雙桂堂、格致堂、大觀亭、仰止亭、得源亭。年重建。今為縣級文物保護單位。

方世敏:瀛山書院學規(guī)

明天啟年間

一曰格致

格致者,圣經(jīng)八條(指格物、致知、誠心、正意、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先務,古今理學之關(guān)鍵也。秦火之余,書缺有間,晦翁朱子取程子之意,與虛舟詹先生商榷于瀛山而補輯之。前此創(chuàng)復書院諸先達,特顏其堂曰“格致”,所以志賢跡示學的也。今讀朱子之《傳》曰:“天下之物莫不有理,則此備物之,我是亦一物,而非遺內(nèi)也”,曰“人心之靈,莫不有知,則此所致之知,雖寄之物而非徇外也”。內(nèi)外兼該,格致之義真至微至妙者也。學者格一物即致一知,日積月累,豁然貫通,按之心,有全體證之。世有大用,方是物格,方是知至。若徇外遺內(nèi),記丑而博,無益于身世,則直子程子所呵,玩物非格物矣。愿與同志戒之。

一曰立志

天下事未有無志而能成得,蓋一時之趨向,終身之事業(yè)系焉。今士所讀者六經(jīng)四子之書,所志者非六經(jīng)四子之業(yè),認富貴為功名,自童子時而心之所至惟是物耳。嘗觀漢唐以來,博洽載籍、掇巍科位公卿者,何可勝數(shù);而聲施后世、襲其香、儀其羽者又不盡高科大官輩。此可惕然省矣。朱伯賢曰:“君子莫先于立志。志仁義者其德著,志功名者其業(yè)崇,志富貴者其勢廣,視夫所志何如耳?!敝茏釉唬骸爸疽烈?,學顏子之所學,過則圣,及則賢,不及則亦不失于令名?!倍又熳右嘁詾闀挥?,熟讀可記;理不明,精思可明。惟有志不立,直是無著力處。旨哉斯言!吾儕能無仰止之思乎?

一曰慎修

修身之學,圣門言之詳矣,總之不出慎厥身修一語。蓋人一涉世,即有富貴貧賤異其境,榮辱得失交其前,是非毀譽惕其心,愛惡憂喜生乎內(nèi),酬酢應感撓乎外,千態(tài)萬狀不可勝窮。若或不慎則中無主,而匪僻入之,即素號賢者,心且不覺,引之而去矣。一失其身,雖痛自悔責何益耶?昔黃勉齋稱朱子有云,其為學也窮理以致其知,反躬以踐其實,至于養(yǎng)深積厚,精持者純熟,嚴厚者和平,猶慊然有不足之意。蓋惟終身凜此慎修也,故雖身受群小之詆毀,而其行益彰,乃若不慎不修,則雞鳴為跖徒,語默類穿窬,囗亡歸禽獸幾希矣。去虛名何為?雖或譽之,可愧彌甚耳?!兑住吩唬骸凹獌椿诹呱鮿印!奔欢?,動可不慎乎?故慎修者于善之萌焉,若食之充飽也;若抱赤子而履春冰,惟恐其陷也;若鳩毒之投羹,虎蛇之橫集,盜賊之侵凌,欲有以避之而勝之也。古君子凝至道而成盛德,罔不由斯。此朱子所為窮理致知、反躬實踐而必要之居敬以立其本也。敬與吾輩勉之。

一曰戒傲

夫傲,兇德也,不可長也。《書》曰,無若丹朱傲,丹朱非囗大過極惡。見于經(jīng)傳只一傲字,遂目為不肖,今之為士者,得無傲心與?嘗讀臥碑有云,初知行文,眇視師長,正切中今時之病。果樂,尚安望其沉潛遜志,造于上達之域哉?闕黨之將命滕,更之不答,皆所以潛消其傲心,欲其反而之道耳。蓋傲之反則為謙,謙則卑以自牧,而循循之禮立矣;傲之反則為虛,虛則樂善能受,而休休之量廓矣;傲之反則為敬,敬則無眾寡、無大小、無敢慢,而瑟囗之德昭矣;傲之反則為恕,恕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終身之行無適而不當矣。夫傲之病如彼,不傲之善如此,人胡不重以為戒!故君子之禔躬(禔躬:禔,安也。躬即身。猶言安身)也,忿詞不出于口,厲氣不形于色,惰慢之容不設(shè)于身體,敢日受益,期免損耳。

