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四年五月癸卯,太祖御華蓋殿,謂六部臣曰:“天下事體,皆有至當之理,但人識見不同,決斷之頃,各執一偏,故難盡善。惟揆之于理,則無此弊。自今凡有政令,必會官詳談,所論僉可,然后施行。欲事皆善,必當如此。卿等其各盡乃心,毋阿比以為同,毋矯訐以為異,允執厥中,以副朕所托。”
十月甲寅,太祖謂群臣曰:“為君為巨,燭理貴明,處事貴斷。前唐太宗與群臣論教化,封德彝以為三代之后,人漸澆詭,欲化而不能。獨魏征勸太宗行之,卒致貞觀之治,可謂燭理明。憲宗欲伐吳元濟,舉朝以為不可,獨裴度勸伐之,卒成大功,此可謂能果斷。自古國家興衰,皆系于此。若為臣者優游度日,無所建明,上無剛明果斷之主,則政日弊,國日衰,如漢元帝是已。《書》曰:功崇惟志,業廣惟勤。惟克果斷,乃罔后艱。若等事朕左右,當立功立業,以希古人。”
洪武二十九年七月庚申,太祖諭侍臣曰:“人之常情,待己厚而待人薄。己之所為有不善,雖大亦隱忍不露;他人所為或有過失,雖小必不能容忍。亦有過在已而咎怨他人者。若此皆不明之所致。惟明者,責己厚而責人薄。責己厚,故能成德;責人薄,故得寡怨。昧者責己薄而責人厚。責己薄,故德不修;責人厚,故人多怨。”
洪武三十年七月丙寅,太祖諭群臣曰:“凡人所為,不能無邊舉,但當平其心,則可以知其過矣。其心本公,所為之事或謬,此則識見未至,致有過誤。若緣私意而所行有謬戾者,此特故為耳。君子、小人之過,于此可見。然君子之過,雖微必彰;小人之過,雖大弗形。蓋君子直道而行,固無所回互;小人巧于修飾,固多所隱蔽。人君茍不察其微,則君子、小人莫能辯別。”又曰:“朕觀往昔議論于廷,有忤人主之意者,必君子也;其順從人主之意者,必小人也。以忤己而怒之,以順己而悅之,故小人得幸,而君子見斥矣。人主取人,權衡在己,當兼取眾論,不可以一時之喜怒為進退爾。”
武備
戊戌十一月辛丑,立管領民兵萬戶府。諭行中書省里曰:“古者寓兵于農,有事則戰,無事則耕,暇則講武。今兵爭之際,當因時制宜。所定郡縣,民間豈無武勇之材?宜精加簡拔,編輯為伍,立民兵萬戶府領之,俾農時則耕,閑則練習,有事則用之。事平,有功者一體升擢,無功者令還為民。如此,則民無坐食之弊,國無不練之兵。以戰則勝,以守則固,庶幾寓兵于農之意也。”
甲辰正月庚午,太祖坐白虎殿,與孔克仁論天下形勢,因曰:“自元運既隳,連年爭戰,加以饑饉疾疫,十室九虛。天厭于上,人困于下。中原豪杰智均力齊,互相仇敵,必將有變,欲并而一之,勢猝未能。吾欲以兩淮、江南諸郡歸附之民,各于近城耕種,練則為兵,耕則為農,兵農兼資,進可以取,退可以守。仍于兩淮之間饋運可通之處,積糧以俟。兵食既足,觀時而動,以圖中原。卿以為何如?”克仁對曰:“積糧訓兵,待時而動,此長策也。”
吳元年二月乙卯,太祖聞傅友德敗元兵于陵子村,謂大都督府臣曰:“近陵子村之捷,蓋擴廓帖木兒游兵,彼故以此餌我,使吾將驕兵情,掩吾不備。古人之戒,正在于此,不可不知。善戰者知彼知己,察于未形,故不出廟堂,折沖千里。可語安豐、六安、臨濠、徐、邳守將嚴為之備,常如敵至,則無患矣。”
洪武三年正月甲辰,太祖謂將臣曰:“用兵之道,必先固其本。本固而戰,多勝少敗。何謂本?內是也。內欲其實,實則難破。何謂實?有備之謂也。后世不知務此,至有戰勝之余,遂亡武備,往往至于取敗。人孰不曰:天下平定之時,可以息兵偃武。殊不知治兵然后可言息兵,講武而后可言偃武。若晉撤州郡之備,卒召五胡之擾;唐撤中國之備,終致安史之亂。此無備之驗也。夫當天下無虞之時,正須常守不虞之戒。然則武備其可一日而忘哉!”
