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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 避暑錄話
  • 葉夢得
  • 4851字
  • 2015-11-10 18:50:26

吾素不能琴,然心好之,少時嘗從信州道士吳自然授指法,亦能為一兩弄,怠而棄去。然自是每聞善琴者彈,雖不盡解,未嘗不喜也。大觀末道泗州,遇廬山崔閑,相與游南山十馀日。閑蓋善琴者,每坐玻璃泉上,使彈,終日不倦,泉聲不甚悍激,涓涓淙潺,與琴聲相亂,吾意此即天籟也。閑所彈更三十馀曲,曰:公能各為我為辭,使我它日持歸廬山時倚琴而歌,亦足為千載盛事。意欣然許之,閑乃略用平側四聲分均為句以授余,琴有指法而無其譜,閑蓋強為之,吾時了了略解,既懶不復作,今蓋忘之矣。去年徐慶忽得江外《招隱》一曲,以王琚舊辭增損而足成之,雖無彈者可歌成聲,遇吾意時當稍依此自為一篇,以終閑志也。

《真誥》載萼綠華事,細考之近今之紫姑神,晉人好奇,稍緣飾之爾。紫姑神止為詩文,自托于仙,不與人相接。而萼綠華事乃近褻,豈有真仙若此哉!或曰:釋氏至四禪天乃無欲,自三禪而下皆未免于欲,萼綠華蓋未離乎欲界者也。亦不然,所謂界者豈真與世人同,僅有偶而已,后世并緣,遂肆為瀆慢高真之言,無所不至,流俗爭信之。唐人至有為《后土夫人傳》者,今所在多有為后土夫人祠,而揚州尤盛,皆塑為婦人像,流俗之謬妄如此,亦起于西漢所謂神媼者,謂小孤為姑,何足怪哉!后土夫人蓋以譏武后,然托論亦不當如此也。

毒熱連二十日,泉傍林下,平日自為勝處亦覺相薰灼。忽自訶曰:水蠶火鼠,此本何物,習其所安,猶不知異,今此熱相初從何來,乃復浪為苦樂耶?一念才萌,顧堂室內外或陰或日,皆成清涼國土。戲以語群兒,皆莫知答。翌日忽大雨,震電暴風驟至坐間,草木掀舞,池水震蕩,群兒欣然皆以為快,因問:遂若是涼耶?抑來日復有熱耶?來日復熱則汝之快者將又戚然矣。自吾之視群兒固可笑,然吾行于世且半生,幾何不為群,兒得無有如吾者又笑其所笑乎?

釋氏論佛菩薩號皆以南謨冠之,自不能言其義。夷狄謂拜為膜,音謨。《穆天子傳》“膜拜而受”,蓋三代已有此稱,若云居南方而拜爾。既訛為謨,又因之為南無、南摩,《后漢?楚王英傳》“伊蒲塞之饌”,伊蒲塞即梵語優婆塞。時佛語猶未至中國,蓋西域之譯云然,如身毒與天竺,其國名尚訛,況于語乎?

《唐書?李絳傳》載論罷吐突承璀請撰《安南寺圣德碑》事云:憲宗命百牛倒石。此事出《唐舊史》,歐文忠遂謂古碑先立而后書。余家有李絳論事載此甚詳,云:承璀先立碑堂,并碑石大小準華岳碑。不言已立碑也。絳既論,帝報云:已不令建立碑樓,便遣拽倒。乃記承璀奏樓功績大,請緩拆,帝遣百牛倒之,則所倒乃碑樓,非碑石也。新史乃承舊史之誤爾。凡書要以便事,何為必先立乎?史言帝初怒,絳伏奏愈切,乃悟。而集本是奏疏從中報,可無怒事,尤見其妄。