一曰安貧

貧者,士之常,不足異也。世之惡貧賤者曰“逆境”,曰“處變”。夫境而逆之,變而處之,未有不動其中者也。惟能守之以順,不失其常,斯處一而化齊矣。此孔子所為賢顏子也。明道謂尋孔、顏樂處,其言引而不發(fā),而孔子遙對葉公則曰:“發(fā)憤忘食,樂以忘憂?!狈蛑渌酝撸鶚氛呖芍?。后儒倡學者,治生為急之說,于是人人借為口實,營營逐逐,猥曰:“吾以治吾生耳?!编捣颍?、顏豈不能治生者?然食無求飽,居無求安,簞瓢疏水,皆有以自樂。今乃借治生之語,行逐利之私,其為患貧孰甚焉?夫士顧自立何如耳!即不能???、顏之樂,第能確然自守,恥事干謁,則人有不愛之重之者乎?試讀《齊景公有馬千駟》章,設(shè)有以景公稱人者,雖匹夫亦恥其不足為;有以夷齊稱人者,雖侯王亦若欣慕焉。夫匹夫之于千乘,侯王之視餓夫,相去甚遠矣,然匹夫羞比于千乘,而侯王愿附于餓夫。何重何輕,是必有辨之者。

一曰會文

《易》稱“麗澤”,語在輔仁。離群索居,雖賢哲不免過舉焉。此會友所以為進修之急務也。院中先輩,儀型重在德厚行優(yōu),不拘拘以文章規(guī)進取。今國家設(shè)科以制藝取士,雖使圣賢復生,不能舍此為大用之兆。士既幼學,必須壯行,胡可師心自用,而不課文之為兢兢乎?請于諸友中,擇一學行老成者為會長,每月三會,每會書一、經(jīng)一、詩表判策各一,務要篇數(shù)俱完。先呈會長批閱,次與同會互正,須各傾倒知見,以相裨益,不得阿附雷同,亦不得長傲咈善。如此則道日以明,德日以進,他年黼黼皇猷(皇猷:帝王的謀劃)之具,裕諸此矣。

一曰尊注

圣為天口,賢為圣譯,學者欲明經(jīng)書而不遵傳注,是猶楚欲齊語而不以齊人為傅,雖竊意齊語,間有一二暗合者,然求其純乎齊也不可得矣。邇來習尚詭異,專以背注為高,剽蔥嶺竺乾之緒,作蛇神牛鬼之妖,是朱者笑,非朱者投,蹣跚道周,妄夸絕頂,何其驟也。夫朱子潛心學問,折衷群言,孳孳于后進之梯航,亦稍苦焉。學者胡不為忠臣,而甘為逆子耶?乃好異者動以超脫神奇為解。詎知學士家厚養(yǎng)偉抱,即遵傳注,自抒所得,豈遂不超脫、不神奇乎?且主司所取在文工拙,不在說異同,胡不帖心抑志,以定一尊乎?自今經(jīng)書義,愿以朱子傳注為鵠,凡坊間所鬻佛書異說,及悠謬不經(jīng)之談,屏不寓目可也。

一曰通務

吾輩所稱博古者,豈必羨更生之竹牒,把子云之弱翰乎,謂將有以用之也。時務所急,如宗室日衍,衛(wèi)所日耗,征榷日煩;邊政所關(guān),如邊圉之要害,蠻獠之錯處,沿海之倭奴;漕運所經(jīng),如海運膠河;水田太倉所資,如鹽法、開納;田賦所稽,如黃冊實征;兵食所需,如屯田牧馬,民兵招募;土著風俗所系,如禁侈靡、抑末作、驅(qū)游食;閭閻所重,如行鄉(xiāng)約,編保甲。諸若此類,雖未能一旦周知,須考之往古,參之時制,稽之奏議,訪之先達,辨之師友,酌之胸臆。庶臨事確有碩畫,如有用我,執(zhí)此以往,不學無術(shù)之譏或可免耳。試觀朱子,天文地理,律歷兵機,無不考究精詳。吾輩抑止此山,可曰自有肉食者謀,而置天下于度外乎!

