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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 避暑錄話
  • 葉夢得
  • 4990字
  • 2015-11-10 18:50:26

往時南饌未通,京師無有能斫者,以為珍味。梅圣俞家有老婢獨能為之,歐陽文忠公、劉原甫諸人每思食,必提魚往過圣俞。圣俞得材必儲以速諸人,故集中有《買鯽魚八九尾,尚鮮活,永叔許相過,留以給膳》,又《葵仲謀遺鯽魚十六尾,余憶在襄城時獲此魚,留以遲永叔》等數篇。一日蔡州會客,食雞頭,因論古今嗜好不同,及屈到嗜芰,魯晰嗜羊棗等事,忽有言歐陽文忠嗜鯽魚者,問其故舉前數題曰:見《梅圣俞集》,坐客皆絕倒。

元豐間淮浙士人以疾不仕,因以行義聞鄉里者二人:楚州徐積仲車,蘇州朱長文伯原。仲車以聾,伯原以跛,其初皆舉進士,既病,乃不復出,近臣多薦之,因得為州教授,食其祿,不限以任。伯原吾鄉里,其居在吾黃牛坊第之前,有園宅幽勝,號樂。與林樞密子中尤厚善,紹圣間力起為太學博士,遷秘書省正字卒。仲車貧甚,事母至孝,父早棄家,不知所終,乃盡力于母。既死,圖其像,日祭之,飲食皆持七箸,舉進于像上,若食之者,像率淋漓沾污。父名石,每行山間或庭宇,遇有石輒躍以過,偶誤踐,必嗚咽流涕。好作詩,頗豪怪,日未嘗輟,有六千馀篇。每客至不暇見,必辭以作詩忙,終于家。蘇子瞻往來淮甸,亦致禮,以為獨行君子也。

錢塘西湖舊多好事僧,往往喜作詩,其最知名者熙寧間有清順、可久二人,順字怡然,久字逸老,其徒稱順怡然、久逸老,所居皆湖山勝處,而清約介靜,不妄與人交,無大故不至城市,士大夫多往就見。時有饋之米者,所取不過數斗,以瓶貯,置幾上,日取其三二合食之,雖蔬茹亦不常有,故人尤重之。其后有道潛,初無能,但從文士往來,竊其緒馀,并緣以見當世名士,遂以口舌論說時事,譏評人物,因見推稱,同時有思聰者亦似之,而詩差優。近歲江西有祖可、惠洪二人,祖可詩學韋蘇州,優此數人?;莺閭鼽S魯直法,亦有可喜,而不能無道潛之過。祖可病癩死,思聰宣和中棄其學為黃冠,又從而得官,道潛、惠洪皆坐累編置,風俗之變,雖此曹亦然,如順、久未易得也。

孫樞密固人物方重,氣貌純古,亦以至誠厚德名天下。熙寧間神宗以東宮舊僚托腹心,每事必密詢之,雖數有鯁論,而終不自暴于外,言一定不復易,雖一日數返,守一辭不為多言。其子樸嘗為人道其家庭之言曰:為人當以圣賢為師,則從容出于道德;若急于名譽,老死亦安一節,不足學。故秉政于元豐、元間皆未嘗不為士大夫所推尊,而訖不見驚世駭俗之事。其名四子長即樸,次名曰雍、曰野、曰戇,可見其志也。

居高山者常患無水,京口甘露、吳下靈巖皆聚徒數百人而沽水于下,有不勝其勞者。今道場山亦無水,以污池積雨水,供濯溉,不得已則飲之。人無食猶可,水不可一日缺,但有水者不知其為重爾。吾居東西兩泉,西泉發于山足,蓊然澹而不流,其來若不甚壯,匯而為沼才盈丈,蓋其馀流于外。吾家內外幾百口,汲者繼踵,終日不能耗一寸。東泉亦在山足,而伏流決為澗,經碧淋池,然后會大澗而出,傍澗之人取以灌園者皆此水也。其發于上以供吾飲,亦才五尺。兩泉皆極甘,不減惠山,而東泉尤冽,盛夏可冰齒,非烹茶釀酒不常取。今歲夏不雨幾四十日,熱甚,草木枯槁,山石皆可薰灼人。凡山前諸澗悉斷流,有井者不能供十夫一日之用,獨吾兩泉略不加損。平居無水者既患不能得水,有水而易涸者方其有時又以為常而不貴,今吾泉乃特見眾艱于得水之時,故居者始知其利,蓋近于有常德者。天固使吾有是居也哉!

