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接到秋中手緘,在海外已為郵傳之極速矣。欣諗榮膺薦剡,蓄極而亨,將見一月三遷,非今日寵榮之速,實半生盤錯之久也。總之,出得州縣一關,如浮海者得見彼岸:雖以后之順逆不可知,目前且離坎窞耳。弟三載臺陽,心力俱瘁。幸叨庇佑,連年轄屬觕安,不至如往年動輒稱兵,少殺多少生靈,少費多少國帑,似尚可告無罪于冥冥。然久則生玩,才盡而技亦窮。乃謬膺保薦,又蒙請留,所以未奉調取,正合不樂躁進之心,不但省卻行李之費,稍有余存,點綴舊欠,遍身瘡癤,偶去一、二,亦覺快然。接東省來文,將流攤一款全行參追,如舟至中流,漸漸可望近港,忽來暴風,當束手無策之時,又下霹靂,始則巨浪排山,繼則掀天而至,茫茫前路,莫展一籌。或曰:早顧私橐、不顧公事,何至有此?即有此,亦易為之。今則悔將何及!然尚有官在身,彼坐以待斃者不知凡幾,又當何如?祗有一言曰:聽天而已。苦死不能苛求屬吏、餓死不能賄賣秀才、窮死不能捏報軍需,不望人諒,唯望天憐。未增華屋一椽,未置良田一畝,六歲小兒攜至海外,顧影自憐,須發如雪,真所謂自作孽不可活矣。此次清查以后,果能從此府庫充足,豈不大妙?
竊謂虧挪之罪雖同,而究竟官之賢不肖及公私之間似須酌量區別。即如流攤一款,或分缺之大小,定以限制,核實查辦。留此一線生路,非為官,實為民也。如堤壟之報險,河湖漲溢,民力不能為,而求之于官。官將謂絲毫不能挪用,須待請題奏而后估辦,否則后日之參賠不能免,不知傷財若干、害民若干矣。盜賊橫行,兵役犒賞,亦必一錢不能浪用,久之釀成巨案,或竟成軍需,恐賠項不足以償其萬一。此外一切公事,皆將廢弛,是率天下之能吏而皆為木吏也。
錢漕賠墊,而存款盡提、陋規盡裁,廉俸又扣且罰,不知為州縣者大半皆寒士出身,即貲郎亦因仕而貧,其父母妻子尚須贍養乎?兄弟宗族親戚鄉鄰尚須周恤乎?幕丁之不能不用以及應酬人情之必不能少者,天降乎?地出乎?欲恤民先恤吏,不損國則損民,即今召、杜復生,無米為炊;而某任賠款、某任追款,限如星火,遲即罪之,有官無官,皆無生路,能保其至死不變、守定清白箴乎?是天下皆以為廉吏不可為,而吏治民生恐不可問。是有益于國計者有形,而有損于國脈者無形也。不知自罪,尚復妄談;不知者以為皆為一己私論,而實則與天下州縣同寅同聲一哭耳。匏系海外,萬不得一知己者痛談之。臨颕依依不盡。
戍兵議
向例班兵,三年一換,商船配載,源源輪遞,即須守候,為時有限,支領半餉,亦為數無多。自改用兵船,內營換戍之兵一日不來,臺營班滿之兵一日不去,水師哨船以巡洋緊要,每請緩期,以至陳陳積壓,半餉益增。或議撥戍之兵,在內營即照臺地正餉兌支,臺營班滿候配者,亦給以內營兵糧,互相抵給,似亦可行。但各兵丁內,如有事故,造報諸多歧錯,此項半餉,必不能裁減,而縻費年甚一年。
查戍兵一經班滿,雖仍在臺地,即為內營之兵,聚集日眾,登舟無期,難保不閑游生事。半餉尚不敷餬口,若再墊應不及,更屬可虞。省城遠隔重洋,請領諸多周折,前項未補,后起又來。況正餉未到以前,府無存款,并須設法籌借兼顧。此等支款,尤為竭蹷。