一曰知命

命也者,夫子所罕言,然于伯寮之訴、衛(wèi)卿之得,莫不曰命?!墩撜Z》卒章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則知命要矣。后世有著知命之論者,其言宏博恣肆,未免怨尤,不可謂之知命也?!兑住吩唬骸皹诽熘?,故不憂。夫惟樂而不憂也,然后可以言知命。不然有一毫怨天心,便懈了多少學問;有一毫尤人心,便添了多少坎壈。且無論大得失,即以考試一事言之,亦不勝憧憧之擾矣。高者蒙忌,下者生怨,取者揚揚,去者戚戚。甚有謂文章自古無憑據(jù),但愿朱衣一點頭者,此尤失意無聊之語,而世乃相傳為實錄。嗟夫,朱衣豈造物者,文章安得無憑據(jù)耶?以文章為無據(jù),是直信伯寮之訴為命,而不知道之行廢固有命也。徒知衛(wèi)卿之得有命,而不知講禮退義之為受命也,豈足以語知命哉?孔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諸正鵠,反求諸其身。”蓋惟反己而后能立命,惟立命而后能知命。噫,此可為知者道也。

一曰惜陰

《易》曰:“君子進德修業(yè),欲及時也?!奔皶r者,日有就,月有將,窮年矻矻,豈故為是勞苦哉?彼固有所樂之也。蓋天下至尊者莫如德,至貴者莫如道,道德之樂,即終身求之且惟日不足,況可自暇逸乎?大禹惜寸陰,文王日昃不遑,周公夜以繼日,彼圣人且如此,下圣者又何可玩日愒月,虛度歲華已耶。夫天地之性人為貴,幸而為人矣,又幸而為士人矣。誠使少者能及時而志道,壯者恐遲暮之無聞,朝乾夕惕,自與圣賢同歸。若悠悠蕩蕩,日復一日,既不能道德,又不能文章,毋惑其與草木同腐也。故朱子曰,勿謂今日不學而有來日,勿謂今年不學而有來年,日月逝矣,歲不我延。嗚呼,老矣,是誰之愆?斯固勸學之格語,實為惜陰者痛著一鞭也。敬與吾輩終守之。

龍湖書院

在平陽縣。清乾隆三十一年,知縣何子祥創(chuàng)建,定有章程,每年招全縣生童文理明晰者三十人為“內(nèi)肄業(yè)”,住院學習。每月“會課三次”,每三月“季考”一次,冬月季考甄別一次,其文理荒謬者遣歸,于來年春天“考補”。此種管理方式較為罕見。咸豐年間,因兵火停廢。同治初年,知縣余麗元興復書院,重訂院規(guī)、章程,延名師講學,集諸生數(shù)十人肄業(yè)其中。公余則常至書院,“相與商榷文藝,為諸生勸學”。三年離任,因作箴言留別,教諸生為學、為文之法。

余麗元:留別箴言

清同治三年

平邑士人,不克講學久矣。余甚憂之,興復龍湖書院,延名師主講,萃諸生數(shù)十人肄業(yè)其中。諸生感余造就之殷,咸朝夕講誦,弦歌之聲不絕于耳。余以公余之暇,屏去兼從,輒至書院,相與商榷文藝,為諸生勸學,見其彬彬有禮,顧而樂之,今而知我士人之果可與共學也。從此下帷攻苦,篤志潛修,文章何患不工,科名何患不獲。顧為學之道,豈區(qū)區(qū)習舉業(yè)取科名而已哉?吾儒自待不茍,即立志不容自卑,須知制藝而外尚有學問,科第而外自有人品。彼日從事于記誦詞章,學世俗之所學,而不聞圣賢之道,竊一知半解,以求詭遇而幸獲者,吾不知其置身何等,亦非余之所望于諸生者。夫圣賢之道,昭若日星,人人可學而至。教人以學,而不以圣道相勖者,是棄其學者也。語以圣賢之道,而自謂不能學者,是自棄也。當肄業(yè)之初,諸生祗知按課作文,為弋取功名計,未遑語及圣賢之道也。今既知向?qū)W矣,而不以圣學交相勉勵,非惟待諸生薄甚,自待亦復不厚。余自卸篆后,諸生造廬晉謁,不憚問字之忱,且肫肫然以獲蒙栽培為謝者。今余將行矣,惜未及見諸生學之成,名之立也,而顧無一言以為別,無論負諸生傾慕之殷懷,抑亦返諸余勸學之初心,終覺歉然有未盡也。爰適應舉論學、論文者各條列于左,非敢曰留別箴言,或亦于諸生講學、作文之功不無小補云。