李亙字可久,兗州人,舉進士,少好學,通曉世事。吾識之最早,知其卓然必有立者。吾守許昌,一旦冒大雪自兗來,見留十日而去,未嘗及世事,惟取古人出處所難明者質疑于余。后為南京寧陵丞徐丞相擇之作尹,特愛之,擇之當國,乃浸用為郎官。建炎末虜犯淮南,亙不及避地,久之不相聞,有言亙已屈節于劉豫者,余深以為不然。既而聞為豫守南京,且遷大名留守。余雖悵然,然念亙終必不忍至此。今春徐度自臨安來,云見其鄉人,云亙謀歸本朝,已為豫族誅矣。不覺為流涕,乃知余信之為不謬,亙有知慮,見事速,此其間委折必有可言者,恨知之未詳也。

趙俊字德進,南京人,與余為同年生,余自榜下不相聞,守南京始再見之,官朝奉郎。新作小廬在城北杜門,雖鄉里不妄交。劉器之無恙時居河南,暇時獨一過之。徐擇之于鄉人最厚,亦善俊,及為丞相,鄉人多隨其材見用,俊未嘗往求,擇之亦忘之,獨不得官。建炎末虜將南牧,或勸之避地,俊曰:但固吾所守爾,死生命也,避將何之?衣冠奔踣于道者相繼,俊晏然安其居,卒不動。劉豫僭號,起為虞部員外郎,辭疾不受,以告畀其家,卒卻之,如是再三,豫亦不復強。凡家書文字一不用豫僭號,但書甲子,后三年死,此亦徐度云。自兵興以來常恨未見以大節名世者,在建康得一人曰通判府事楊邦。又嘗表諸朝得謚,而立廟祀。今又聞亙與俊皆故人,蓋可尚,世猶未有能少發明之者。他日當求其事,各為之作傳。

蔣侍郎堂家藏楊文公與王魏公一帖,用半幅紙,有折痕,記其略云:昨夜有進士蔣堂攜所作文來,極可喜,不敢不布聞,謹封拜呈。后有蘇子瞻跋云:夜得一士,旦而告人,察其情若喜而不寐者。蔣氏不知何從得之,在其孫彝處也。世言文公為魏公客,公經國大謀人所不知者,獨文公得與觀,此帖不特見文公好賢樂士之急,且得一士必亟告之,其補于公者亦固多矣。片紙折封,尤見前人至誠相與,簡易平實不為虛文,安得復有隱情不盡,不得已而茍從者,皆可為后法也。

房次律為宰相,當中原始亂時雖無大功,亦無甚顯過,罷黜蓋非其罪,一跌不振,遂至于死,世多哀之。此固不幸,然吾謂陳濤之敗亦足以取此,杜子美《悲陳陶》云: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陳陶澤中水。野曠天青無戰塵,四萬義軍同日死。哀哉!此豈細事乎?用兵成敗固不可全責主將,要之非所長而強為之勝,乃其幸,敗者必至之理,與故殺之無異也。次律之志豈不欲勝,而強非其長,則此四萬人之死其誰當之乎?顧一跌猶未足償。陸機河橋之役不戰而潰者二十馀萬人,固未必皆死,死者亦多矣。訟其冤者孰不切齒孟玖?然不知是時機何所自信而敢遽當此任。師敗七里澗,死者如積,澗水為不流,微孟玖,機將何以處乎?吾老出入兵間,未嘗秋毫敢言嘗試之意。蓋嘗謂陸機河橋之役、房陳陶之戰皆可為書生輕信兵者之戒,不謂當時是非當否也。