《列子》書稱子列子,此是弟子記其師之言,非列子自云也。劉禹錫自作傳稱子劉子,不可解,意是誤讀《列子》。

天下真理日見于前,未嘗不昭然與人相接。但人役于外,與之俱馳,自不見耳,惟靜者乃能得之。余少常與方士論養生,因及子午氣升降,累數百言,猶有秘而不肯與眾共者,有道人守榮在傍笑曰:此何難,吾常坐禪至靜定之極,每子午,覺氣之升降往來于腹中,如饑飽有常節,吾豈知許事乎?惟心內外無一物耳,非止氣也。凡寒暑燥濕有犯于外而欲為疾者,亦未嘗悠然不逆知其萌。余長而驗之,知其不誣也。在山居久,見老農候雨十中七八,問之無他,曰:所更多耳。問市人則不知也。余無事常早起,每旦必步戶門,往往僮仆皆未興,其中既洞然無事,仰觀云物景象與山川草木之秀,而志其一日為陰、為晴、為風、為霜、為寒、為溫,亦未嘗不十中七八,老農以所更,吾以所見,其理一也。乃知惟一靜大可以察天地,近可以候一身,而況理之至者乎?

宣和間內府尚古器,士大夫家所藏三代秦漢遺物無敢隱者,悉獻于上。而好事者復爭尋求,不較重價,一器有值千緡者,利之所趨,人競搜剔山澤,發掘冢墓,無所不至。往往數千載藏一旦皆見,不可勝數矣。吳玨為光州固始令,先申伯之國而楚之故封也,間有異物,而以僻遠人未之知,乃令民有罪皆入古器自贖,既而罷官,幾得五六十器。與余遇汴上,出以相示,其間數十器尚三代物。后余中表繼為守,聞之,微用其法,亦得十馀器,乃知此類在世間未見者尚多也。范之才為湖北察訪,有紿言澤中有鼎,不知其大小,而耳見于外,其間可過六七歲小兒。亟以上聞,詔本部使者發民掘之,凡境內陂澤悉干之,掘數十丈,訖無有之,才尋見謫。

慶歷中西方用師一委韓公、范文正公,皆為招討副使,未幾韓公以任福敗好水,左遷秦州,文正擅報元昊書,遷耀州,皆奪使事,蓋居中有樂之者。仁宗憂邊事無所付,且未決二公去留。王文安公堯臣時為翰林學士,乃以為陜西體量安撫使,當權者意欲使附己排二公。公具言二公方為夷狄所畏,忠勇無比,將御外敵,非二人不可,具辯任福敗不緣帥,皆請還之,并薦其麾下狄青、種師道等二十馀人可為大將。議與當權者忤,盡格不行。會公言涇原賊所由入,他日必自是窺關中,請益兵預備,亦不行。而明年葛懷敏之敗正自涇原,仁宗始悟,復行公策而還二公,訖降元昊。議者謂保全關輔雖韓范之功,然非文安亦不能成也。

唐中世以前未盡以石為硯,端溪石雖后出,未甚貴于世,蓋晉宋間善書者初未留意于硯,往往但以器貯墨汁,故有以銅鐵為之者,意不在磨墨也。長安李士衡觀察家藏一端硯,當時以為寶,下有刻字云:天寶八年冬端州東溪石刺史李元書。劉原有知長安,取視之,大笑曰:天寶安得有年,自改元即稱載矣。且是時州皆稱郡,刺史皆稱太守,至德后始易,今安得獨爾耶?亟取《唐書》示之,無不驚嘆。李氏硯遂不敢復出。非原甫精博,固無與辨,然李氏亦非善為硯計者,硯但論美惡,誠可為寶,何必問久近耶?近世有言許敬宗硯者,亦或以其人棄之,若論李氏硯,則許敬宗真贗亦未可知。然好惡之或如此,彼為硯者美惡自若初何預知,而或以有年而貴,或以人而廢,重可笑也。