論為學八則

一曰辨學術(shù)之正

夫子曰:女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夫既目之為儒,何至與小人同歸,亦謂其學術(shù)有正有不正耳。學術(shù)不正,心術(shù)亦因之而偏。俗學既溺于記誦詞章之習,異學又屏棄語言文字意見,以致良知為妙用,以頓悟為神奇,毫厘之差,謬以千里。故圣學斷以程朱為宗。何去何從,學者當辨之于早,以定其趨向。

一曰明出處之節(jié)

功令以制藝取士,雖孔孟生今之世,舍此未由進身。窗下自宜篤志用功,務崇正學。至入場作文,惟有范我馳驅(qū),切不可存患得患失之見。幸而高掇巍科,置身通顯,尤不可依附權(quán)勢,脂韋以求合,阿媚以取容,一朝失足,千古貽譏,當思何以上不負吾君,下不負吾民,中不負吾學,方于出處之節(jié),庶幾無忝。

一曰凜守身之箴

守孰為大,守身為大。吾儒束躬自愛,如摴蒲(①摴蒲:一種游戲,以擲骰決勝負。始于漢代,晉代尤為盛行。后來泛指賭博。)之戲,淫邪之行,吸食洋煙之類,必皆所不屑為,其或把持公事,包攬錢漕,出入衙門,武斷鄉(xiāng)曲,縱幸茍容于目前,勢必身敗名裂,自羅法綱而后已。故君子懷刑思,守身者,務宜切戒。

一曰篤交際之義

諸生敬業(yè)樂群,自以取友為尚。當求益友、畏友以匡己所不逮,失相勸,過相規(guī),乃能得觀摩之益,切勿相狎相謗,致啟兇終隙末之嫌。推之睦姻任恤,皆吾儒分內(nèi)事,一族之中,無非同氣,一鄉(xiāng)之內(nèi),莫非桑梓,須信以交友,恕以待人,和以接物,有余地以處人,方有余地以處己,故交際之間,不可不篤。

一曰慎言行之防

言與行非有兩事,分后先,不分彼此也。自問我能行之,而后言之,既已言之,則必行之,茍所行不逮,所言口與心違,恥孰甚焉。《易傳》曰:言行,君子之樞機也。樞機之發(fā),榮辱之主也。可不慎哉!

一曰凜修齊之學

士有聲華,藉甚不愧。溫文爾稚之儒,而考其內(nèi)行倫理多虧,識者竊心焉鄙之,謂冥本買先撥,則修齊之學不可偽為也夫。一家之中,無非父子、兄弟、夫婦,上有父母而不能孝順,下有子媳而不能訓誨,兄弟之親視如路人,身不行道不能行于妻子,如是尚可靦然人面,自立于宇宙間乎?皆由不知格致誠正以修其身,而欲其家之齊也,得乎?諸生其各返己而自思之。

一曰審操舍之幾

天君泰然,百體從令,故心為一身之主。心茍不存,則言行交際之端,倫理事物之接,皆漫無主持,安能推行盡利。顧此心之操舍,其幾甚微,而其功非易,必也窮理以致其知,力行以踐其實,主敬以立其本,存誠以峻其閑,亭亭當當,直上直下,此心常在腔子里。由是動靜語默,覺一事有未妥,即于心有未慊,操存之功愈密,即造道愈深,何患不優(yōu)入圣域。故學問之道,必自求放心始。

一曰嚴義利之辨

孔子謂喻義為君子,喻利為小人。孟子則以舜、跖之分,在利與善之間。夫人莫不有羞惡之心,指之為小人,為盜跖,其人必不甘受,而見利忘義,其所行實與小人、盜跖等,則利令智昏使之然也。故天下蔑禮犯分蕩檢逾閑之事,皆好利之徒為之。其有鄉(xiāng)黨自好者,亦知君子固窮,斤斤自守,雖無絕大學問,究不失為一鄉(xiāng)之善士。若乎蹴之與不屑,受萬鍾則不辨禮義而受之,是晚節(jié)不終,囗諸守義之初心,其何以自解。是必如夫子明于辭受之故,無處而饋之,斷不以貨取不得,以取不傷廉與不傷惠自為解囗也。故為圣賢之學者,必能跳出義利關(guān)頭,始能有向上處。