竊思舊章不可輕更,而審度時勢有必須量為變通之處,亦未可拘守坐視,緘默不言。可否自此次停換班滿以后,改為五年一換,頭年頭起、次年二起,三四起按年以次遞換;至第五年,停換一年,以便周轉?一年一班,定于春季風囗〈日卂〉平順之時到臺。臺營兵丁即于夏初內渡,不至待伏秋開駛,屢報遭風,冒險顛沛堪憐。配渡既勻定期,可無漂溺之患,船械亦免損失,并省坐補之煩;而半餉一項撙節,實不可數計。當此軍興孔棘,藉以分要需于目前,并可裕經費于將來,又非徒免府營墊應為難、止為海外一隅地方計安全也。
會商各營將備,僉稱戍兵到臺,甫經熟諳,旋即更易,訓練亦難以見效。如此展期,于營務并無窒礙,而操防更便。查近年魏源圣武記載新疆南路兵制,乾隆年間初議三年一班,后改五年一班;上年九月間邸抄:四川督憲為節經省費,奏請將駐防臺(?)藏官兵援照新疆之例,亦將三年換班改為五年。原奏情形,與臺地吻合,似可查照詳請具奏,于國計、海防兩有裨益。謹再縷陳,以備采擇,伏唯垂鑒。
請加增養廉議
治道不外理財、用人兩端,而目前尤以理財為要,亦以理財為難。不難于理財,而難于無財可理。臺地孤懸海外,為最難治,亦最易治;財用足則易,不足則難。無財可理,即無人可用。臺屬各官員,均由內地簡擇而來,雖才具不同,而皆可望其有守、有為:然私用不匱,則公物自完,衣食足而禮義生,官民同此一理。官吏救身家而恐不贍,奚暇再講吏治。即以干一身言之,臺地每年養廉止一千六百兩,而職兼臬司、學政,讞員薪水、幕友修脯,在在需資;加以船工例價不敷,兼捐養精兵各款,全恃各屬舊例致送公費應用。其實即陋規也,因不敢踵而加增,有無亦悉聽其便,僅僅敷衍辦公。乃東省清查翻騰交案,賠款兩項共三萬有奇,與州縣一律參追,且以現任道府養廉優厚,加緊立限。干自服官三十余年,因公賠累,貧窶如舊,人所共知。但愿罹官欠之議,坐待囹圄,不肯犯貪墨之誅,有玷清白。既須籌備為地方辦公,又欲摒擋為自己完項,誓不稍改初心,祗有去官待罪之一法。
竊思州縣虧挪肥己,罪無可逭。如急公墊賠,因人受累,盡如東省所議章程,即賢員亦不能不惟利是圖;或甚斂怨于民,地方從此多事,而國用之耗費更無算矣。即如干兩年以來,將向來養用壯勇犒賞兵丁之費,分解東省賠款八千余兩。今冬即有匪徒豎旗謀逆之事,幸而及早撲滅,設或蔓延日久,所費帑項,即不可以數計,雖追繳官欠若干,曾何補于毫末?此其為難者一也。
臺灣府庫,從前積儲充盈,多至百十余萬,道庫舊儲十余萬兩,各廳縣屬亦各充余。自歷年辮理叛逆及分類各案,加以夷氛滋擾,而前任道府又諸事揮霍,遂致動用一空。現在道府尚有續發之十余萬兩,自到任三載以來,并未銷用分厘。惟兩次災賑借撥,皆已奏明捐補,此項例不準與府庫交涉。然該府每年請領臺澎兵餉,除司中劃扣外,到臺實止八、九萬兩,僅敷數月支放,余悉劃歸各廳縣就征納正供銀米支放,司庫照全數扣存。連年臺地商民日形凋敝,年豐榖賤,催科轉難,至多不過征至七分,稻谷每石例完一兩,市價則每石止售五、六錢,設法比追,終難踴躍。