劉原甫博物多聞,前世實無及者,在長安有得古鐵刀以獻,制作極巧,下為大環以纏龍為之,而其首類鳥,人莫有識者,原甫曰:此赫連勃勃所鑄龍雀刀,所謂大夏龍雀者也,鳥首蓋雀云。問之,乃種世衡筑青澗城掘地所得,正夏故疆也。又有獲玉印遺之者,其文曰:周惡夫印。公曰:此漢侯印,尚存于今耶?或疑而問之,曰:古亞、惡二字通用,《史記》盧綰之孫他人封亞谷侯,而《漢書》作惡谷是矣。聞者始大服。因疑史條侯名遂作惡父之亞,音未必然。春秋魏有丑夫,衛有良夫,蓋古人命名皆不擇其美稱,亦多有以惡名者,安知亞夫不為惡夫也?

韓丞相玉汝家藏王莽時銅斗一,狀如勺,以今尺度之,長一尺三寸,其柄有銘云:大官乘輿十凍銅斗,重三斤九兩,新始建國天鳳上戊六年十二月工遵造,史臣閎、掾臣岑、掌旁丞相、弘令丞相第二十六。斗,食器,正今之杓也。《史記?趙世家》趙襄子請代王使廚人操銅斗食,代王及從者行斟,陰令以斗擊殺之是已。凍,周官音钅東。據《漢書》莽改始建國六年為天鳳六年,而不言其因,今天鳳上猶冒始建國,蓋通為一稱,未嘗去舊號,上戊莽所作歷名,莽自以為土德王,故云。宣和間公卿家所藏漢器雜出,余多見之,唯此器獨見于韓氏。

國朝監察御史皆用三丞以上,嘗再任通判,人有闕,則中丞與翰林學士知雜迭舉二人,從中點一人除,宰相不與也。韓公為中丞,以難于中選,乃請舉京官以為里行,遂薦王觀文、陶治平。初御史缺,臺臣如故事以名上英宗,皆不用,內批自除二人,范堯夫以江東轉運判官為殿中侍御史,呂微仲以三司鹽鐵判官為監察御史。里行得人之效乃見于再世二十年之后,古未有也。

唐制誥以掌進畫,翰林學士初但為文辭,不專詔命,自校書郎以上皆得為之,班次各視其官,亦無定員。故學士入皆試五題:麻、詔、敕、詩、賦,而舍人不試,蓋舍人乃其本職,且多自學士遷也。學士未滿一年猶未得為知制誥,不與為文,歲滿遷知制誥,然后始并直。本朝既重學士之選,率自知制誥遷,故不試,而知制誥始亦循唐制不試。雍熙初太宗以李文正公沆及宋、王化基為之,化基上章辭不能,乃始中書并召試制誥二首,遂為故事。其后梁周翰、薛映、梁鼎亦或不試而用,歐陽文忠公記唯公與楊文公、陳文惠公三人者,誤也。

唐御膳以紅綾餅饣炎為重,昭宗光化中放進士榜,得裴格等二十八人,以為得人。會宴曲江,乃令大官特作二十八餅饣炎賜之,盧延讓在其間,后入蜀為學士,既老,頗為蜀人所易。延讓詩素平易近俳,乃作詩云:莫欺零落殘牙齒,曾吃紅綾餅饣炎來。王衍聞知,遂命供膳亦以餅饣炎為上品,以紅羅裹之。至今蜀人工為餅饣炎,而紅羅裹其外,公廚大宴設為第一。

吳正肅公育罷政事守蔡州,嘗即州宅為容齋,自序其意,以為上為天子所容,中為士大夫所容,下為吏民所容。又謂知足而心虛曠,然后能容,達生以為寓,則無往而不容,且作詩著之。余為蔡守時已不復存,物色其處,西北隅僅有屋四楹,深不滿三丈,手可及檐,意以為是,乃稍修葺之,不敢加其舊,以見公之志。遣人洛中求公集,得所作詩,因刻之壁間,高賢遺跡世不多有,況公之名德風節,相去未百年,而來者曾不經意,況求其所用心也哉!