論為文八則

一曰辨題體

題體者,何如過脈,題截上截下,題兩截,分輕重,題立綱發(fā)。明題之類,相體裁衣,自有一定之法。明李九我先生論題體最詳,《文訣》中亦曾言及之。今人不知題體,故一題到手,茫無著筆處。

一曰審題窾

此須涵泳白文,細玩朱注,如全章題所重在何節(jié),全節(jié)題所重在何句,數(shù)句或單句題所重在何字,仰承來脈,俯注下文,應著眼在何處,探驪得珠,所剩皆鱗爪矣。覷定此題窾,通篇自迎刃而解,其勝人即在此一著。

一曰明作法

一題有一題之作法,法自理生,理從題出,能辨題體,審題窾,而不知作法者,未之有也。顧舒卷從心,能神明于理法中而不為法所拘者,所謂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是又非作家莫能辨。

一曰精結(jié)構(gòu)

作文如構(gòu)屋然,堂室廊廡溷廁莫不各為布置,而內(nèi)外通達,完密周整。故文有篇法,有股法,有筆法,有句法,有字法,有起伏,有照應,有反正開合,有騰挪頓挫,必使有篇如股,股如句之妙,而結(jié)構(gòu)乃精,非信手拈來,囗湊成文者所能道。

一曰正文體

文各有體,即家數(shù)亦異,不善學者莫知所擇,于是清刻者易失之沉囗,雄健者易失之板重,逞才華者或不免于填砌,講理法者或不免于枯寂,走機神者又不免于油滑,惟去其所短,學其所長,故文以清真雅正為宗,自一望而知為學養(yǎng)兼到之士。

一曰囗經(jīng)義

文不可無色澤,自以用經(jīng)為長,所貴取囗經(jīng)義,自鑄偉詞,方為以我用書,不為書用我也。今人經(jīng)學荒蕪,其文詞采非從書上融會而出之,系向成文襲以得來,諺所謂半路接擔,不知來歷者,有何意味。又或巧取工對,如墨卷(墨卷:本指科舉考試中應試者所答的試卷,后泛指坊間刊印的中式者的試卷或應試讀物。)中日宣三德,風儆十愆等類,抑知《書經(jīng)》三風、十愆之風字,非可與日作對,奈何割裂經(jīng)文,不顧經(jīng)義如是,故學者當以治經(jīng)為先務。

一曰濬心源

學者日習為文,徒向考墨卷中求生活,而心源不清,文何由工?即能工矣,未免依傍門戶之見。善作文者,于題中、題神、題理細細領(lǐng)會,其看題之處已高人一等,而心囗又打貼干凈,空所依傍,不作人云亦云,自然心靈手敏,所謂成誦在胸,借書于手是也。

一曰熟機杼

前輩論中訣謂,中異不中同,中明不中暗,中整不中散,中濃不中淡。又謂元墨①高人一著,魁墨②緊人一著。而吾謂不外一熟字。孟子論仁,亦在乎熟之耳。其文機杼能熟,有金和玉節(jié)之容,無劍拔弩張之態(tài),使人閱之不覺賞心豁目,所謂著似平常實奇特,成如容易卻艱辛,皆熟中境界也。爐錘在手,變化從心,知此道者自能悟之。

二戴書院

在嵊縣。舊為晉代戴逵(字安道)、戴颙(字仲若)父子讀書處,宋時建為戴溪亭。元至元十七年,縣尹汪庭改為雪溪精舍。元貞二年,浙東僉事完顏真、縣尹余洪改名二戴書院,祀二戴,集諸生肄業(yè)其間。至正五年,縣尹冷瓚重修。二十年毀于兵火。后幾度興廢。清同治年間,知縣嚴思忠倡議移建別處,至光緒初年,知縣陳國香始捐資落成。光緒二十六年,蔡元培曾兼任院長。二十九年,邑人鄭錫生、王丙樞等改為縣立高等小學堂。