兵興以來,盜賊夷狄所及無噍類,有先期奔避伏匿山谷林莽間者,或幸以免。忽襁負嬰兒啼聲聞于外,亦因得其處,于是避賊之人凡嬰兒未解事不可戒語者,率棄之道傍以去,累累相望,有教之為綿球,隨兒大小為之縛置口中,略使滿口而不閉氣;或有力更預畜甘草末,臨系時量以水漬使咀味,兒口中有物,自不能作聲,而綿軟不傷兒口,或鏤板以揭饒州道上。己酉冬虜自江西犯饒,信所在居民皆空城去,顛仆流離道上,而嬰兒得此全活者甚多。

三十年間士大夫多以諱不言兵為賢,蓋矯前日好興邊事之弊。此雖仁人用心,然坐是四方兵備縱弛,不復振器械元刂虧,教揚鞠為蔬圃。吾在許昌親見之,意頗不以為然,兵但不可輕用,豈當并其備廢之哉?乃為新作甲仗庫,督掌兵官復教場,以日閱習。一日王幼安見過曰:公不聞邢和叔乎?非時入甲仗庫檢察,有密啟之者,遂坐謫。吾時中朝不相喜者甚眾,因懼而止,后聞有欲以危語中吾者偶不得此,亦天也。然自夷狄暴起,東南州郡類以兵不足用,且無器甲,望風而潰者皆是,恨吾前日之志不終,然是時吾雖欲忘身為之,不過得罪,終亦必無補也。

孔孟皆力詆愿人,余少不能了,以為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潔,終愈于不為忠信廉潔之人,何傷乎?而疾之深也。既泛觀古今君子小人情偽之際,然后知圣賢之言不徒發也。彼不為忠信廉潔者其惡不過其身,人既曉然知之,則是非亦不足為之惑。乃非其情而矯為之,則名實顛倒,內外相反,茍用以濟其奸,何所不可為?方孔孟時先王遺風馀澤未遠,猶有能察而知之者,所憂特賊德而已。后世先王之道知者無幾,不幸染其習而勿悟,則將舉世從之,《莊子》所謂小惑易方,大惑易性者,其為患豈勝言乎!

子貢問曰:鄉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鄉人皆惡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鄉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惡之。一鄉之人未必皆善,亦未必皆不善,今無別于善惡而皆好之,非鄉愿乎?若反此不幸非其罪而不善者惡之,則孟子所謂自反而仁與禮者,雖以為禽獸可也。若善者亦惡之,則不可矣。故君子不畏不善人之所惡,而貴善人之所好,兩者各當其分,則何擇于好惡哉!然惟仁者能好人,能惡人,則好惡非仁者未易得其正,亦必自知者明,自反者審,然后不為外之好惡所奪也。

閱所曝碑冊,見李邕所作《張柬之碑》,讀之偶終篇,五王與劉幽求等皆有社稷大功,然五王沉勇忠烈非幽求輩險譎貪權、偶能濟事者比,其間桓彥范與柬之尤奇材,可與姚崇相先后,蓋皆本于學術,然其不幸智不及薛季昶敬暉,不能自免于禍,亦坐書生習氣,仁而不能斷也。幽求能勸彥范誅三思,非有以過二人,正以其一于前無所顧避爾。柬之、彥范既欲成此,又欲全彼,其志豈不哀哉?然天下事要有不得已者勢必不能兩立,若以柬之、彥范之材而輔之幽求之決,豈特卒保其身,安得更有景龍事乎?世言廢幽求等坐姚崇不喜,非崇不能容,乃所以全之也。村校中教小兒誦詩,多有“心為明時盡,君門尚不容。田園迷徑路,歸去欲何從”一篇,初不知誰作,大觀間三館曝書,昭文庫壁間有弊篋,置書數十冊,蠹爛幾不可讀,發其一曰:《玉堂新集》載此篇,乃幽求詠懷作也,豈非遷杭郴州刺史時耶?然幽求豈是安田園者,姑懟而云爾。