洪武六年三月壬子,命魏國公徐達為征虜大將軍,率諸將校往山西、北平等處備邊。太祖御奉天殿,諭達等曰:“創業之初,君臣同其艱難。及事平之后,豈不欲少與休息?然居安慮危,古人所慎,故常命卿等在西北防邊。既行,朕復思邊守既定,遠備勞兵,乃召卿等還。今聞胡人窺基,有入寇之意,事不可已,故再命卿等總率將士往鎮邊陲。然夷狄豺狼,出沒無常,但保障清野,使來無所得。俟其惰歸,則率銳擊之,必掩群而獲。卿等老將,臨機制勝之道熟矣,非朕所能遙度。至邊宜先圖上方略,使朕覽之。”
洪武九年正月,是月,命中山侯湯和、潁川侯傅友德等帥師往延安防邊。太祖諭和等曰:“自古重于邊防,邊境安則中國無事,四夷可以坐制。今延安地控西北,與胡虜接境,虜人散聚無常,若邊防不嚴,即入為寇。待其入寇而后逐之,則塞上之民必然受害。朕常敕邊將嚴為之備,復恐久而懈情,為彼所乘,今特命卿等率眾以往。眾至邊上,常存戒心。雖不見敵,常若臨敵,則不至有失矣。”
洪武十七年正月庚戌,太祖與翰林侍講學士李翀等論武事,翀曰:“用兵重在任將。”太祖曰:“任將之道固重,然必任之專,信之篤,而后可以成功。昔齊用司馬穰苴,魏用樂羊,可謂任之專,信之篤,故能有功。若唐肅宗用魚朝恩、憲宗用吐突承璀為監軍,使諸將掣肘,以致敗事者,是任將不專,信之不篤故也。”翀曰:“惟陛下圣明,深知此失。”太祖曰:“將必擇有識有謀、有仁有勇者。有識能察幾于未形,有謀能制勝于未動,有仁能得士心,有勇能摧堅破銳。兼是四者,庶可成功。然亦在人君任之何如耳。”
馭夷狄
洪武二年七月丁未,中書省臣言廣西諸洞雖平,宜遷其人內地,可無邊患。太祖曰:“溪洞猺獠雜處,其人不知理義,順之則服,逆之則變,未可輕動。今惟以兵分守要害,以鎮服之。俾之日漸教化,則自不為非。數年之后,皆為良民,何必遷也。”
洪武四年九月辛未,太祖御奉天門,諭省、府、臺臣曰:“海外蠻夷之國,有為患于中國者,不可不討;不為中國患者,不可輒自興兵。古人有言,地廣非久安之計,民勞乃易亂之源。如隋煬帝妄興師旅,征討琉球,殺害夷人,焚其宮室,俘虜男女數千人。得其地不足以供給,得其民不足以使令,徒慕虛名,自弊中土。載諸史冊,為后世譏。朕以海外諸蠻夷小國,阻山越海,僻在一隅。彼不為中國患者,朕決不伐之。惟西北胡戎,世為中國患,不可不謹備之耳。卿等當記所言,知朕此意。”
洪武五年三月,是月,高麗國王王顓遣密直同知洪師范、鄭夢周等奉表賀平夏,貢方物,且請遣子弟入太學。其詞曰:“秉彝好德,無古今愚智之殊;用夏變夷,在禮樂詩書之習。故我東夷之人,自昔以來,皆遣子弟入太學。不惟知君臣父子之倫,亦且仰聲名文物之盛.伏望皇仁察臣向化之誠,使互鄉之童得齒虞庠之胄,不勝慶幸。”太祖顧謂中書省臣曰:“高麗欲遣子弟人學,此亦美事。但其涉海遠來,離其父母,未免彼此懷思。爾中書宜令其國王與群下熟議之,為父兄者果愿遣子弟人學,為子弟者果聽父兄之命,無所勉強,即遣使護送至京,或居一年半年,聽其歸省也。”