蔡元培:剡山二戴兩書院學約

清光緒二十六年正月二十七日

一、書院為諸生肄業(yè)而設(shè),膏火獎賞,皆以資學費也,不可存爭利之見。

二、舉業(yè)者,所以覘其學,非以為學也。平日當究心有用之學。應試時,借題而發(fā)揮之,各道其所得,達意而止,決不可有描頭畫角之習。

三、既知第一條之義,則不可不知學問宗旨,曰求有益于己而已。雖然,凡事之無益于世者,必不能有益于己;有害于世者,必將有害于己。故學當以益己、益世為宗旨。

四、既知第二條之義,不可不明工食之理。古稱四民:士、農(nóng)、工、商。士者,包官與師而言,實言之,則皆工耳。農(nóng)者,耕牧之工也。工者,制造之工也。商者,貿(mào)易之工也。師者,教育之工。明耕牧、制造、貿(mào)易之理,以教農(nóng)工商;明教育之理,以儲師材,而又申之以互相交易之道者也。官者,有教育之工,類于師者也(如國子監(jiān)及各府州縣教職之屬);有會有建置之工,類于工者計之工,類于農(nóng)商者也(如戶部之屬);有有聽斷之工,與師相劑者也也(刑部之屬);(如工部之屬);監(jiān)督之工,所以稽諸工之稱職與否而進退之者也(若吏部及督撫道府州縣官),而總監(jiān)督之者,為天子。其所取之俸祿,若薪水,若工資,皆食也,皆所以貿(mào)易其工者也。因其所為之難易,所及之廣狹,所關(guān)之輕重,以為所酬豐儉之差。蓋天下未有無工而徒食者,此古今之公理也。世衰道微,知詐愚,強陵弱。彼農(nóng)工商者,既因工而得食矣,受愚于士而不知受愚于士而不知其所以養(yǎng)士之故,而漫焉供應之。為士者利其不責吾工焉,而可以徒食,又利其不知豐儉之所由差也,而可以襲取豐焉,于是致力于襲取之術(shù)以為工,而教者亦遂以教此術(shù)為教育之工,揣摩焉,鉆營焉,無所不至矣。而求為士者益繁。彼農(nóng)工商者,以不蒙士之教育而因循簡陋,所得殆不能自給矣,而上又劫其強半。積久則農(nóng)工商固無以自養(yǎng),而士無可劫,則皆貧,貧則爭,爭則益貧。積貧而所以衛(wèi)生者,不得不簡,則弱積,爭而互相維持之勢囗,則愈益弱。嗚呼!此我中國所以以四萬萬之眾,而亟見侮于外國,以釀成亡國亡種之禍者也。諸生有志為士,當思自有生以來,一切養(yǎng)生之具,何事不仰給于農(nóng)工商,而我所以與之通易者,何功何事?不患無位,患所以立,怵然脫應試求官之積習,而急致力于有用之學矣。

五、學者既知第三、第四條之義矣,而或不能自拔者,曰徇俗。其以考其進退也。

六、徇俗之易也,惑于俗論之近理而亂真,則又有術(shù)以救之,曰實事求是。聞一言也,見一事也,必溯其所由也,必推其所極也。既得之矣,又溯其所由之所由也,推其所極者之所極也,必灼然見其理之無誤,確然見其事之必行,而后從事焉,則無所惑矣。嗟乎,彼星卜風水,一切捕風捉影之談;劫奪撞騙,一切忍心害理之事;脅肩諂笑,一切附勢避禍之術(shù),其所以陷溺人心者,夫孰非乘虛而入者與?

七、志既專矣,乃可以詳?shù)谌x之目,人曰自治者,如身理、如心理學是也,此有益于己即可推之以益世者也。曰人與人相關(guān),父子也,兄弟夫婦也,師友也,君臣也,官民也,若教育學,若政治學,若社會學,若倫理學,若文辭學(此為達意記事之作),若美術(shù)學(此為抒寫性靈之作,如詩詞繪事)是也。國與國相關(guān)者,若公法學也,此與世互相為益者也。其道義頗見于西人史本守氏之肄業(yè)要覽,其書目略具于會稽馬湄莼氏用