故事制科必先用從官二人舉上其所為文五十篇考于學士院,中選而后召試,得召者不過三之一,惟歐陽文忠公為學士時所薦皆天下名士,無有不在高選者,蘇子瞻兄弟、李中書邦直、孫翰林巨源是也,世遂稱歐陽善舉賢良。程試既不過策論,故所上文亦以策論中半,然多未免猶為場屋文辭,惟孫巨源直指當世弊事,列其條目,援據祖宗,源流本末,質以故事,反覆論說,皆可施行,無一辭虛說,韓魏公一見曰:慟哭泣涕論天下事,其今之賈誼乎?時方為於潛縣令,會以期喪不及試,免喪,魏公猶當國,即用為崇文館編校書籍,遂見進用,不復更外任,蓋猶愈于正登科也。

李育字仲蒙,吳人,馮當世榜第四人登第,能為詩,性高簡,故官不甚顯,亦少知之者。與外大父晁公善,尤愛其詩,先君嘗得其親書《飛騎橋》一篇于晁公,字畫亦清麗,以為珍玩?!秴侵尽穼O權征合肥,為魏將張遼所襲,乘駿馬上津橋,橋板撤丈馀,超度得免,故以名橋,今在廬州境中。詩本后亡去,略追記之附于此:魏人野戰如鷹揚,吳人水戰如龍驤。氣吞魏王惟吳王,建旗軟到新城傍。霸主心當萬夫敵,麾下倉皇無羽翼。途窮事變接短兵,生死之門不容息。馬奔津橋橋半撤,洶洶有聲如地裂。蛟怒橫飛秋水空,鶚驚徑度秋云缺。奮迅金羈汗沾臆,濟主艱難天借力。艱難始是報主時,平日主君須愛惜。此詩五七歲時先君口授小兒識之。

錢塘西湖、建康鐘山皆士大夫愿游而不獲者,仕宦適至,未有不厭足,所欲兩郡余皆辱居之。在錢塘十月,適虜犯京師,信息未通,日望望涕泣,引首北向,何暇顧其他,僅以祈晴一至天竺而已。建康亦留半歲,正當冬春之間,出師待敵,寢食且廢,鐘山雖兵火殘破之馀,形勢故在,六朝遺跡故事班班猶可數,城中但見屹然在側爾。而少從先君入峽,瞿塘、滟、高塘、白帝城皆天下絕險奇異,乃一二縱觀,至今猶歷歷在目。晚往來浙東七里瀨、金華三洞諸勝處,每至輒留數日,非興盡不歸,乃知山林丘壑亦各有分,非軒冕者所可常得,天固付之山人野老也。

上所好惡固不可不慎,況于取士。神童本不專在誦書,初亦不以為???,適有則舉之爾,故可因之以得異材。觀元獻不以素所習題自隱,文公不以一賦適成自幸,童子如此,他日豈有不成大器者乎?大觀行三舍法,至政和初小人規時好者謬言學校作成,人材已能如三代。乃以童子能誦書者為小子,有造此殆近俳,而執事者樂聞之,凡有以聞,悉命之官,以成其說。故下俚庸俗之父兄幸于茍得,每苦其子弟以為市,此豈復更有人材哉?宣和末余在蔡與許,見江外以童子入貢者數輩,率以老書生挾二三人持狀立庭下求試,與倡優經過而獻藝略等。初亦怪,抱之使升堂,坐定問之,乃志在得公廚數十千為路費爾。為之悵然,后或聞有得官者,今莫知皆安在,理固然也。

景修與吾同為郎,夜宿尚書新省之祠曹廳步月庭下,為吾言往嘗以九月望夜道錢塘,與詩僧可久泛西湖,至孤山已夜分,是歲早寒,月色正中,湖面渺然如銀,傍山松檜參天,露下葉間,嶷嶷皆有光,微風動,湖水晃漾,與林葉相射。可久清癯苦吟坐中,凄然不勝寒,索衣無所有,空米囊覆其背,為平生得此無幾。吾為作詩記之云:霜風獵獵將寒威,林下山僧見亦稀。怪得題詩無俗語,十年肝鬲湛寒輝。此景暑中想像,亦可一灑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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