洪武十七年十一月丙寅,江西布政司參議胡昱言:“納哈出名雖元臣,其實跋扈。然其麾下哈喇章、蠻子、阿納失里諸將各相猜忌,又勢孤援絕,若發兵擊之,可一舉而擒也。”太祖曰:“利其弱而取之,非武也;因其釁而乘之,非仁也。納哈出之為人,朕素知之,不過假元世臣之名以威其眾耳。然人心外合內離,亦豈能久?今姑待之。若其一旦覺悟,念昔釋歸之恩,幡然而來,不猶愈于用兵乎?不然,為惡不悛,將自取覆。爾言雖善,然未可遽動。”
洪武十八年六月甲午,廣西都司言:頻年猺寇竊發,皆因居近溪洞之民與之相通,誘引為患。請先捕戮此輩,棄絕其黨。太祖曰:“溪洞之民引誘猺獠為寇,此誠有之。然其間豈無良善?若一概捕戮,恐及無辜。大抵馭蠻夷之道,惟當安近以來遠,不可因惡以累善。非實有左驗,不宜捕戮。”
洪武二十年六月己卯,廣西潯州府知府沈信言:府境接連柳、象、梧、藤等州,山溪險峻,猺賊出沒不常,實為民患。臣愚以為桂平、平南二縣舊附猺民,皆便習弓弩,慣歷險阻。若選其少壯千余人,免其差徭,給以軍器衣袋,俾各團村寨置烽火,與巡檢司民兵相為聲援,協同捕逐,可以殲之。太祖曰:“蠻夷梗化,彼習然也。使守土之官能招徠之,何用殺戮?若無事,但當謹其防御,使不為患耳。茍其為意不已,民有不堪,則發兵討之,何必團寨?”
懷遠人
洪武元年八月戊寅,湖廣行省平章楊璟等還自廣西。入見,太祖問廣西兩江、黃岑二處邊務,璟言:“蠻夷之人,性習頑獷,散則為民,聚則為盜,難以文治,當臨之以兵,彼始畏服。”太祖曰:“蠻夷之人性習雖殊,然其好生惡死之心未嘗不同,若撫之以安靜,待之以誠意,諭之以道理,彼豈有不從化者哉?此所謂以不治治之,何事于兵也!”
洪武三年十二月戊午,中書省臣言:“西北諸虜歸附者,不宜處邊。蓋夷狄之情無常,方其勢窮力屈,則不得已而來歸,及其安養閑暇,不無觀望于其間。恐一旦反側,邊鎮不能制也。宜遷之內地,庶無后患。”太祖曰:“凡治胡虜,當順其性。胡人所居,習于苦寒。今遷之內地,必驅而南,去寒涼而即炎熱,失其本性,反易為亂。若不順而撫之,使其歸就邊地,擇水草孽牧,彼得遂其生,自然安矣。”
洪武七年三月甲戌,戶部奏:播州宜慰司土地既入版圖,即同王民,當收其貢賦。請令自洪武四年始,每歲納糧二百七十三石,著為令。兼其所有自實田賦,并請征之。太祖曰:“播州,西南夷之地也,自昔皆入版圖,供貢賦。但當以靜治之,茍或擾之,非其性矣。朕君臨天下,彼率先來歸,所有田賦,隨其所入,不必復為定額,以征其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