八、學目既定,乃次學課寫讀書記是也。日記讀其書幾葉,有新知,有疑義,皆記之。積一月,則隨課卷而繳焉(用兩冊,繳甲冊,則寫乙冊;墩乙冊,則寫甲冊),使書院得以所見評議其得失,而且與課卷相證,鑒外力之激搏,閔學術(shù)之衰颯,欲書院以為學堂,懿哉!諸君子之遠識也。雖然,書院與學堂,名異而實同者也。學堂而徒名與,則猶昔之書院也;書院而能責實與,是亦今之學堂也。且既欲推廣矣,必先有所整頓焉以為之基礎(chǔ)。用貢其愚著于左方,冀諸君子之不我棄而有以是正之焉。

九、學課既立,諸生不負肄業(yè)之名,而院長亦有所借以盡心矣。雖然,間有牽于他事而未遑及者,則亦不相強也。

十、無論繳日記與否,第一課期,皆當粘名條一紙,詳書字、年、住址及在家讀書或出門教讀等事,藉以申師友關(guān)系之義。諸生既知第一條之義,諒不致有假名增卷吸取小利之見。而監(jiān)院諸君子既以教育責院長矣,諒不至疑其有私而復行科舉糊名之例也。

元培生六年而入塾,以次讀《百家姓》、《千字文》、四子書、五經(jīng),循文雒誦,未了其義也。十二歲而學為制藝,汩沒者六七年,乃遷于詞章,深服膺章實齋氏言公之義。又一年而讀王伯申氏、段懋堂氏諸書,乃治故訓之學。于時脫制義之范圍矣。應試之作,皆稱意而書,雖于朱子之說,不無異同也。可三四年,而讀莊萬耕氏、劉中受氏、宋于庭氏諸家之書,乃致力于《公羊》、《春秋》,而佐之以太史公書,油油然寢憤于其間。又四五年,而得閱嚴幼陵氏之說及所譯西儒《天演論》,始知煉心之要,進化之義,乃證之于舊譯物理學、心靈學諸書,而反之于《春秋》、孟子及黃梨州氏、龔定盦諸家之言,而怡然理順,渙然冰釋,豁然撥云霧而睹青天。近之推之于日本哲學家言,揆之于時局之糾紛,人情之變幻,而推尋其故,益以深信篤好,尋味而無窮,未嘗不痛恨于前二十年之迷惑而聞道之晚。年過三十,而所得尚止于此也。睹同輩之意,又辱監(jiān)院諸君子之盛情,又亦欲以所自信者與諸君子切劘而討論之也,遂不敢以弇陋辭抑。又聞諸君子弊也,救之以自立。自立性者,萬物所公有也。金之堅也,火之炎上也,水之下也。人所不能強也,而況于人。人之所以自立者二:曰職分所當為者是也,曰權(quán)分所當?shù)谜呤且病D転槎桓覟?,失職,即失?quán)也;可得而不能得,失權(quán),亦失職也。二者互相持以完其自立者也。彼徇俗者,輒托于君父之命、朋友之勸焉,不知諍臣諍子,先師所急,治命亂命,于傳有之,切直責善,則尤朋友之分也,豈足以奪吾志乎!自立性失,甚者,子弟席祖父之蔭而廢其正業(yè),婦女圖悅己之容而梏其天形,而彼昏昏不知,且一以為全權(quán),一以為識職也,悲夫!

光緒二十六年二月,山陰蔡元培識

剡山書院

在嵊縣。清乾隆五十八年,監(jiān)生支本、貢生支金捐建于縣學欞星門右。共余楹,規(guī)模較大。復捐歲脩田余畝。道光六年,又添建院舍楹。咸豐十一年,因火而圮。同治二年,俊輝、俊生重修,費資千金。光緒二十六年,正月蔡元培任院長,擬《剡山二戴二書院學約》,后又頒《告嵊縣剡山書院諸生書》,從教育目的、教育內(nèi)容、課程設(shè)置、講課制度等方面進行改革,為書院改學堂打下了基礎(chǔ)。三十一年,改為私立剡山高等小學堂。

蔡元培:告嵊縣剡山書院諸生書

清光緒二十六年八月二十六日

鄙人承乏書院,已逾半年,來此解裝,將及一月,得與貴縣貴士大夫上下其議論,純摯之情,奮迅之氣,非他縣所及也。鄙人蒿目時艱,推尋原始,非有開智之事,必釀亡種之憂。一手一足,命在何時,隨地隨時,嚶求同志。大水無津之懼,望門投止之況,豈好事哉,誠有所不得已也,屬者登樓,發(fā)篋見藏書之褒然。率臆妄談,辱滿堂之屬耳。嗟乎,幾何起點,其在斯乎!敢述管見,以質(zhì)高明。在官在府,尚非出位之思;可言與言,庶免失人之誚。