嘉中邕州佛寺塑像其手忽振動,晝夜不止,未幾交趾入寇,城幾陷,其后又動,而儂智高反,圍城,卒陷之,屠其城去。熙寧元年又動,郡守錢師孟知其不祥,亟取投之江中,遂無他。物理不可解,佛豈為是也哉!以《五行傳》推之,近土失其性也。余在江東,宣州大火幾焚其半,前此亦有鐵佛坐高丈馀,而身忽迭前迭卻,若俯而就人者數日,土人方駭,既而火作,蓋幾邕州之異也。

本朝大樂循用王樸舊律,大抵失于太高,其聲噍而哀,太祖特詔和峴既下一律,景中李照校古制以為高五格,又請下其三,樂成反低,人不以為然,廢不用。皇初阮逸、胡瑗再定,比和峴止下一律,議者亦不為善也。燕樂例亦高歌者每苦其難繼,而未有知之者,熙寧末教坊副使苑日新始獻言謂方響尤甚,與絲竹不協,乃使更造方響,以準諸音,于是第降一律,訖后用之至崇寧云。

大樂舊無匏、土二音,笙、竽但如今世俗所用,笙以木刻其本,而不用匏,塤亦木為之,是八音而為木者三也。元豐末范蜀公獻樂書以為言,而未及行,至崇寧更定大樂,始具之,舊又無篪,至是亦備,雖燕樂皆行用。

國朝館職制科及進士第一人試用既有常法,馀皆以大臣薦其所知,而無定制,制科既改用策論,而進士第一人與大臣所薦猶循用詩賦。治平末英宗患人材少,始詔宰相、參知政事各舉五人。時韓魏公、曾魯公為宰相,歐文忠、趙康靖公為參政,共薦二十人,未及召試而神宗即位,乃先擇其半與府界提點陳子東,奏事稱旨,特命附試者十一人皆入館。吳申為御史,言詩賦不足得士,請自是雜以經史、時務試論策,乃命罷詩賦,試以策論二道,然終神宗之世未嘗行。蓋自更官制,在內者與職事官雜除,在外賞勞以為貼職者但以為寵也。元初舉行治平故事,而通命知樞密院與同知亦薦,遂用熙寧之令試策一道,紹圣后不復行,四十年間唯治平元、兩見而已。蓋必欲得材而慎其選,自不能數也。

世言不服藥勝中醫,此語雖不可通行,然疾無甚苦,與其為庸醫妄投藥反敗之,不得為無益也,吾閱是多矣。其次有好服食,不量己所宜,但見他人得效,從而試之,亦或無益而反有害。魏晉間尚服寒食散,通謂之服散,此有數方,孫真人并載之《千金方》中,而皇甫謐服之,遂為廢人。自言性與之忤,違錯節度,隆冬裸袒食冰,當暑甚至悲恚欲自殺,此豈可不慎哉!王子敬有帖云:服散發者亦是。言服者而不聞有甚利,其為害之甚乃有如謐者,好服食之弊也。吾少不多服藥,中歲以后或有勸之少留意者,往既不耐煩,過江后亦復難得藥材,每記《素問》“勞佚有常,飲食有節”八言,似勝服藥也。

韓退之《孔墓志》言古之老于鄉者將自佚,非自苦,閭井田宅具在,親戚之不仕與倦而歸者不在東阡在北陌,可杖屨來往也。謂為無是,欲留之,此姑為說以留可也。若必待此而后可去,豈善為計者耶?時年七十三,歸不及歲而卒,如退之所云閭井田宅親戚,誰且無之?顧不必盡求備。能如毅然剛決固已晚矣,若又不能是,終不可去乎?王述乞骸骨,自序其曾祖昶《與魏文帝箋》曰:南陽宗世林少得好名,州里瞻敬,年老汲汲自勵,恐見廢棄,時人咸共笑之。若天假其壽,致仕之年不為此公婆娑之事。述時年方六十三,辭情慷慨,自出其志,是以卒能踐之,不但為美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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