內地商販不至,更無可流通,民生艱苦,非盡地方惰征之咎。所征不能及所劃之數,而兵丁按日計口授食,不容稍有短欠。各屬以兵糈關重,設法墊支,萬無可墊,惟有府庫可借;府庫無可借,惟有道庫可借。屬吏既磬懸無策,戍兵復鼓噪可虞。萬一另滋事端,內地聲息難通,何從措手?且臺營兵丁兇悍異常,近年稍覺安戢,如糧餉不繼,焉能約束兵丁?枵腹以待哺不得,何事不可為,勢不能不由道庫存款少為通融;至來年餉船到臺扣還,所余又無幾矣。縣官終年受弁兵索擾,何暇整飭地方?孰非好官,催征不足、賠墊無方,日坐愁城,而責以緝捕之不可惜費、繩以詞訟之不可累民,無非托之空言耳。此為難者二也。
臺地百姓,漳人、泉人十之六、七,粵人十之二、三。村莊錯處,動輒分類械斗,習為故常。近年稍得安輯者,刻刻先事預防,一有蠢動,飛速掩捕,如蝗蝻不令孳生、稂莠不使萌蘗;其得力實在于官民一氣,一匪人不能敵百良民,懸賞指拿,如囊探物。
總理義民,名為有勇知方,實則貪財圖利,巨慈從無漏網,蓋良民固鳴鼓而攻,匪徒亦倒戈相向。近見各官吏貧窘已甚,不但兵役未能應手,即士民亦難齊心。日前逆案首要各犯,若非先由道庫發銀若干從優犒賞,即恐滋蔓難圖。此可暫而不可常,必須將各縣劃餉一節,熟籌善策,俾得辦公稍有所余,方可望其除暴安良。否則,久將不可收拾。且海外頑獷之俗,一切不能盡拘定例,或威以極刑、或恩以厚惠,其間不無通融之術。久則其技漸窮。即察吏一節,各屬漸稔,知性情情面難以破除,文檄皆成故事,非十分庸劣,重洋遠涉,勢有不能不姑容者。甚至交代之不能依限結報、奏銷之不能按年清厘,皆由于無可理之財,遂至無得用之人。此為難者三也。
臺屬積病已久,惟不諱病始可求藥。不揣冒昧,據實率陳,仰祈訓誨。抑更有請者,全臺責成道員一人,如能將各縣向例公費裁革,而請酌增養廉以資辦公,則于吏治民生大有裨益,似損而所益實多。此皆非職道所當瀆,而素荷垂慈,是以言無不盡,伏祈涵鑒。
飭辦擄禁勒索案札
臺地呈控擄捉勒索及酷斃滅尸者,幾無虛日,皆由官于詞訟案件不能隨審隨結,兩造屈抑未伸,以致互相仇擄,是其咎亦不盡在民俗之刁惡也。及控溯到官,地方文武絕不以此事為緊要,數見不休,視為尋常案件,不知犯罪應立決斬遣,官員照盜案疏防開參,一味泄視,實堪詫異。為政以仁恕為本,試設身處地,自己親丁被人掠禁,生死未卜,情何以堪?為民父母,當亦寢食不安。如告官不見速辦,奸徒、惡棍益復肆行無忌,甚有孱弱良民,因官不立時拿辦,恐遭害更甚,隱忍不敢出控者,而捏砌謊詞聳準之案,又不根究坐誣,遂至虛實不辨、皂白不分,積案如山,一任胥役串詐,造孽無窮。果于實犯者執法嚴懲,則誣告者亦漸懼反坐,不至以刁控為兒戲。凡控告擄禁之案,實者不辦,而犯者日眾;虛者不辦,而控者日多,犯者亦日多。擄人之犯,視劫搶尤為兇惡。各案確有姓名、住址,諒不能如別案可以消弭也。不立時拿辦,又不飛速轉報,此等冗員留之何用?并即飭各屬轉行通飭,以為前車之鑒。一體凜遵,認真查辦。切切。
勸息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