一、評閱課卷,便盡院長之職,此書院積習,鄙人所深恥,故于學約之中,特定日記之法,冀以收之桑榆,起諸萍未。而懸懸半載,繳者兩人而已。入夏以來,屢聞諸生以鄙人久不到院,嘖有煩言。鄙人方以筆達之艱,企于問難之切。簿稽多事,深用歉訟。乃束裝蒞此,為日久矣,自諸老先生及素交以外,肄業(yè)諸生,鮮啟問者。然則諸生所責備于鄙人者,如弊衙門之無所事事,而又不準其請假而已。鄙人深以為怪,亦復重以為憂。惟聞前年院長曾有辟館授徒之例,鄙人不敏,愿步后塵。惟八股文、八韻詩,鄙人自二十歲以后,即已摒棄,雖僥幸得第,并不系此。同年生沈、關(guān)諸君所諗知也。如有英俊后生,破除俗見,志為實學,以備致用,則鄙人不量識途之微明,愿助及群之孟津(孟津:津名,在今河南孟縣。相傳周武王伐紂與八百諸侯會盟于此。比喻稱雄、成功之助。),否則鄙人為無功之勞,不殊素食(素食:無勞而食,吃白食。)。在貴縣為無益之費,徒爾虛靡。鄙人將授安道破琴(安道破琴:安道,晉人戴逵之字。破琴,毀壞其琴。安道善琴,但不愿為武陵王司馬晞而鼓,乃破琴拒辭。事見《晉書·戴逵傳》。此與下文君苗焚硯之舉,皆言辭職不干。)之例,為君苗焚硯(君苗焚硯:君苗,晉代人。焚硯,又作焚研,指毀壞文具,不再著述。事見《晉書·陸機傳》,其稱“君苗見兄文,輒欲燒其筆硯”。)之舉矣。

一、學生分受業(yè)、聽講兩類:終日在院者為受業(yè)生,一切學業(yè)程度起居時節(jié),皆由鄙人檢束,聽講生則或以自理家務,或以為人教讀,不能終日在院,惟于講學時趨聽而已。每日為普通講期,午前一點半鐘,午后一點半鐘。逢房、虛、昴、星四日為特別講期,凡不在受業(yè)聽講之籍者,皆與聞。

一、受業(yè)籍不在十人以上,則此事不開辦。因所益無多,而于鄙人欲為之事,反受掣曳也。

一、聽課生不限人數(shù)。一、鄙人或有他事,須放假二三十日者,當由鄙人自請攝講之人。

一、院中藏書,經(jīng)史大部已具,所必須增加者,惟新學書而已。約計購書之價,不過數(shù)百金,擬勸捐。

一、捐數(shù)自五銀元起,多多益善。一、收款購書,皆請董事諸君經(jīng)理,鄙人概不與聞。惟所購書目,則與商酌。

一、購書既備,宜準闔縣士子得就院檢抄,惟不得攜出。

一、宜請一住院董事任料檢藏書之責。凡檢書而誤毀損者,責以賠償。

一、六月、十二月,宜曝書,由諸董事集闔邑紳耆按目檢點,如有缺少,責在院董事賠補。

一、在院董事,宜酌定脩金。語曰先其事而后其食,非曰為其事而讓其食也。既工食相稱,則可責備以屏他事而專一責矣。

一、在院董事之脩金,宜于每年于院長束脩及諸生膏火中提十分之一以充之,所損小而所益大,稍明理者,無不樂也。如有無理之言,創(chuàng)議者愿任其怨。

一、所提之款如尚不敷在院董事贍家之費,宜請其收蒙學子弟,依本縣《馮氏訓蒙說》之法教之。其有應變動處,由院長商同改定。此亦開風氣之捷法,一舉而兩得者也。

一、逢昂(房)、虛、昴、星日,院長午前講學,午后在院董事當集鄰近不識字人及兒童、婦女,為講朱子《小學》及《圣諭廣訓》之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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